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迟苏带着两位侍女上了龙舟,赵栖和萧世卿已经进了船舱,只有贺长洲在甲板上等他们。
贺长洲一扫方才在赵栖面前的颓态,抱剑而立,身形修长挺拔,少年朝气,龙章凤姿,就是脸色不怎么好看。
李迟苏对上他不加掩饰的轻蔑目光,笑道:“贺小将军为何如此看着本王,可是本王在京中无意间得罪了将军而不自知?”
贺长洲嗤笑一声,看了眼李迟苏身后的两个侍女,讽刺道:“昭南王的确和传言中的一样,走到哪都有美人相伴,上龙舟也不例外。”
李迟苏微微回过头,“小鱼,素华,贺小将军在夸你们是美人呢,还不谢过将军。”
“不必。”贺长洲走上前,用剑鞘拍了拍李迟苏的肩膀,冷声道,“即便是你又如何,你根本不配。”
贺长洲说完便走,留下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小鱼纳闷道:“主人,您什么时候又把这位少年将军得罪了?”
李迟苏折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也很好奇。”
一名内官迎了上来,道:“王爷,皇上请您去船内喝茶。”
李迟苏点点头,对两名侍女道:“你们在外等我,我去逗逗……去给皇上请安。”
赵栖把李迟苏请来喝茶,主要还是想问一问那个羞耻到爆炸,又事关重大,不得不问的问题。然而萧世卿和贺长洲分别坐在他两侧,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丞相哥哥没有别的事要忙吗?”赵栖试探地问。
萧世卿道:“见过李迟苏再忙也不迟。”
“……行吧。”
内官领着李迟苏走进来,在他行礼之前,赵栖便道:“虚礼就免了,赐座上茶。”
李迟苏笑道:“多谢皇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栖一番,“皇上是不是胖了?”
赵栖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下意识地挡住肚子,看李迟苏的目光厌中带怨,“朕最近吃胖了。”
李迟苏嘴角飞扬,“能吃是福,皇上好福气。”
赵栖心里吐槽,好个屁的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萧世卿把赵栖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抿了口茶,道:“听说王爷已经在江夏停留了三日。”
李迟苏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丞相。”
“你离开封地已有数月,离京后竟不即刻回到南州,以安军心民心么。”
李迟苏悠然带笑,“南州的文武百官和北境不同,主子不在,他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用担心主子的安危。别说数月,只要皇上一句话,我留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
留你一年半载有啥用,让你看着龙蛋出生吗。赵栖翻了个白眼,道:“你既是南州的王君,总在外面瞎转悠像什么话,还是尽快回去吧。”
“皇上教训的是,”李迟苏为难道,“只是,臣没娶到王妃,回南州又要被那帮老臣左训一句,右谏一句,臣一想到就头疼。”
贺长洲冷嘲:“哦,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娶王妃?”
李迟苏微讶,“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有何不对么。”
赵栖递给贺长洲一个“快闭嘴”的眼神,怼道:“朕是天子,又不是你爹,你一天到晚在朕面前喊娶不到王妃有什么用,朕难道能给你变一个王妃不成?!”
李迟苏轻笑一声,“皇上说的是,这种事,还是要人家姑娘自己愿意才是。”
赵栖脸色更臭,“人家姑娘也不愿意。”
萧世卿忽然道:“够了。”
萧丞相一开口,天子都乖乖闭了嘴,更别说其他两个。
“封王不能久离封地,”萧世卿不容置喙道,“两日之内,请王爷启程回南州。”
李迟苏眼眸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风流轻佻,“皇上也是此意吗?”
“必须的,”赵栖相当给丞相哥哥面子,“丞相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李迟苏脸上的笑意收了些,“臣遵旨。”
接下来的时间里,萧世卿都和赵栖在一起,赵栖始终没找到机会问李迟苏。
正午时分,龙舟终于在江夏靠岸。和在沧州不同的是,江夏的官员虽然也是整齐划一地列队接驾,可他们一个个看上去狼狈不堪,面色蜡黄,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吃过一顿囫囵饭。
江夏太守庞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站在最前头,官服的衣摆上沾满了湿泥,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朝赵栖叩首而拜:“江夏太守庞岱率江夏诸臣,恭迎圣上。”
赵栖好奇道:“爱卿这里从哪里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庞岱惭愧道:“臣说出来怕皇上笑话。”
赵栖道:“你放心,朕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而言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庞岱扯了扯嘴角,“臣方才在抢救皇上的行宫。”
“你是说,朕的行宫也被淹了?”
