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闻浔对于穿越这件事一直心存怀疑,毕竟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不知为何,每次对上许晏禾的目光,他的怀疑就会减弱几分。
许晏禾的目光总是破碎、恐慌,像只被人类抓捕的小鹿,望向闻浔的时候,又带着满心的依赖和信任,带着穿越时间的沉重,莫名给闻浔一种他本就不该丢下她的责任感。
民警又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这边做记录。”
闻浔回过神,说:“不好意思,没有。”
“啊?”民警一头雾水。
闻浔绷着脸,带着许晏禾走出警察局,许晏禾一开始还很茫然,停在台阶上,不知道她的少爷为什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也不知道她此刻该做些什么,可是闻浔脚步稍停,她就忙不迭小跑着跟上来。
路过的人都频频回头看她,她只盯着闻浔的一举一动。
这次上车,她明显熟练许多,闻浔一打开车门,她就钻了进去。
还尝试着自己拽了拽安全带。
可惜用力方向不对,怎么都拽不出来,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弄坏了东西,连忙松开,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放在腿上,一副等着挨训的愧疚样子。
闻浔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他正坐在驾驶座上发呆,许晏禾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责骂,于是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小声问:“少爷,您怎么了?”
闻浔心想:我怎么了?怎么了?我遇上灵异事件了!
最重要的是,我甩不掉你了!
“少爷,我们怎么回秀水镇呢?”
闻浔烦躁道:“回什么秀水镇?回家。”
“啊?”
半个小时后,许晏禾蹲在闻浔家门口的地垫上,缩在玄关和门背之间的夹角之间,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被闻浔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不是孔府。
没有四方院落,也没有青瓦白墙。
这是一个宽敞透亮的屋子,里面摆满了许晏禾平时见不着的西洋货,她只在跟着夫人进城时,在最时髦的船舶老板家里偶尔瞥过几眼,她看过四腿方桌、皮革沙发还有悬在天花上的吊灯……只是少爷家里的这些家具,都是崭新白色的,比船舶老板家里的好看。
闻浔走过来,他倒了杯茶给许晏禾。
可许晏禾没见过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子,不敢伸手接。
“少爷,我们还回秀水镇吗?”
闻浔放下杯子,“你回不去了。”
许晏禾难以置信地望着闻浔,嗫嚅道:“这是什么意思?”
眼眶里又开始蓄泪。
“……”
她的眼泪简直流不完。
闻浔害怕女孩的眼泪,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你穿越了。”
许晏禾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闻浔在家里来回踱步,许晏禾的目光就跟着他来回移动,像个拨浪鼓,闻浔忽然皱起眉头,打量了一遍许晏禾的衣着,然后走到许晏禾面前,问:“你那时候听过什么传闻吗?比如说皇帝是谁?或者皇帝没了换了某某大总统,你有印象吗?”
许晏禾很是惊讶:“您也知道!皇帝没了,换了个大总统!但是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闻浔搜索出脑子里匮乏的历史知识,确认了一下时间,表情严肃道:“现在是一百年后。”
“啊?”
“你来到了一百年后。”
许晏禾更迷茫了。
闻浔走到电竞房里,打开电脑,百度搜索【清末民初生活图景】,检索结果有上万张图片,闻浔随手点开一张。
“过来。”闻浔说。
许晏禾不敢动。
闻浔朝她招了招手,出于对主子命令的服从天性,许晏禾鼓起勇气从门口挪到闻浔的游戏房,她被闻浔炫酷的电竞椅和四周眼花缭乱的屏幕音响手办晃了眼,吓得连着咽了两次口水,然后才怯生生地走进去。
她一看到屏幕就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座江南民初的富人宅院。
高门大户,白墙黑瓦布满青苔,两扇厚重古朴的木门半开着,看到里面藏风纳水的天井,雨滴从屋檐边落下来,更添昏暗潮湿,天井正对着堂前屋,屋子里暗到只能看见几张红木椅子,门口站着一个瘦削的仆人,穿着长工的短褂,身子歪斜着,模样窘迫,整张照片都呈现压抑的灰色调。
和许晏禾这身衣服倒是相配。
许晏禾忽然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闻浔跟着激动:“这是你家?”
不会这么巧吧,随便一搜竟然就搜对了?
