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漪说天风城城主钱度好客当真是没说错,打商船靠了岸,宋翩跹一行人就看到了在码头守着的城主府的队仗,领头的自称钱准,是钱度的嫡系子弟。
钱准一路率人陪同他们去商会安排的别院,处处照应,热情至极。
钱家摆出了主人姿态,陆家自然给这个脸面,稍稍停留后,一行人就去赴了群雄宴。
留下尹碧看家护院后,宋翩跹和郁仪一同前往城主府。
不如说,对她们二人,代表天风城城主的钱准的态度更为恭谨热切。
“宋长老容禀,您的弟子唐修士如今正在城主府呢。”
“嗯?”
宋翩跹挑了挑眉,唐淼出门历练时择了几块地方,哪州的都有,但没想到他此时也在天风城,更遑论跑到城主府里去。
要知道,钱度作为一州之主,是渡劫大能,更是统率天风城百余年的城主,威名显赫,而唐淼只是个金丹期,着实不够平辈相交的。
宋翩跹面容不变,自然道:“他与你钱家有何缘法不成?”
钱准笑容加深,带着点不能明说的意味:
“唐修士从妖兽掌下救了我们家九小姐,受了不轻的伤,九小姐将唐修士带回来养伤呢。”
九小姐……
陆漪在旁道:“钱朵朵?”
“正是。”钱准笑道。
陆漪恍然,在前去城主府的路上,三言两语和宋翩跹郁仪介绍了此人。
提到钱度,除了天风城城主的名号,谁都知晓他膝下无一子,却足有九位千金。修士感情较凡人淡薄,对血缘也无多大执念,像钱度这般有一堆女儿的当真罕见。
“尤其这钱朵朵,是唯一一个继承了钱度单金灵根的,最讨钱度宠爱。我见过她一次,除了骄纵点都挺好。”
陆漪挤眉弄眼,笑嘻嘻道:
“如今只有钱朵朵未出嫁了,她八个姐姐的夫婿俱是人中龙凤,钱度将钱朵朵留了又留,说不得这次钱朵朵的情思就要落在唐淼身上了。”
郁仪捏着小猫耳朵,不置可否:“你话本子看多了?”
“说不准便是这般呢,不然钱家又不是没有资源答谢救命恩人,何必把人接到城主府去……”
陆漪还在小声比比,宋翩跹时不时应她一声,钱家礼客的鸾车中声音飞来飞去,郁仪着重听宋翩跹的,心思分一成到心头盘桓的事上。
“……魔后的本命法器,便是灯状的……这是她麾下魔将屠天风州,为她贺寿哪。”
她闲闲撑起头,视线自然垂落,看向身边软垫上团着的银狐,这里头是鸠占鹊巢的曼枝。
不夜州,当真是曼枝所为?
自甲板上和宋翩跹她们汇合,直到现在,郁仪还没得空问一问曼枝。
陆漪的声音响起:“郁仪现在走哪儿都带着两只妖兽,一黑一白,看着喜人的紧。认了主的妖兽能护佑她几分,再加上尹碧,倒也不错。”
宋翩跹徐徐道:“尹碧是化形的元婴修士。银狐次之,如今只能说人言。这小豹子如今像只猫儿,更不必说了,要当用还早。”
说着,宋翩跹朝着郁仪怀中的小黑猫伸出手来,抚弄了两下,偏爱之意格外明显。
宋翩跹对自己的契兽另眼相看、格外青睐,郁仪有些高兴。但看到小崽子在宋翩跹的手下打起呼噜、瘫出肚皮给宋翩跹摸时,又不太高兴了。
她捏了捏小崽子嫩粉色的梅花爪,就知道跟宋翩跹撒娇。
郁仪暗自跟自己较劲的功夫,车马行到城主府。
带两只妖兽颇为不便,郁仪表面上将曼枝收回妖兽袋,实则让她回了芥子戒的洞府中。
城主府建得极为宏伟,巍然屹立在天风城中,雕栏玉砌,隔着半个城池都能窥见如神鸟飞起的檐角。
她们到的时候,钱度亲率子侄在府门外迎接,给足了面子。
众人都知晓,这份颜面是给宋翩跹的,修仙界实力为尊,若非是同境界的修士,任飞凤谷的陆家来的是什么嫡系,钱度都不会亲迎。
因而,陆别和陆漪乖觉落后两步,将宋翩跹显在前头。
走在宋翩跹身侧的郁仪抱着猫崽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
陆漪正在后面朝她使眼色,仿佛在唤她过去作伴。
重生一次,郁仪并不在意这点表面功夫,比起张扬地抬出虚名,她更想看到宋翩跹成为独一无二的。
