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卫生间里。
闻茜茜围着许晏禾转了一圈:“你这件袄裙还挺好看的,上衣下裙,前片掩叠的琵琶襟,上面还绣着滚边芍药花纹。”
许晏禾十分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裙子,羞涩道:“这是婚服。”
“婚服?这么素?”
听到闻茜茜说素,许晏禾立即变得窘迫,两手遮在袄衫前,不太好意思展示给闻茜茜看了,“因为、因为算不上明媒正娶,夫人说就穿这个。”
“为什么不是明媒正娶?”
许晏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她低着头,两手攥着袄衫的前襟,“因为是童养媳,就没有晨迎昏行的规矩。”
闻茜茜愣了愣,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样啊。”
许晏禾借着镜子看自己的袄裙。
这是她最最好看,藏在箱子里舍不得穿的一件,布料是她娘给她准备的,袄衫上的芍药花是她自己绣的。
她知道这场所谓的婚事,不过是给富家病弱的少爷找个年轻体健的丫鬟照顾终身,没有嫁妆没有抬轿拜堂交杯酒,也没有少奶奶的名头和待遇,说不定等以后孔少爷病好了,她就会被踢出家门。
但她还是有所期待,所以她从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给自己做婚服。
她先用她娘给她准备的一块藕色绸布,做了琵琶襟的短袄衫,裙子的布料是孔夫人几年前五十大寿赏给众下人的,许晏禾拿来做了一条蓝色带褶的袄裙。
做好之后她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每天忙完活之后,她就坐在柴房里绣芍药花。
她刚开始给袄衫绣花的时候,隔壁厢房的丫鬟捂嘴笑着说:“晏禾已经开始有少奶奶的模样了,不做工,在这儿绣花。”
后来许晏禾再绣花,就会挨周家媳妇的打,说她克得少爷下不了床,还在这里每天痴做梦。
回想起这些事,许晏禾很容易就变得低落,可闻茜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先洗澡吧。”
许晏禾回过神。
“先洗澡吧,”闻茜茜指了一下许晏禾的裙摆,“拖在地上,有点脏。”
许晏禾立即局促地提起裙摆。
“我不看你,你脱吧。”闻茜茜背过身。
闻茜茜让她脱衣服,许晏禾虽然紧张,但还是一件件脱了,只剩粗布的衬衣衬裙。
闻茜茜教她怎么调热水,教她怎么用莲蓬头,还有洗发水、香皂和沐浴露。
闻母和闻茜茜偶尔过来看闻浔的时候会留宿,因此正巧有一套女士的洗漱用品。
许晏禾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只勉强认识其中的方块,她说:“我、我听说过肥皂,但我没用过。”
“那你们用什么?”
“皂角水。”
闻茜茜“啊”了一声,和许晏禾一样,她对皂角水也是听说过但没用过。
看着许晏禾好奇地研究肥皂,闻茜茜心想:如果是装出来的,那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可是穿越……又实在荒谬。
饶是她这种天天叫嚣着要穿进纸片世界,消灭碳基男人的人,都不敢相信。
也不知道她那个平日里她看点仙侠剧都会被吐槽弱智的毒舌亲哥,这次怎么轻而易举就相信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穿越”这种反科学的离谱事件,不仅把许晏禾带回了家,还大有要和她共同生活的架势。
许晏禾发现闻茜茜的目光,缩回手,窘促地背在身后。
闻茜茜给她拿来新衣服。
“我哥让我买五套衣服,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随便买了三条裙子,两件短袖和两条长裤,这个长裤是我经常穿的,冰丝的,穿起来很舒服,你在家就可以穿这两套,最近天热,出去的话,可以穿裙子。”
许晏禾看到那条和她里衣差不多长的裙子,吓得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太短了。”
“啊?”
“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许晏禾惊惶地别过脸,一副犯了禁忌苦大仇深的模样,“穿成这样,不行的不行的。”
她心里想说:小姐,您穿的也很短。
这要是在孔家,会被夫人打断腿的。
“可我们这里的人都这样穿。”
许晏禾惊掉下巴。
“女孩穿很短的裙子也没关系的,露胳膊露腿都没关系的。”闻茜茜说。
许晏禾不能理解,“会被男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无所谓的,我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许晏禾怔住,许久没缓过神。
“不过,你要是喜欢穿汉服,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以后带你去逛一逛我们家的工厂,你喜欢什么任你挑。”
许晏禾半懂不懂地说:“谢谢小姐。”
“喏,睡觉就穿这个吧,将就一下,明天让我哥再去帮你买两套睡衣,哦对了,这是内衣,我买了运动款,穿起来很舒服。”
闻茜茜比划了两下:“穿在最里面的,懂不懂?”
