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赵栖回到海晏殿,立刻有太监捧上温水给他洗手。赵栖注意到端水盆的太监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偷看他,便问:“朕脸上是有什么吗?”

小太监忙不迭地垂下眼睛,“皇上神武不凡,福泽深厚,奴才见着了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想攒点福分。”

赵栖对着镜子摸摸下巴,“朕确实挺神武的,哈哈哈哈哈嗝。”

赵栖洗完手,小太监端着水盆退下了,之后趁人不注意,溜出了海晏殿。

明粹宫外,一个叫福蝶的宫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小太监来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火速迎了上去,“小夏子,你可算是来了!”

小夏子低声道:“怎么回事?皇上怎还好好的回宫了?!”

福蝶:“我也不知道啊!我家公子明明按照你说的,自个儿吃了能令男子怀孕的长相思,又把二号放到糕点里给皇上吃了。可皇上什么反应都没,反倒是我家公子,一回来就犯了急病,高热不退,还……”小宫女红了红脸,“还抓着我要和我做那事,幸好我跑得快,不然我不就给皇上带绿帽子了么!”

小夏子喃喃道:“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福蝶:“旁的不说,公子还在发病呢,咱们怎么办啊——请太医?”

小夏子喝道:“不行!你让太医来瞧,万一太医瞧出端倪来,不就等于说药是你偷的了么!”

福蝶眼眶一红,“那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小夏子没好气道,“忍着,熬一熬就过去了。”

福蝶哭哭啼啼道:“果然就不该吃这等来历不明的药。现在可好,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生什么龙种……”

小夏子不耐烦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你先回去照顾你家公子,我是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得惹人怀疑了。”

明粹宫闹腾了一晚上,却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江宝儿到底只是个不受宠的男宠,连个正经的位分都没有,现在阖宫上下都在为万寿节忙活,谁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他的死活。

四月的时候,天彻底暖和了,容棠在床上躺了小半月,身体明显好转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赵栖虽然没有去看他,但每日都会过问他的病情,得知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后,多吃了半碗饭为他庆祝。

万寿节的前一日,尚衣监送来崭新的朝服,江德海帮着赵栖试穿。明黄色的龙袍象征着极致的尊贵,九条威风凛凛的龙栩栩如生。可一旦穿在赵栖身上除了把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赵栖不禁感叹:“朕还是少了些帝王的威严。朕觉得丞相的官服比朕的龙袍看上去霸气多了,干脆以后龙袍也做成黑色的吧。”

江德海笑道:“皇上这是哪的话,黑色谁都可以穿,可明黄色,独有皇上一人可用啊。”

赵栖随意道:“明黄色只有朕可以穿,不过倒有许多人可以脱。”比如说江德海,还有其他贴身伺候他的太监们。

江德海一愣,反应过来:“可不是嘛,以后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给皇上脱龙袍的活怕是轮不到奴才了。”

赵栖想象了一下他下朝回宫,肤白貌美的皇后迎上来给他脱龙袍的画面——啊,这大概就是男人最平凡的幸福吧。

不多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正是伺候容棠的锦柠。赵栖看到她颇为意外,“可是容棠又病了?”

锦柠摇了摇头,“皇上,公子想要见你。”

时隔多日,赵栖再次踏入自己的寝殿。雍华宫是天子的住所,地理方位,一应陈设都是最好的,除了慈安宫就属这最适合静养。

容棠还是一身似雪的白衣,即便容颜清减,仍然气质出尘,不染尘埃。

赵栖看着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仙君一般的高岭之花和上回崩溃吐血的病秧子是同一人。

容棠亦静静地望着他,眼眸微垂,良久才唤他一声:“皇上。”

赵栖“嗯”了一声,没话找话:“你瘦了。”刚说完赵栖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么,人家病了这么久,不瘦难道还胖。

容棠道:“皇上明日,便要十九岁了。”

“是啊,”赵栖笑笑,“朕记得你比朕小一岁,你也十八了吧。”

容棠“嗯”了一声,“寿礼在桌上,皇上自己取罢。”

赵栖惊了个呆——容棠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真的假的!

