第1章

晋城的八月,雷雨天气总是格外频繁。低闷湿热的天气,让人难以喘过气来。

半梦半醒间,楚宴感觉到身上传来巨大的痛苦。隐约地,上方传来两道声响,语带鄙夷。

“豪哥,这家伙不会真出事了吧?”

“放心,死不了。他这样的人,命硬得很。”

“可今天是楚老爷子的寿辰,他要是昏在这里……”

“把他喊醒不就得了?他就是个不受宠的少爷,就他这胆子,哪敢乱说?”

只一瞬,就有人冲楚宴的脸泼了杯酒液。微凉感刺激了额头上的伤口,痛感剧烈。楚宴猛地从梦魇中惊醒,睁开双眸。

“呦,醒了,敢情是装死呢?”有人嗤笑。

楚宴强撑起身子,坐在地上。他捂了捂额头,放下手一看,掌间满是血色。昏沉晕眩的大脑里突然迸出无数记忆,伴随着恐惧、绝望和不甘,迅速占领了他整个身心,压得人难以喘息。

这……

怎么回事?

楚宴无从反应,下意识地侧过脸去。模糊的金属柜上,映出他的容貌。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一些陌生的画面:有人将‘他’强行拉到杂物间,在言语百般侮辱,甚至还拳脚相向。‘他’试图小幅度的反抗,结果被人猛踹一脚,额头撞在了金属柜的尖端,倒地昏了过去……

楚宴蹙眉,暗自掐了一下手臂,疼痛感随即而来。

这一切,太过真实。

楚宴头疼剧烈,脑海里的记忆斑驳杂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上方的两人还在言语侮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楚彦,做人就该有自知之明,鸠占鹊巢有意思吗?”

另一人紧接着取笑,“还楚家少爷呢?分明是个笑话!”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母亲不就是个笑话!”

“也是,委屈轩彻和他母亲了,明明他们才应该是楚家的正牌夫人和少爷……”

一字一句,悉数入耳。随着这些讽刺话语,楚宴的心中莫名地涌出一股浓烈的悲哀和恨意。即便这些情绪不属于楚宴,可还是本能地影响了他,让他格外厌恶上方聒噪的两人。

楚宴抬头,睨了他们一眼。

两个男生,单看装束,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吵够了就闭嘴!”薄唇微启,眸中的狠厉略过,说出的话,带着难以忽视的威慑力。

站在边上两人莫名一惊,口中数落的话骤然卡壳。

地下的少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由于之前泼水的缘故,原本过长的刘海,正湿哒哒地分在两侧。额头的伤口还渗着鲜血,血液有些弥漫,沾染了大半个脸颊。

少年的脸色苍白,显得血色异样的红。那双眸睨过来的一瞬,如同地狱的修罗,勾得人心中冷颤。

顾耀一惊,喊了声,“豪哥……”

黄家豪闻言,反应过来。地上的少年一直就是个软包子,任由他们打骂,从来没有反抗过一次。最初的恐惧感消失后,黄家豪便又凶起来,“楚彦,你找打是吧!”

说罢,他便疾步上前,扯住楚宴的领口,用蛮力将他拉扯起来。

楚宴正难受着,突然被如此对待,心生不悦。他压下不适感,瞥看眼前的人,“放开。”

“放开?”黄家豪不屑一笑,挥拳而来。原以为对方会和往常一样,被自己打趴下。可一瞬间,对方居然拿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宴看向他,眼眸闪过危险的光亮,“滚。”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抬腿一踢,径直踹向了对方的腹部。

虽还不清楚情况,但他不会傻到任人欺负!

黄家豪被他踢得倒地,一旁的顾耀见好哥们被欺负,也冲了上来。楚宴余光瞄见他的动作,顺势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个过肩摔。

两人本就是纨绔子弟,打架靠蛮力,没点真功夫。如今双双被楚宴打到在地,顿时嗷呜吃痛。方才一使力气,楚宴正头晕得厉害。听见他们的闷哼声,更烦躁了,“……闭嘴!”

黄家豪捂着腹部爬起,顺手拉起顾耀。

“楚彦,你找死!还真把自己当楚家少爷了!”他心里有些畏惧,可嘴上仍是逞能,“你、你给我等着!”

楚宴见两人急匆匆地离去,平静的神色这才有了一瞬的崩裂。他往后退了几步,抵在金属柜上,猛烈喘气咳嗽,接住挥拳的右手,还一阵接一阵地发麻。

楚宴原本混迹在娱乐圈,颇有成绩,前段时间才拿下华国最高含量的视帝。明明是在家中熬夜看完剧本,睡了过去。

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破地方?

他望着自己这副陌生的身躯,疲倦感从头到脚席卷了过来。

这副身体的主人,身体素质根本不行,又加上头部受伤。即便楚宴学过点拳击,可在这具身体里,也起不了太多作用。也亏黄家豪他们跑了,要是再冲上来二打一,楚宴还真吃不消。

窗外雷声轰动。

楚宴靠在柜子上,没急着去处理伤口。脑海中的记忆杂乱不堪,他只能抽丝剥茧,慢慢整理。

原主名叫楚彦,是晋城楚氏集团的小少爷。

楚彦的父母原是商业联姻,本就没多少感情基础。在楚彦六岁那年,楚父的初恋宋萱居然带着私生子找上门。

原来,两人分手后,宋萱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瞒着众人,生下孩子,后来又因为无力抚养,重新找上孩子的父亲。

不仅有了私生子,这年龄还比原生子要大!这一下子,可就闹翻了天。

楚彦的母亲为此,多次争吵无果,久而久之竟患上了抑郁,最后选择自杀,只留下一个六岁的楚彦。

因为亲眼见到了母亲的尸/体,楚彦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再加上楚老爷子和楚父,认下了外头的私生子楚轩彻。