许晏禾脸颊绯红。
闻茜茜刚把衣服交给许晏禾,陡然又想起来,这些刚买的衣服还没洗,不能贴身穿。
于是她让许晏禾把袄裙重新穿起来,拿了个盆子准备洗新衣服,然后放烘干机里烘干。
许晏禾眼疾手快地抢过衣服。
“怎么了?”闻茜茜不解。
许晏禾说:“小姐,我来洗。”
“……”
先是少爷,又是小姐。
闻茜茜扯了扯嘴角,和闻浔一样,对许晏禾的称呼感到头皮发麻。
许晏禾准备洗衣服,拿了一旁的肥皂,蹲在淋浴间里面,她用肥皂还算顺手,滑溜了几次就握住了,她干活一向很利索,虽然她看不懂这些新衣服的制式,但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多问,一声不吭地将衣服浸泡在水盆里,仔仔细细揉搓洗净。
揉搓出绵密的泡沫,她还幼稚地吹了吹。
闻茜茜随意地问:“你为什么喊我哥少爷?”
“他就是少爷啊,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一样也不是同一个人,都过去一百年了,你的少爷已经留在一百年前了,和我哥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许晏禾停了停,她学习东西很快,做事有种聪明劲,但提到闻浔,她立刻变得很笨,她摇摇头,小声反驳:“就是同一个人。”
闻茜茜也没话说了。
许晏禾还不太会用淋浴间的水龙头,每次打开水阀手柄,都溅得自己一身水。
闻茜茜在她背后默默观察,看到她使用所有现代工具都笨拙又迟缓的样子,原本笃定的科学唯物主义观,像逐渐出现裂缝的瓷器,突然四分五裂,成了碎片。
“晏禾。”
“小姐,什么事?”
“你不害怕吗?”
她问得模棱两可,许晏禾却听懂了。
许晏禾低着头说:“害怕,但是有少爷在,就好一些。”
闻茜茜语塞,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浴室里太闷,闻茜茜准备出去。
她刚把客卧卫生间的门打开,就听到手机铃响,她走到客厅,拿出包里的手机,原来是她的芭蕾课老师。
老师催促她赶快去上课。
私人课程,一节课一千五,再加上艺考临近,闻茜茜没法请假。
她推开电竞室的门,闻浔没有在玩手机,只是坐在凳子上发呆。
闻浔神色漠然地靠在椅背上,侧脸冷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只手搭在桌边,修长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桌面。
“哥。”
闻浔回过神,“好了?”
“不是,我要回去上芭蕾课了,”闻茜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嘱咐道:“基本的东西我都教了一遍,但是新买的衣服还没洗,暂时还洗不了澡,她正在洗衣服,洗完了你帮她放到烘干机里,今晚就能穿。”
闻浔点头,“好。”
闻茜茜说完却没有走。
“怎么了?”闻浔抬头看她。
闻茜茜指了一下卫生间,小声问:“她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闻浔脸色微变,“不会。”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闻浔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你观察得怎么样?”
闻茜茜揉了两下后颈,诚实说:“我……我不知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这回事,可是她好像也不是装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想起刚刚许晏禾说的话,忍不住走到闻浔身边,说:“把这样一个陌生人带回家,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闻浔说:“等她状态好点了,我会把她送去救助机构的。”
闻茜茜点了点头。
“你怎么去上课?”
闻茜茜看了眼手机,“老刘在楼下等我。”
老刘是闻家的司机。
闻茜茜准备离开,她去客卧卫生间和许晏禾打招呼,许晏禾立即放下衣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走到玄关边,两手攥在一起,低着头,熟练地弯着腰,像是某种送主人离开的仪式。
闻茜茜尴尬地笑了笑。
门关上,闻浔瞥了一眼许晏禾,见她仍旧一副恭顺的样子,迟迟不抬头。
他忍不住说:“行了,人都走了。”
许晏禾松了口气。
用湿漉漉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闻浔拿起水杯,听见许晏禾小声说了句:“小姑子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闻浔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许晏禾疑惑道:“少爷,您怎么了?”
闻浔摆摆手:“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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