“皇上不要?”

赵栖回过神,“要!当然要!”他快步走向桌边,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长条状的匣子,“是幅画?”

容棠轻一点头。

赵栖兴致勃勃道:“你给朕画的吗?”

容棠移开视线,“嗯。”

容棠作为一大才子,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赵栖只见过他的字,还从来没欣赏过他的画。赵栖当下便想打开,“你画的是什么啊。”

容棠道:“皇上回去再看罢。”

赵栖止住动作,笑道:“也行。”

赵栖是真的高兴。他本来以为容棠要见他是要和他吵架,没想到他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还给他送了礼物。虽然他还是猜不到容棠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不过只要容棠能放下过去的恩怨,养好身体,他就心满意足了。

赵栖捧着长盒,道:“你明日要不要参加万寿节夜宴?朕一直给你留着位置呢。”

容棠静默了会儿,“皇上想我去?”

赵栖不假思索道:“想啊。”

容棠淡淡一笑,“好。”他顿了顿,又道:“皇上何时搬回来?”

“不急,”赵栖说,“等你痊愈了再说。”

容棠看着他,“搬回来。”

赵栖一愣,“啊?”

“皇上说过,我要什么都给我。”

“朕是说过这话。可是……”

容棠打断他:“我不喜欢皇上住海晏殿,明日便搬回来吧。”

赵栖不明白容棠为什么执着于这件事。不过他是在海晏殿住得有些久,既然容棠好得差不多,他也该回自己寝殿住了。

“行。”赵栖痛快地答应,“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尽管说,别客气。”

容棠缓缓道:“不急,来日方长。”

“哦,那……朕先走了?”

“皇上慢走。”

赵栖抱着画卷走到门口,复又回头,对容棠说:“容棠,你能想开,朕真的很开心。”

容棠不语。他确实是想开了。

愧疚也好,手段也罢,只要能把人留在身边就好。

回到海晏殿,赵栖打开了容棠送他的礼物——一株盛放的桃花,粉白相间,明媚动人,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容”字。赵栖找不到文雅的词赞叹,只道:“卧槽牛逼!老江,把这画裱起来,朕以后要挂墙头!”

万寿节当日,赵栖起了个大早。按照规矩,他要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带着皇室宗族去太庙祭祖。

出海晏殿的时候,天都还没亮,赵栖看了眼对面的偏殿,道:“丞相还没起床?”

江德海:“皇上,丞相昨夜回相府了,今日他会同文武百官一同进宫。”

赵栖到了慈安宫,向温太后行大礼。

儿子的生辰,娘的受难日。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温太后看着赵栖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请安,内心颇多感触,亲自把人扶了起来,指尖抚过赵栖鲜活的眉眼,莞尔:“栖儿真的长大了。”

赵栖叹了口气,“能再长高一点就好了。”他的身高实在让人捉急,江宝儿都比他高那么一点。

温太后噗嗤一笑,“年龄是大了一岁,但还是小孩子心性。母后得快些为你挑一个皇后,等你有了皇子,总要稳重些吧。”

赵栖一阵无语:啊,又来了。

皇后和皇子的话题陪着赵栖用完了早膳。在京三服之内的皇室宗族在太庙前殿等候多时,为首的是赵栖的几个皇叔,在他们之后站着的就是赵栖唯一的同父兄弟。赵桐还和上次赵栖见他时一样,安静谦逊,玉树兰芝,和旁人对视时总是带着微笑,让人心生好感。

赵栖多看了他几眼,转身走进太庙。

祭祖的仪式繁琐冗长,持续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赵栖又要召见文武百官,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令,一直到晚上宫宴开始,他才吃上了一口东西。

宫宴在万寿宫举行,皇亲国戚,文臣武将,满朝同乐,唯一身份特殊的人,便是和文官们坐在一处的容棠了。只见他身穿常服,独自一人坐在一桌,脸上无甚表情。

新科状元不满:“此人不是皇上的男宠么,即便要出席,也应该和后宫太妃一列,怎么跑到我们这来了?”

