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与当她发疯,根本懒得问原由,摔门就走了。
那晚,于央久违地睡着了,睡的很香,梦里全是她和他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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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肉又涨了,天天再这么疯涨,谁还吃得起哦。”王静在厨房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地洗菜。
所谓的厨房,就是狭小的天井里的一个油布棚子,棚子里简单地搭了个架子,煤气灶搁在上面,旁边堆着简单的佐料。再过去一点,是个从墙里伸出来的水龙头,王静就蹲在那洗菜,水溅到地上,打湿了她的裤腿。
王静的声音传到前面,正坐在楼梯底下的于央,调大了英语听力的音量。她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也就四年,优雅的妇人就因为没钱,跟秒换装似的,变成了市井小民。
王静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前面,扒开楼梯下的布帘子,轻轻推了推于央:“等会给你小舅舅送下饭。”
“不去,我要学习。”于央头都不抬就拒绝,什么小舅舅的,她不认识。
王静一点都不恼,也不管于央是不是塞着耳机,耐心解释:“就今天送送,明天他妈就会安排了。”她俯身够过去看女儿的英语练习册,很是满意,又说:“是我远房表姑姑的孩子,跟你一般大,之前一直在学武,没上过什么学,这次终于招进省队了。”
于央的听力其实已经听完了,只是不想取耳机,就埋着脑袋,继续看英语阅读,装没听到。
“他妈妈等会要来家里打牌,要是以后在咱家吃饭的话,还会给点伙食费,我给你跟决决留点肉?”王静笑着说,仿佛这些事都习以为常了,她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知道了。”于央闭了闭眼,闷闷的声音传上来,手里也没停,还在写着阅读答案。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忽然明白成年人的无奈,父母不是她能选择的,他们也不是故意给她这种难堪的生活,而且父母都在努力了,她没理由埋怨,更没有理由拒绝。
王静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做好饭,你吃了再去。”
于央“嗯”了声,始终都没抬头。
王静看着她笑了下,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满眼内疚地看了眼楼梯底下的于央,轻叹了口气,又快步向后去了。
自从于央的父亲于国华破产,工厂和家里的房子陆续被银行收走,于央在这楼梯底下已经住了四年了。
不仅仅是于央,他们一家租在这户人家里也四年了。因为要还债,于国华和王静当时只租了一间房,房间里拉了个帘子,王静住一半,另一半是小于央六岁的弟弟于决。这户人家是小三层的自建房,一楼楼梯底下有个储物小空间,跟他们租的房间就隔着一道楼梯,王静估摸着应该能放下一张一米五的小床,旁边还能再塞个书桌,她就跟房东商量把那地也租给他们,房东也没多说什么,象征地收了点租金。
于决还小,要跟着妈妈,楼梯底下自然成了于央的窝。
因为家里欠一屁股的债,安置好后,于国华就去了外地。于央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听王静说爸爸会时不时寄点钱回来,还一部分债,家里再留一点。
于国华没破产前,王静也是个小富太太,嫁进于家后就没上过班,娇嫩的很,脸和手都掐的出水来,每天不是逛街就是打牌。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天落得如此惨烈,好在她不是一蹶不振的人,老公在外想办法赚钱,寄回来的钱不够用,她就拉下脸,把以前的牌搭子请过来打牌,自己抽点提成,赚点生活费,要是给那些人做一顿晚饭,饭钱还能再给孩子们弄点肉吃。
以前和王静打牌的太太们大概也看他们家实在可怜,在哪里打牌不是打,一吆喝,也就来了。
等王静走了,于央取下耳机,缓缓靠向椅背,看着已经泛起黄斑的墙体,心里犯起一阵恶心,又看了眼那张床,四年前还好,可是现在她长高了,每天只能蜷曲着睡觉,早上起来混身难受,而且她是个大姑娘了,有隐私了。这几天她总感觉有人从楼梯缝隙里往下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吞噬掉,有多难捱,只有她自己知道。
还有时不时就上门要债的人,那些人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看她的眼神像带着刀,一刀一刀刺在她心上。一切的一切,于央都受够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靠自己逃离这里。
吃过饭,王静把于决打发去睡午觉,打包好盒饭,简单跟于央交代几句,就让她送去了。于央刚跨出门,正好碰上来打牌的太太们,于央侧过身,等她们都进屋了,才抬脚往前走。
“你们家央央要高三了吧?”其中一个太太一步几回头地走到天井,问王静。
王静迎过来,冲那位太太笑,说:“是啊,已经高三了,这时间快的哦,我都觉得昨天她还是个小学生。”她边说边整理牌桌。
太太们顺势就在桌边坐下来,说话的太太盯着王静,又说:“像你,长的好看,要不我介绍几个市里的领导家长认识认识?”