那时的楚彦虽小,但因为这事,完全不愿意亲近自己的爷爷和父亲。慢慢地,那个楚轩彻就钻了空子,入了大家的眼。

方才那两人和楚轩彻关系不错。因为楚轩彻的身份,隐约还有些巴结他。

楚轩彻骨子里高傲,从不觉得自己是私生子。对于‘抢走’少爷身份的楚彦,更是厌恶。黄家豪和顾耀正是瞧出了这点,为了讨好他,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楚彦麻烦。

这么些年,楚家上下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淡薄,导致了楚彦越来越内向、胆怯。即便被人欺负,也一声不吭……

……

“嘶。”楚宴揉了揉眉心,头疼加剧。他总觉得,这些记忆分外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还没等他想起来,就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真在这儿。”说出口的话,有些不耐烦。

楚宴抬眸,见对方一声安保穿着。对方瞧见他的模样,一怔,随即就不客气地发了话,“喂!你跟我去宴会厅,老爷子等着。”

楚宴听见这话,眸色寒光闪过。

明明是个正经少爷,可听这安保的语气,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

“愣着干嘛,还走不走?!”安保见他没动作,直接粗鲁动手,去拉他。

楚宴瞥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束缚,冷声发令,“别碰我。”

突如其来的气场,弄得安保一懵,只得讪讪收回手臂。

楚宴动身,率先出了门。安保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方才的举止。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被一个少年给吓到了?

安保觉得丢脸气恼,忍不住嘀咕,“嘁!在老爷子的寿宴上打人闹事?等到了老爷子的面前,我看你还怎么逞威风……”

楚宴还没走远,这话也听了个大概。

今天是楚家老爷子的七十寿诞。老爷子早年靠房地产发家,凭一己之力,成立了楚氏集团,在晋城,他的威望不小。这次的七十寿诞,老爷子邀请了不少商业大户。

楚宴想起刚才的两人,猜到了楚老爷子喊他去的原因。他伸手理了理散落的刘海,眸中却慢慢凝结成了寒霜。

恶人先告状?

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楚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过曲折的庭院走廊。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斜下来,走廊里满是积水。电闪雷鸣间,气氛更显压抑。

楚宴走到后门边上,停下。隔着门上的帘子,便听见了大厅内的喧闹声。他伸手,扬起帘子,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不远处的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人,正是原主记忆里的爷爷。

楚老爷子穿着一袭特制的中山装,看上去派头十足。即便坐在沙发上,也显得身形挺拔,没有一点佝偻畏缩。老爷子正肃着脸,眉间似乎有些不悦。一群人围在他的周围,不知说些什么。

“看什么看呢?快点进去!老爷子等着!”安保走上来,催促。

楚宴敛去神色,他想起原主软包子的性格,故意将头埋得很低,被保安拉扯着走了进去。

两名夫人一见来人,立刻又装模作样地说上了,“老爷子,我家小豪好端端的,腹部被踹了一脚,淤青都出来了。”

“还有我家阿耀,也摔得不清。”

“我们是来给老爷子祝寿的,怎么说也是客人。小少爷这样子打人,可不厚道。”

这两人,正是黄家豪和顾耀的母亲。两人本就疼爱独子,一见孩子受伤,顿时就坐不住了。楚家小少爷原本就不受宠,她们借着老爷子的寿宴,闹上一闹。在场那么多嘉宾,楚老爷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她们再顺手推舟,说是为了楚老爷子的面子,大度作罢。这一来二去,不仅给了楚彦一个教训,还能在楚家人面前,多少留个人情。

两名夫人对视一眼,如意算盘打得飞快。

周围的客人面面相觑,但碍于楚老爷子,不敢明言。上流社会的人,也不缺八卦因子。一个个的,都亮着眼,等着看好戏。

亲孙子在寿宴上打客人?这事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楚轩彻瞧见这场面,眼中的暗芒一闪而过。他弯下腰,低声安抚,“爷爷,你别生气,小彦那边,肯定有什么误会。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今天都不敢出来招呼客人,哪里会故意打人?”

楚老爷子脸色又沉了点。

这不说还好,一说更来气。

楚轩彻和楚彦同样都是自己的孙子,年纪就差了不到一岁。可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今天的寿宴,前者一直陪着自己,招呼客人。这后者,从头到尾就没见到人影!

如今进了门,还埋着头,成了缩头乌龟了。

“……小少爷把头埋得那么低,该不是心虚了吧?”有人在旁幸灾乐祸,说着‘悄悄话’。

“小彦。”楚老爷子压制住不悦,沉声开口,“把头给我抬起来,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面前的少年闻言,只是捂住脸,害怕喃喃了一声,“爷爷。”

“抬起头。”楚老爷子重复命令,又问,“说实话,你有没有打人?”

“就是啊,小少爷你别缩着,把话说清楚。”有外人帮着开腔,“你做错了事情,总得面对。”

楚宴自从进门,就将这些言论听了个一清二楚,眼中显露嘲讽。

在这些催促下,他终于一声不吭地抬起了头。

少年额头上伤口明显,血液凝固,看着有些骇人。原本白皙的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液。他双眼发红,盛满了水雾,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出,隐忍得鼻尖都带上点红。

看上去,可怜得让人心疼。

只一瞬,在场的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少爷打人了?瞎扯吧?

看他这样子,分明是被人打了!

少年的视线触及到周围的人,害怕得一哆嗦。似乎是克制不住了,正小声抽泣着。他嚅动着苍白的嘴唇,委屈至极地反驳,“……我没有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