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希蓉是躺在软架上、被焦笑和另一个弟子抬回去的。
原本对她殷勤至极的娄智明,已然被这局势吓得躲得三尺远,再也不敢沾上一星半点儿的曲家关系。
旁的弟子表面不说,但也见机地走远了些。比起从前的花团锦簇,此时曲希蓉身旁冷清寥落,人情冷暖,这就触上了她眉头,让她牙齿都直打颤。
说不清是恼的,还是怕的。
曲希蓉担惊受怕时,天地一方舟在宋翩跹灵力加持之下,如流星划破天际,甚至连空间都几欲撕裂,挟着众人往凌云宗袭去。
过了覆海,至地浪州,已是第二日下午,宋翩跹让灵舟落在城外,她应了钱度,要给地浪城城主递个口信,传递消息。
以宋翩跹的身份地位足以取信修仙界任何人,钱度连城主使者都未派,宋翩跹独自前往便可。
却未想到,宋翩跹前脚刚走,焦笑把架子和上面的曲希蓉一撂,和焦永对了个眼神,双双向外遁去,一副奔逃模样。
众人始料未及,都没回过来神,第一个闹出动静的竟是曲希蓉:
“焦笑!”
曲希蓉语带惊怒,叫喊出声,焦永的身形已瞧不见了,只见焦笑未停滞半分,头也不回道:
“这凌云宗我先不回了,众位照料好曲师姐——”
她话至一半,人便遁得看不见了,连带着声音一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剩下一干弟子面色各异。于微瞥了眼曲希蓉,用扇子挡住看热闹的兴奋神情。
也不知曲家平日借着焦家的手做了多少孽事,竟在事情隐隐欲发之时,就让焦家人闻风溃散,连反击的想法都不敢有。
虽然曲航比不过宋翩跹,但刑堂还在,曲航并非没有机会。可如今焦家逃命似乎在印证,曲家所犯之事凌云宗不但不会庇护,甚至在事情爆出后,会直接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他们,清理门户。
“你为什么不拦一拦!你的法器呢!”
曲希蓉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于微打眼一看,这火气竟是冲着郁仪去的。
嘿,这就没道理了,她自己训不好的狗,还怪旁人没帮她拴好狗链吗?
大师姐不在,于微很有帮偶像照顾孩子的责任心,第一个站出来,不屑轻哼:
“好没道理,你只是腿断了,又不影响你使法术,却怪郁仪不帮你——她怎么帮你?扶你坐起来念口诀吗?”
“于微你为什么袒护她?”
曲希蓉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但这次已经没有人站出来为她声讨了,于微甚至看到,之前为曲希蓉和自己呛声的娄智明又赶紧往后躲了躲。
于微摇了摇扇子,突然有点可怜曲希蓉如今处境了,但这种可怜是居高临下的悲悯,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起曲希蓉一贯的所作所为,她甚至笑出了声:
“以大师姐御使灵舟的速度,距离凌云宗不过大半日脚程,以小爷我看……大师姐还是好好想想回到凌云宗之后的事吧。”
曲希蓉说不过于微,视线一转,又对着郁仪大喊大叫起来,往日的淑女佳人形象破碎得彻底。
而郁仪娴静又乖巧,面对曲希蓉的挑衅不生气,也不曾说什么刺激曲希蓉的话,直到曲希蓉吵吵嚷嚷得不行,才轻轻回一声:
“师姐误会我了。”
无辜极了,语气中挟着轻叹。
曲希蓉见了,更怒不可遏,眼睛都充了血:“误会?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
“好了曲师姐,你快休息吧。”有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生硬道。
“对啊师姐,郁仪小师妹什么都没做错,你这样责怪她太没道理了。”
“焦笑的事还能怪到郁仪身上,她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一声声,一句句,似埋怨似不满,将曲希蓉彻底埋没。
她坐在软架上,模样呆滞。
郁仪静静瞧着她。
见曲希蓉在灿烂日光下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将自己蜷缩起来,再也不置一词后,郁仪微微一笑。
至于焦笑么……
在场这么多修士,却无一人发觉,郁仪总抱着的那只猫儿似的风雷豹不见了。
天际之外,焦笑见到正等着自己的焦永。
“我们快走!离开地浪州。”
“莫慌,宋翩跹一时不会回转。”焦笑道,“可传信给族人了?”
“还不曾。”
“便在此处传吧。”焦笑催促,瞭望凌云宗的方向道,“此处离凌云宗最近,讯息到得最快。”
焦笑说完,焦永却没有应声。她疑惑回头,看到焦永眼睛睁得极大,视线直直越过她肩头,看向她身后,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怖的存在——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焦笑反应过来的同时,一片阴影在她眼前猛然涨起,雪亮银钩兜头划下,焦永化神期的灵体像张薄纸,发出不堪一击的破裂声,软软倒向地面。
温热腥气的血泼到焦笑脸上,眼前一片流动的猩红。
焦笑抖着唇,动了动僵硬的眼珠子,在妖兽轻跃到焦永尸体旁的干净草地上时,她终于看清对方。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豹子,只有耳尖和胡须睫毛是浓金色。他眼睛漫满流动的黑金,冰冷又高傲,看过来时,令人心悸胆寒。
这个模样……这个模样……为何那么像郁仪常常抱着的那只变异风雷豹!
焦笑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疯狂尖叫,神魂震荡,脚下却连一步都动不了。
焦笑眼中的绝望摇摇欲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曲希蓉搅和在一起,更后悔自己为曲希蓉出谋划策,谋害郁仪。
豹子甩了甩浓黑的长尾,昂起头颅,冷金的眼看向焦笑。
焦笑脑中轰然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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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翩跹办完事回到队伍时,于微三言两语地告了状,汇报情形,宋翩跹瞥了眼缩成一团的曲希蓉,淡淡道:
“不必管那二人。”
她抛出天地一方舟:“上灵舟,准备出发。”
众弟子依言而行,郁仪却还未动。宋翩跹看向她,正见郁仪往南面走了几步,对着那边招手。
宋翩跹顿了顿,走过去。
这一看,正见小猫从不远处的草地上跑回来,圆乎乎的,腿被绿草盖住一大半、只剩短短一丁点,远远看去,像在春日山坡上咕噜噜滚来滚去的黑绒球。
宋翩跹招了招手,小猫一扭一扭哒哒哒跑过来,憨态可掬,却在奔向宋翩跹的途中,一脑袋撞到另一只手心里,摔了个屁股墩。
宋翩跹看向手的主人:“又欺负小猫。”
“这怎么叫欺负。”郁仪小小抗议了声。
“它怎么跑那么远?”
“性子野了罢。”郁仪随口答道。
宋翩跹嗯声,郁仪抱着小猫,往天地一方舟走去。
一阵和缓的风吹过,碎草从两人身侧飞过,夹杂着轻盈的蒲公英。
小猫蠢蠢欲动,从郁仪怀中跃出半个身子,伸爪一勾,捉了个乱飞的蒲公英回来。
郁仪当场摁住它,揪它耳朵道:“说你野,还真野起来了。”
小猫直哼唧,唱反调似的扑腾个不休,宋翩跹脸上的笑却滞了一滞。
在小猫浑身微涩的青草气息间,一缕比蒲公英的种子还轻、极淡极细的血腥气蛰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