“连日暴雨,淮水多处决堤,城中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淹了,皇上的行宫地势虽高,也难逃一难。”
“确实如此。”李迟苏道,“臣在江夏待了不过三日,每日都要换个地方,如今江夏城内还能住人的地方屈指可数。”
庞岱道:“不过皇上放心,臣已为皇上寻得新的下塌处,是江夏的一家百年客栈,此客栈……”
赵栖没功夫听这些废话,他看向萧世卿,“丞相,朕的行宫都这样了,那城中的老百姓岂不是……”
萧世卿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赵栖的腰,以示安抚,“皇上先去下塌处歇息,我亲自去一趟淮水岸边。”
赵栖道:“朕和丞相一起去!”
萧世卿想也未想,“不行。”
“为什么啊,朕也想去看看到底有多严重啊。”
萧世卿瞟了一眼赵栖的小腹,“那里对你而言,不安全。”
“可是……”
萧世卿:“庞岱。”
“下官在。”
“护送皇上去客栈。”
赵栖无奈中又有点生气,小声抱怨:“哥哥又完全忽视朕的意见了。”
萧世卿微愣,“你……”
“算啦,”赵栖郁闷道,“哥哥去吧,朕走了。”
萧世卿回过神,轻一颔首:“皇上路上小心。”
赵栖带着点小怨气走了。江德海正要跟上去,就听到萧世卿对他说:“劝劝皇上。”
江德海笑容无比苦涩,“老奴尽量。”
赵栖带着群臣后妃……哦,没有后妃,乘马车前往下榻的客栈。途中天又开始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赵栖有些担忧,“丞相哥哥带伞了没。”
江德海笑道:“皇上放宽心吧,谁没伞丞相也不会没伞啊。”
黄豆大的雨滴落在马车上,发出阵阵闷响。“这么大的雨,打了伞也没用吧。”
“所以丞相才不让皇上和他一起去啊。”江德海操着老妈子的心,“淮水多处决堤,地势危险,皇上如今又怀有身孕,怎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他又不知道朕怀孕了,不让朕去,应该是怕朕给他添麻烦。”赵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朕确实没什么用,去了万一给他拖后腿就不好了。”
江德海忙道:“皇上万万不可说这种话!您是一朝天子,怎么会没用呢!”
“好啦,你不用安慰朕。”赵栖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精神振奋道,“朕虽然不能亲临现场,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到了客栈,赵栖一刻没歇,向庞岱过问治水救灾一事。
赵栖:“现在一共有几处决堤口?”
庞岱:“回皇上,共有十二处,已补了五处,这些臣都写在奏本上了。”
赵栖皱眉:“朕身为天子真的很忙的,没时间去记你奏本上的内容。剩下的七处呢?”
庞岱:“臣已经命人连夜修补河堤,无奈雨势连绵……”
赵栖严肃脸:“这次的灾情,对不起爱卿,朕还是要指出来的,你有很大的一个责任。你是江夏的太守,住在江夏几十年,为什么没有未雨绸缪?”
庞岱冤枉:“皇上,臣绸缪了,但是今年的雨季实在是胜往年十倍啊。”
赵栖:“那你就必须……这个问题你要解决。”
庞岱无奈:“臣是想解决,可是修补河堤所需的器用一直不够啊。”
赵栖:“可以买。”
庞岱:“但是朝廷赈灾的银两已经先去赈济灾民了,官府着实是捉襟见肘了……”
赵栖斩钉截铁:“买!”
庞岱:“???”
赵栖叹气:“说到底,这次闹成这样,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朕的错。朕最大的错就是让你们犯了错。”
庞岱等官员刷地跪了一地,“微臣不敢,皇上啊,臣错了——”
……
入夜后,雨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小鱼一边整理行装,一边揶揄自家主子:“这下好了吧,人没追上,还被灰溜溜地打发回封地了。”
素华问:“王爷真的要南州么?”
李迟苏手里转着折扇,漫不经心道:“不回是抗旨,要掉脑袋的。”
素华不信:“王爷难道甘心这么走了?”
“当然不甘心,”李迟苏悠悠道,“别的不敢奢望,但走之前好歹让本王一亲芳泽吧。”
“一亲芳泽?”小鱼惊呼,“这还不算奢望吗?”
李迟苏用扇柄敲了敲小鱼的脑袋,“小姑娘说话别太狠,否则将来要嫁不出去了。”
小鱼涨红了脸,“我能不能嫁出去不用王爷管!”