许晏禾摇头,“有点像。”
闻浔:“……那你哭什么?”
许晏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屏幕,轻轻抵在门上的兽首铜环,好像想要叩一叩门,企图回到照片里。
“你住在这样的地方?”闻浔注意了一下图片来源,是一个清末江南民宅的新闻,看来许晏禾家在江南。
闻浔所在的城市叫北潼,离北京很近,离江南很远。
许晏禾点头。
虽然她是被卖到孔家的,但她在孔家的日子已经比在她自己家的还要长,若说要回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孔家。
“少爷,您刚刚说,一百年前。”
闻浔竟然已经慢慢习惯了被许晏禾叫“少爷”,他微微往后仰,避开许晏禾。
“是,你说你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但这是一百年前的照片,一百年,听得懂吗?”
一百年。
对于这个一百年来的历史变迁,闻浔解释了很多很多,许晏禾还是听不懂,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勉强接受,又盯着那些照片,一个人默默消化完闻浔说的话。
电脑自动熄屏,许晏禾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闻浔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许晏禾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这次不是珍珠似的一颗一颗,而是泪如雨下。
她再一次缩回到门口的地垫上,抱膝坐着,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怎么办啊?少爷,一百年后是什么意思?那孔家的人,他们全都留在一百年后了?还是死了?还是和我一样?”
“我一个人在这里该怎么活啊?”
“还、还好您在。”
“少爷,我害怕这里。”
“少爷,我会很快死掉吗?”
“少爷……”
又开始了,她的一声声“少爷”简直魔音贯耳,闻浔也给不了她解答。
许晏禾哭到最后没了力气,闻浔把水杯端给她,她捧着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意识到没有危险之后,才猛地仰头咣咣咣灌了几大口,再低头时,玻璃杯已经空了。
许晏禾被眼泪糊了满脸,闻浔看不下去,说:“去洗个脸吧。”
许晏禾抽抽噎噎地跟着闻浔去了卫生间。
闻浔家里装了感应水龙头。
他随手一晃,水龙头就流出汩汩清水。
许晏禾吓得连连后退。
“一百年后,生活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你要学会适应。”闻浔淡定道。
他再一次把手放在感应红外线的范围内,水流出来,他对许晏禾说:“试试。”
许晏禾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学着闻浔的动作,快速地晃了一下。
真的立即有清水流出来。
许晏禾被震撼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晏禾俯身洗脸,闻浔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电竞椅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虽然他安慰许晏禾要学会适应,其实他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毛骨悚然。
一个一百年前的女孩,大户人家的童养媳,穿越时空到他面前,还说:你和我家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闻浔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连夜上分,导致精神出现了问题,他揉了揉眉心,太阳穴锥痛,痛感让他清醒,把他拉回了现实。
许晏禾大概还在哭,她的眼泪比水龙头还厉害,闻浔在思考,该怎么安抚这个身世凄苦的女孩。
作为一个不近女色的不婚不恋主义者,他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除他妈和他妹妹以外的任何异性了。
实在难办。
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你先在这里待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安慰效果似乎很差。
闻浔已经能够预想到许晏禾的眼泪,应该又会喷涌而出。
实在不行,让他妹妹过来帮忙。
死党邢远昭给他发消息,让他快点上线,闻浔回复他:【我捡到了一个女孩子。】
【???!!!】
【你终于想通了吗?要放弃寡王名号了吗?终于要正确使用你那张帅脸了吗?我太欣慰了!!】
【等等,你是在说游戏吗?】
【什么寡王?】
【大家都说你看似海王,实则寡王。】
【……】
闻浔没心情和邢远昭开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玩笑,他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还得去处理哭哭啼啼的许晏禾。
他从电竞房里走出来,做了个深呼吸,组织好语言,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忽然听到水龙头一阵一阵的动静声。
闻浔皱起眉头,疑惑地望过去。
许晏禾没有哭,她趴在洗手台上,满脸好奇地望着感应水龙头,勾着脑袋往水龙头的出水口看,她卷起右臂的宽袖,露出一只细瘦的手,小猫似地一遍又一遍地伸到感应区试探。
她伸一次,水就流一次。
她玩得不亦乐乎。
闻浔:“……”
白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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