“皇上这么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探花徐邱不以为意,“说起来,容公子才华超众,我仰慕他多年,今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同他把酒言欢!”

两人的话飘进容棠耳中,他亦无动于衷。一人走至他跟前,道:“我能坐这儿吗?”

容棠抬眸,对上来人的眼睛,道:“淮王请自便。”

坐在最高位的赵栖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不太高兴。淮王这是要干嘛啊,还想拉容棠入伙吗,人家都说不愿意了啊。

“皇上,”李迟苏端着酒杯走向前,一双桃花眼中饱含笑意,“臣敬皇上一杯,愿皇上万寿无疆。”

当着温太后等人的面,赵栖不好拒绝,拿起酒杯向李迟苏致意,喝了一半。

敬完了酒,李迟苏又献上了他的贺礼,“皇上,臣与臣父二十年前在宫中的桃林下藏了一壶桃花清酿。上回臣入宫时将其取了出来,特此献于皇上。”

赵栖有些奇怪。别人送的贺礼要么价值连城,要么极其稀有,李迟苏送壶陈酒算什么。

赵栖不懂,坐在他身旁的温太后和萧世卿心里却和明镜似的。“二十年前,还是高祖在位的时候。那时哀家还只是太子妃,常在宫里看见高祖帝和老昭南王切磋武艺,谈古论今,比亲兄弟还亲。”

萧世卿点头,“昭南王送皇上这壶酒,有心了。”

两人这么一说,赵栖也明白了,原来李迟苏是在借这壶酒提醒他们高祖和老昭南王的情谊。

“臣惶恐。”李迟苏笑吟吟地看着赵栖,“皇上今日不长胡子了,嗯?”

赵栖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转移话题:“昭南王吃好喝好,不用和朕客气。”

李迟苏笑了笑,“是。”

李迟苏回到座位上坐下,忽然发现自己的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他四处看了看,摊开迅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起身离席。

之后,温太后觉得乏了先回了慈安宫。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来向赵栖敬酒,其中不乏内阁重臣,盟国使臣,宗族长辈,每一个都得给几分面子。酒过三巡,赵栖隐隐有了醉意,连容棠提前退席了都未发现。贺长洲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飘了。

“皇上,我也敬你一杯,希望皇上以后,嗯……多喜欢我一点?”

赵栖在酒的作用下大放厥词,“长洲和朕是什么关系!一杯酒哪够,至少三杯!”

贺长洲笑道:“这可是皇上说的,来人,拿酒来!”

“皇上,”萧世卿皱着道,“你不胜酒力,莫要贪杯。”

“没事儿,”赵栖的声音都软了,“朕的生日哎,醉一次怎么了。”

萧世卿不欲同他废话,直接把酒杯从他手里抽走,“皇上已经醉了。”

“还给朕,杯子……”

赵栖扑过去想够杯子,萧世卿哪里会如他所愿,单手拦住他的腰,道:“江德海,送皇上回宫。”

赵栖忽然大吼一声:“萧世卿!”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酒的后劲太大,赵栖觉得全身上下都燥得慌,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萧世卿,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对方身上一靠,“丞相哥哥……”

萧世卿扶稳他,“嗯?”

“别人都送了朕礼物,哥哥的礼物呢?”

萧世卿眼眸微动,声音轻得好像在哄小孩,“寿礼,晚些臣再送给皇上。”

“好……”赵栖乖顺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江德海看了看赵栖,道:“皇上这是睡着了吧。”

萧世卿:“嗯,我抱他回去。”

“萧丞相,”贺长洲指了指下面,“宫宴尚未结束,百官也未尽兴,太后和皇上都走了,你身为百官之首,应当留下来坐镇才是。至于皇上,我抱他回宫即可,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