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是第二天晚自习公布的,毫无悬念,于央又是全校第一名。
老刘站在讲台上,头顶的日光灯把他的脸分割出泾渭分明的明暗两界,如他当下的心情一样,混杂着欣喜与淡淡的忧伤。
虽说是让大家收心的考试,但这也考的太对不起他了吧?
暑气升腾,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焦躁和青春的躁动,连呼吸都是炙热的。屋顶的风扇呼呼卖力地打着转,吱呀作响。老刘抬手将吹乱的头发薅到脑后,目光如炬,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坐在窗边第二排的于央身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底下的学生对这眼神早习以为常了,顿时有不服气瘪嘴的,斜眼的,嚼鱼刺的,不屑声此起彼伏。
本来还想放过一马的老刘见状,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怒斥道:“啧什么啧,有本事也考个第一看看,没本事就看别人吃肉,汤都喝不到嘴里!”老刘一张脸忽然冷的像西伯利亚飘来的冷空气,将卷子攥起来,举在空中,抖的哗哗直响。
一众人立马跟鸵鸟似的,嘴一瘪,把头埋了下去。于央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老刘,好像那个考第一的不是她。
江城三中的理科排在全国前三,傲视全省,是盛产省理科状元榜眼探花的摇篮。学校为了提升综合实力,两年前开始筹备文科实验班,老刘带的班就是三中的第一届文科实验班,学校从上到下寄予了无限的厚望,期盼着明年他们就能替三中文科在全省打响第一炮。
然而也就半个月而已,不少人的成绩就跟坐过山车似的,直线下降,老刘气到吐血。
“都把卷子抄五遍,抄完才能回!”老刘气的把卷子摔在桌上,“啪”地一声,底下的孩儿们吓的肩膀一抖。
“只抄错题是么?”有不要命的,在垂死挣扎。老刘一个刀眼飞过去,那人瞬间双唇紧闭,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于央面如冷月,连眉毛丝都没有动一下,听着老刘的话就打开笔袋和作业本准备抄卷子。老刘的声音忽然响起:“于央不用抄。”那声音里明显没了怒气,软了下来还透着欣慰。
教室里又是一阵骚动,有推桌子的,用力翻书的,发泄式摁笔的,还夹杂着啧啧声和叹气声,仿佛要把气全都要撒到于央身上才罢休。
老刘如鹰的视线甩过去,又一秒都乖了。等他再看回于央时,她已经低头在看书了,长长的睫毛投下弧形的阴影,风一吹,微微地颤动。看着她,老刘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带过不少学生,自律到近乎变态的于央是第一个。
他有时候都怕她,安静到可怕。但他始终觉得于央身上有一股劲,不是那种嘶吼着要与人较量的劲,而是如潺潺泉水,悄然流淌,却以万钧之势穿过沟壑山川,开山破石,他能想到的最贴合于央的话便是道德经里所讲的: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老刘想到此,很是欣慰笑了下,转头又叮嘱等会来检查,必须抄完才能回家,然后转身回了教研室。
他刚跨出前脚,教室里升起一片哀嚎声。大家一边哀怨嚎叫一边抄卷子,已经没有人关心于央了,就算还想寒碜她几句,想到自己抄五遍的大工程,都识相地选择了奋笔疾书。
只有甘婷远远地看着于央,像是憋着一股气,满脸通红,胸腔微微起伏,手里的笔攥的太紧,指头都发了白。
“还不快抄?不想回家了?”同桌刘义锟见她半天没动静,用肘轻轻碰了碰她。
甘婷倏然回神,瞥了眼刘义锟,生怕他发现自己盯着于央,见刘义锟根本没看她,趴在桌上抄的汗流浃背,她放松下来,揉着手腕,娇柔道:“我才比于央少几分,也要抄五遍,老刘是真偏心。”
刘义锟一听,身形一顿,猛然坐直身子,黑亮的眼睛看着甘婷:“那,我帮你抄?”
