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院刑二庭。
“上诉人李子牧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被告人李子牧无罪。”
“砰!”地一声,审判长手里的法槌重重落下,一锤定音,审判结果震翻了屋顶。
旁听席里,摒息凝神盯着审判长的众人顿时长吁一声,重重靠向椅背,泪水顷刻而出,抽泣声四起。
席间,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激动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就要往前冲,刚一动就被一旁的法警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整个人倒在椅子上,望着被告席上的少年,揪着心口,双唇不停无声嗫嚅。
此刻法庭里就像受热不久的水壶,底部冒着无数个小气泡,咕噜噜地翻滚着,向上逐渐炸裂。
于央一脸平静,站在窗边。她一身白色套装,腰背挺直,清冷的像一朵挂着清晨水露的栀子花,与这暗流涌动的庭内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李子牧伤人案件一审判刑十年,二审无罪释放,人们都沸腾了,她脸上都没有一丝触动,指顾从容,审视的视线轻轻扫过,微微倾身,轻声跟摄像师强调:“把镜头给他母亲。”
摄像师杨小扬从镜头后探出脑袋,朝旁听席看了眼,迅速调整了镜头。随着镜头推进,那位母亲的脸逐渐被放大,女人才四十多岁,却已满头白发,皮肤蜡黄,眼圈暗黑,但又哭红了,红里泛着黑,看着像病入膏肓的病人,浑身透着有气无力。她衬衫的领口脱了线,一圈毛绒绒的棉线飞在镜头里,清晰可见。
然后镜头慢慢拉远,只剩下那个母亲模糊的身影。
“可以了,就在这结束。”于央盯着镜头,轻轻拍了拍杨小扬的肩膀,直起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二零一八年四月,江城发生一起恶性暴力事件,一位母亲在接高三的儿子下晚自习回家途中,遭遇一群小混混无故调戏殴打,十八岁男孩错手刺伤了其中一人,那人凌晨回到家,第二天被发现失血过多死亡。于央从事件发生便介入,一经报道立马引起全社会关注,今天是二审的直播庭审,由她所在的江城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负责。
三个月过去了,今天终于结束了。
窗外忽然挤进一阵轻风,裹着栀子花的清香,轻轻拂动了于央垂在肩头的发梢,她走的那样飒爽。杨小扬看着于央走远的背影,神志出走了一瞬,慌忙关机,三下两下拾掇好器材,跟拎着包跑了出去。他一大早就投入了工作,还没来得及跟于央前辈打招呼。
杨小扬今年才刚大学毕业,第一天进入《新闻调查》栏目组,第一天见到活着的于央,兴奋的不得了。
“谢谢你,真的感谢你!这辈子我们全家为你做牛做马!”杨小扬刚出庭审大楼,就看到李子牧的母亲跪在于央脚边,拽着她的裤腿,扑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他没见过这场面,愣了下,脚下一滞,然后耸了耸肩头的器械包,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就听到于央的声音。
“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们。”于央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来的话也冷冰冰的,砸到那个母亲头上,她抬起头,微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于央,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明明是因为于央的报道,才引发社会舆论,她儿子才有机会得以翻盘,获得无罪的结果,怎么就……
于央一看就不打算多解释,看都没再看妇人,扯开裤腿,挣脱开她的手,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杨小扬看着于央的背影,有些错愕。他的偶像,这么冷漠?