主仆三人说着话,终于从晕船中缓过来的小紧子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王爷,皇上有请。”
小鱼惊讶道:“这么晚了,皇上找主子去干嘛啊。”
李迟苏笑了笑,“是啊,皇上找我干嘛呢。”
赵栖对江夏官员一番恩威并施,折腾到半夜才有精力管管自己的“私事”。贺长洲本想和他一起见李迟苏,被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打发走了。
李迟苏到的时候,屋内只有赵栖一人。
赵栖换了身常服,脸上略有疲态,但在李迟苏眼中,他仍是诱人欲滴的小美人——要是小美人看他的目光别那么犀利就好了。
李迟苏笑着向赵栖行礼,“参见皇上。”
赵栖“嗯”了一声,坐直身体。
“丞相大人不在?”
“他还没回来。”
李迟苏道:“难怪——贺小将军也不在?”
赵栖皱起眉,“朕和你说话,你一直提旁人做什么。”
李迟苏嘴角含笑,端的是风华月貌,飘逸宁人。“皇上说的是,不提他们,只提皇上与臣。”他向前一步,剪水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栖,“那,皇上深夜召臣单独面圣,所为何事呢?”
赵栖先给自己做了一波心里建设,缓缓开口:“朕问你,宫宴那夜,你……你都对朕做了什么。”
李迟苏恍然一笑,“原来皇上还在纠结此事啊。”
“那必须纠结,”赵栖没好气道,“不然让某人吃干抹净后逍遥法外么。”
“吃干抹净?”李迟苏有些许惊讶,“皇上是在说我么?”
“少废话。”赵栖冷凝着一张小脸道,“你将你那日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与朕听。”
李迟苏的思绪回到了三个多月前。
宫宴上,他被一封未署名的的信叫去了御花园,然而写信之人迟迟未现身,他等了许久,正要离开之时,又撞见淮王和容棠私会。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别说淮王还是他局中的一人。他把热闹看完了才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宫中道路复杂,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他不知不觉带了雍华宫附近,看到一人从殿内疾步而出,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认出那人是贺长洲贺小将军,此人少年英雄,威名远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能让他如此慌张?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进殿内,发现里面竟然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他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传言:天子极其宠爱男宠容棠,为了让容棠能养好病,把自己的寝宫让了出来。但就算现在雍华宫里住的不是天子,防备也不该这般松懈啊。
内殿亮着灯,门虽然关着,却没有上锁,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透过层层帷幔,他看到床上有一人,不住地翻滚着,极为难受的样子。他走上前,看清床上之人,惊讶道:“皇上?”
天子的龙袍脱了一半,肩膀露在外头,上面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脸颊泛着潮红,泪眼朦胧,唇上带着潋滟光泽,即便是阅尽千帆如他,看到一朝天子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是呼吸加速,难以自持。
天子似乎很热,不停地拉扯身上的龙袍,睁眼湿湿地看向他:“帮我、帮我脱掉……”
“真的想要我帮你?”
天子哽咽着点头。
“可是我还没脱过龙袍呢,”他饶有兴致道,“皇上教教我?”
天子长发散落一枕,胡乱地摇着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教?那我只能慢慢来了。”灵巧的手指将龙袍一件件褪去,“这可是皇上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
“嗯……”
脱到只剩下一件里衣时,一阵熟悉的香味袭来。他骇然抬眸,“你身上的味道,这是……”
这种香味他只在小哑女身上闻到过,只觉得沁人心脾,令人沉醉。他特意命人寻过,可寻遍了全京城也没有找到此种香料,为何会出现在天子身上?
他细细地端详着天子的眉眼,越看越熟悉,和印象中的容颜渐渐重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床上的小美人被脱了衣裳还是不乖,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白皙的肌肤上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眼角眉梢更是艳若桃李。
既然天子就是他的小哑女,他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然而就在他决心把“小哑女”拆骨入腹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李迟苏思绪回归,掩去最后一幕,将事实告诉了赵栖。
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些时,赵栖还是脸色发白,火冒三丈,“你脱了朕的龙袍,然后呢?”
“然后……”李迟苏神情暧昧,“自然是用身子,帮皇上纾解了一番。”
赵栖脸色仅剩的血色没了——他果然没猜错,怎么可能是萧世卿,就是这个禽兽!
李迟苏笑道:“皇上别生气呀,臣会对皇上负责的。”
赵栖狠狠捶桌,咬着牙道:“朕、不、需、要!”
“不需要?”李迟苏奇道,“不需要皇上为何要详查此事?”
赵栖冷冷道:“因为朕要和你说一声,你崽没了。”
李迟苏:“……哎?”
夜深更浓。萧世卿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客栈,一身玄衣湿了大半,内官已经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
他问了句:“皇上可睡了?”
“半个时辰前便睡下了。”
萧世卿还未来得及脱下外袍,扶资便来求见,“禀丞相,张太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