“你自己都要抄五遍呢。”甘婷说着,羞赧一躲,视线又往于央瞟了过去。
“不要紧,我先跟你抄,”刘义锟说着一把拿过她的本子,嘿嘿一笑,也不管她是否同意,趴在桌上就抄起来。
刘义锟喜欢同桌甘婷好久了,平时不敢逾越,现在到高三了,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和甘婷考同一所大学,然后再向她告白。但女孩子不傻,几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肆意享受着他的好,也不挑明,就像现在,她看着刘义锟抱着卷子抄的热火朝天也不拒绝,而是拿出了英语练习册做起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刘义锟不知道感应到什么,抬起头傻乎乎地冲她笑了下,又埋头奋笔抄了起来。
她也就比于央少几分,凭什么。甘婷做着题,大脑却不受控又想到于央,又抬头看了过去。于央穿着白色校服t恤,肩胛骨抻出两道明显的印子,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抖动,一半脸颊在灯光下透亮白皙,像一颗饱满的珍珠。
甘婷看着,翻了个白眼,她讨厌于央,讨厌于央比她长的好看,讨厌于央总是比她多那么几分,明明她们就差不多,但就这几分,硬生生地将她们标记了不同层次。
更致命的是,她将于央看作竞争对象,对方却直接忽视她,从来不给她机会正面竞争,甘婷想到此,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吸了口气,低头写起练习册。
不一会儿,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除了风扇的吱呀声,只剩沙沙沙地落笔声。
十一点半,老刘准时来到教室。他没进教室,只是站在门口,拍了拍手:“明天都别挂着黑眼圈啊,散了!”说完就从门口消失了。
全班都愣住了,连于央也看着门口,琢磨了一秒,便开始收拾桌子。
“好个老刘!使诈啊!”不知道是谁吼了句,全班忽然间像水滴落进了油锅,炸开了,叫骂声一片。
刚才还在与时间抢进度的同学,直接摔了作业本,桌子也不收了,一身轻松冲出了教室,已经抄完的比吃了苍蝇还憋屈难受,早知道就抄慢点了。
刘义锟甩了甩手,揉着的食指和中指,看着甘婷不好意思道:“正好,我还没抄完,不过你的五份抄完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甘婷微微一笑,她桌上已经收拾好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起包,就说:“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我啊!”刘义锟看着甘婷的背影,胡乱把书塞进桌肚子,拿起书包就跑了出去。
三中高三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下晚自习是常态,部分住读的学生抄近道回了宿舍,走读的学生像马蜂似的往外涌,来接孩子的家长把学校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校门口只有门卫室顶上挂着一盏灯,混合着马路边的路灯,堪堪只能把人看清楚。
但所有人都能看得清,就在门卫室一侧,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的一张脸像女娲娘娘最高兴时捏出来的,五官清秀,一双长挑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脸庞棱角分明,轮廓虽带点孩子气,但足可窥见如玉雕般精致。
他站在那里,像一颗挺拔的青松,身姿卓越,几乎每个家长和学生都向他行注目礼。
李絮十点就来了,已经站了一个半小时,他根本没在意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是出来一波人就盯着一波看,现在差不多是最后一波了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群,又移到保安身边:“这学校真的只有这一个门?”他人高马大的,根本不用搭台就能看清从学校出来的人,但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于央。
“你都问好几遍了,就这个门,你到底找谁啊?是不是你没看到,人都走了啊?”保安大哥无奈道,心说,小帅哥,从你来到现在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保安话音刚落,就感觉身旁忽然一阵疾风,带动了他的衣袖,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人已经消失的无踪影。
“于央!”李絮跟兔子似的眼睛老远看到于央,就跑了过去,贴在校门的栏杆上,抬起手在空中晃动。
于央表情淡然,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门口的人,脸上毫无惊诧,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继续往门口走。就这一眼,她就认出了李絮,也不是别的,而是学文科的记忆力好,只要见过一面,她基本都能记得。
“我是李絮,你还记得吗?”李絮见她走过来,神情自若,甚至没有了疲惫感,他生怕于央是不记得他了,笑着又介绍自己。
“嗯。”
于央脚下不停,也没给李絮多一个眼神,仅仅答了句就继续往前走。为了保证白天的学习效率,她十二点半之前一定会睡觉。好在她家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休息。
听到她“嗯”了声,李絮像打了鸡血,又转到于央另一边,解释说:“我去参加省里比赛了,今天才结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解释下自己为什么消失了半个月,好像在告诉她,他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
李絮难掩兴奋,开心的合不拢嘴,看着于央,等着她也说点什么,忽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