“她就是这样的。”杨小扬正纳闷,一道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侧头,看到编导老倪和栏目记者肖俏,下意识咧出个青涩又尴尬的笑。
老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今天才到我们组,慢慢习惯。”说完又笑笑,就往前走了。肖俏也冲他微微一笑,跟着往前跑了。
她就是这样的?那是哪样?杨小扬看着于央单薄又略显孤寂的背影,下意识就为偶像找借口,她肯定只是心情不好。想着,他又掂了掂肩头的大包,小跑了过去。
前面三人已经汇合了,杨小扬蹿到几人中间,冲着于央一笑,咧着嘴笑:“央姐,我是杨小扬,F大新闻系,今年刚毕业,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崇拜你。”
杨小扬想表达自己是于央的师弟,同为新闻专业的学生,他们都是她的迷弟迷妹。杨小扬在学校时就经常看于央的节目,他崇拜于央,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调查类节目主持人,于央在他心里就代表着新闻理想,是正义的女神。
特别是这次的调查,他看的热血沸腾。事件真相随着于央的报道慢慢浮出水面,那些混子们借酒挑事,殴打恐吓,抢劫,甚至企图强/奸,于央一一都报道出来,挑动了社会的神经,法律界也激烈讨论李子牧是否算正当防卫,以及离开现场时,那人没有任何失血迹象,回家后死亡如何判定,还有一审判故意伤人十年是否过于有悖情理,于央的报道刺激全社会的神经,也间接影响了最后的审判。
杨小扬好骄傲,那是他的学姐。他说的眉飞色舞,全然没发现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眼神。
于央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嘴角勾了一下,侧头对老倪说:“我有事先走,不回台里了。”说完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杨小扬又愣住,茫然又懵懂的视线三人间梭巡一圈,再回来时,于央已经开着车子呼啸而去,留下飞扬的尘土。老倪也已经拉着肖俏往旁边的车子去了,声音越来越弱传来:“回去点个外卖,台里食堂我可是受够了……”
大家好像都挺淡然啊?杨小扬搞不清到底什么情况,他像无头苍蝇,脚尖左右转了一圈,然后扶住摄像包的肩带,朝老倪和肖俏跑了过去。
于央开着车朝郊外去,刚上高架,电话响了。她看了眼中台,是程桦,江城电视台分管内容的副台长。
她按下蓝牙电话,注视着前方,轻声道:“程台。”
对面传来一阵开怀大笑声,于央嘴角微微抬了下。等对面的程桦笑完,卖起关子:“猜猜今天你的直播,峰值有多少人?”
于央主持《新闻调查》三年了,一直称霸台里的收视率冠军,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电视台都开始往融媒体转型,直播节目的在线观看人数也成为衡量节目质量的一项重要指标。
于央浅浅一笑,就像站在程桦面前一样,声线毫无波澜:“二十万?”她故意往小了说的,就是要在程桦面前表露出谦逊的一面,女人之间的微妙感有时候本就说不清,更何况那人还是女领导。
对面又是一阵大笑,笑毕:“你于央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两千万!两千万什么概念知道吗?整个江城撑死了也就一千多万人吧。”程桦明显很开心,笑的丝毫不掩饰。
虽说传统电视台在改革转型,但体制机制不变的情况下,台里依旧是旱涝保收,干多干少,干不干都一个样,所以转型两年来,表面功夫做了一大堆,实质没有丁点改变,而且还有一群幸灾乐祸,等着看改革失败的人。
程桦是台里改革转型的负责人,站在舆论的正中央。这次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于央都打了漂亮的一仗,替她实实在在朝那些人甩了一巴掌,她别提多开心了。
于央轻握着方向盘,只是静静听着,内心没有任何起伏,嘴角却保持向上微弯的弧度,仿佛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程桦的兴奋劲还没完:“特别是结束的镜头,太绝了,直击人心,这种挖掘人性的东西,你于央是懂的。”她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兴奋,于央对她来说就是块宝,她知道在台里,能替她交出漂亮成绩的只有于央,她是她继续上升的一张王牌。
她是真欣赏,也喜欢于央。直觉自己没看错人,而且她对于央的偏爱一直都有回报。
于央还是挂着浅浅的笑,也不说话。程桦知道她话不多,便收了话,改道:“回来了吧?晚上一起吃饭,我请,你挑个最贵的。”
“我有事。”于央看着前方,简单交代。
程桦也早就习惯了于央的冷淡疏离,知道她根本不会找什么理由去搪塞,有事就是有事,不想去就直接说不想去。程桦也不甚在意,说:“那好,那明天中午,明天早上开完会,吃饭。”
“好。”于央简洁回答。
挂了电话,于央吸了口气,脚下油门重重地踩了下去。
下了高架,进入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往前开了近四十分钟,又进入一条平整的窄路。这些道路都是近些年修的,以前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到了晚上,甚至没有路灯,但现在都有了,道路边甚至建起了厂房和公寓,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变,快的稍有不慎就会跟不上节奏。
这条路,于央走了十年,她从起初的走路,到坐公交车,再到换地铁,然后自己开车,每走一次都是煎熬,心里揪的紧紧的,无法呼吸到窒息,十年了,这种感觉从未减少,甚至一次比一次强烈。
越靠近,越心痛,于央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慢慢地,几堵高墙进入眼帘,于央速度慢下来,贴着墙边停下来,熄了火,却没有下车,仿佛她贴着墙,就能感受到里面的一切。她看着那道森严的大铁门,颤抖着手从副驾驶的包里翻出烟和打火机,然后慢慢靠向椅背。
夕阳落下来,将车窗切割成明暗两块,于央隐在阴影里,淡淡的烟雾飘出来,她不敢想,今年是最后一年了,之后,她将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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