王静直起身,轻轻摆了摆手,道:“您真有心了,那哪是我家央央能高攀的啊,我就指望她考个好大学,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她家现在这样子,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长这么好看,怕不会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哦。”那位太太觑着眼,笑道,也没再多坚持。
王静笑了笑,也没接话。
于央坐公交车到了省体队,她没有手机,到了门口就问保安,武术队在哪里,她要找一个刚选到省队,叫周俊的运动员。
保安哪里知道谁是刚选拔来的,跟她指了个方向,又缩回了门卫室。七月中的太阳,毒辣的很,晒的人脱层皮。于央眯着眼朝保安指的方向看去,擦掉额头沁出的汗,刚要往前走,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你找周俊?”
于央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俊秀,笑的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男生,白色t恤下的肌肉的劲瘦感明显,于央判断他应该也是运动员,便没再多想,只想快点送完饭回去学习,点了点头,仰着头,眯着眼睛,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李絮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晃悠,远远看到门卫室门口的女孩,一身白色连衣裙,马尾辫落在肩头,随着纤细的身体在晃动,一张脸在这个火热的天里像山涧的一股清泉,沁人心扉,他的心忽然像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花瓣,又轻又软,却荡漾起涟漪,然后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当然知道啊。”李絮都没有思考,直接应下来,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周俊是谁。他说着,还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自己可以带她过去。
于央看了他一眼,跟着往前走了。
“你找他做什么呢?”李絮边走边问于央,比头顶阳光还炙热的视线粘在她身上,眸光闪动又雀跃,像是沉寂许久的小狮子,看到心仪的猎物般。
热的很。于央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看到前面的一栋楼,要是没记错,刚才保安指的应该是这栋,便指着大楼问:“是这里吗?”
李絮抬头看了眼,摇头否认:“不是,还在前面。”
于央不说话了,这种天多说一句话都犯罪,两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她额头又沁出了汗。
李絮留意到,往前跑了两步,指着一道小门,笑着看着于央:“我们到里面走吧,里面没太阳,凉快。”
于央也没拒绝,她又热又烦,快步走了进去。果然,没了阳光,整个人都好多了,于央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我叫李絮,你叫什么啊?”进了屋,见于央脸色明显好了很多,李絮又开始叨叨,兴奋的像只看到久违主人的小狗,不停地摇着尾巴。
“我是跆拳道队的,你知道跆拳道吗?”李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平时就不跟女生接触,话也不会说几句,现在却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把自己拆了展示出来。
“你是第一次来我们省队吧?”李絮不仅想拆了自己,还想弄清这姑娘是谁,他们省队艺术体操队那么多漂亮姑娘,他觉得都没旁边这个好看,可惜就是冷冰冰的,一棒子都敲不出一句话来,不过也好,天热,他也正好凉快点。虽然没得到回应,李絮丝毫不气馁,又问:“你应该是学生吧?哪个学校啊?”
于央终于看了他一眼,热到不热了,但又聒噪起来,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带着我转了很久了。”
李絮不好意思笑笑,解释:“他们武术队是远一些,马上就到了。”哪里是远一点,明明就是刚才那栋楼,他硬是带着于央转了三圈,就是想和这姑娘多待会。不过他察觉到这姑娘挺聪明,要是再转下去,怕是要暴露,赶紧带着于央抄小路过去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李絮带着于央去了那栋楼的后门。
“这里就是武术队,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他?”李絮站在门口问她。
于央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气,点了点头。李絮嘴角上扬,欢脱地跑了进去,没多一会,就领着一个男生出来了。
“周俊?”于央看着那个男生,问道。
“嗯,我妈跟我说了,有人会来送饭。”周俊说着已经伸出了手,大概是已经饿了,从于央手里拿过饭盒,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打开饭盒就吃了起来。
于央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诶!”李絮看着两人完全跟不认识似的,又见于央要走,急了。
于央停下脚步,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走了?”
于央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圈,了然,说:“谢谢,虽然你带着我转了三圈。”
李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