她脚下一停,要走到陆漪身旁。
可她刚站住一息,宋翩跹便伸出手来牵她,模样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的,她就该站在她身旁。
郁仪指尖颤了颤,极短的时间内,在两种不同的渴望间,她当即遵从内心做出抉择,握定那只手。
她攥得很紧,仿佛生怕被抛下,但很快又松了松。
握疼宋翩跹了。
这一点机关只发生在她们下了鸾车、走到钱度面前的几息之中,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修为在身,一双眼利着呢,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无非是感叹“这傀儡好懂事好护主我为什么没有一个郁仪命真好”,陆漪却在想“为什么感觉到了一丝丝话本里强大魔修对弱鸡凡人恋人无微不至的保护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不管大家心里作如何想,表面上都一派正经肃穆。对面领头的钱度更是眉毛都没动一下,脚步不停地迎出来:
“久仰凌云宗岱渊峰名号,今日终于得见宋长老与郁仪小友。”
“钱城主客气,主人和我对天风州,才当真是神往已久。”
“喔?”
“尤其天风会,千余年来哪年不是英杰辈出,后生可畏啊。”宋翩跹含笑道。
钱度哈哈大笑:“若说英杰,城主府中如今正有一位出自岱渊峰的呢!”
“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
“正是唐修士——来,宋长老,群雄宴就要开了,我们进宴席说话,还有众位修士等着呢。”
……
有谁能看出宋翩跹是傀儡呢?郁仪跟着他们往里走,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如此长袖善舞,放在修士中,也是相当健谈的了。
而这一切,都拜其中的灵魂所赐——
郁仪又想到了梦境中,与那个女人说话的宋翩跹,梦中她的笑比面对钱度时真切许多,一颦一笑中,却又能窥见极为相似的痕迹。
那的确是宋翩跹,不会错。
宋翩跹也的确有一位,红棕色眼的“姐姐”。
身侧的主人在琢磨什么,宋翩跹此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能感受到,郁仪忽然显得有些沉默。
她说话间用余光看了看郁仪,见郁仪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宋翩跹暗忖是不是因为初到陌生地方,郁仪有些怕生?毕竟她已经多年未出岱渊峰,变得怯些也合理。
不对,不该是这样,郁仪的性格并非如此。
宋翩跹的直觉又在与她唱反调。
资料上的郁仪是单纯活泼的少女,骤逢巨变,性格变成这般不是合理推测吗?
这是为何?
说话间,众人行到宴席上。宋翩跹暂且按下这点又浮上心头的心绪,不再去想,只因她抬头便见了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楚风大师?”
虽然只在认主大典上见过一面,楚风却给宋翩跹留下了极深印象,因她是唯一一个在自己的术法下,还能以一声佛偈喝醒众生的修士。
除此之外,她还是少有的出现在资料中的配角,宋翩跹会多注意她一些。
此时在群雄宴上见到配角楚风再次出现,宋翩跹仿佛见到正朝自己招手的新任务。
楚风单独坐一桌案,依旧是雪色袈裟,青灰色长发,令人一望去便觉自己心神都洁净许多,如遗世独立的清冷雪山,只在此刻抬起头,有了些许融化痕迹:
“宋修士。”
楚风手握佛珠,看向郁仪:
“郁仪,近日可好?”
楚风是母亲的朋友,郁仪记得很清楚,她松开宋翩跹的手,抱着猫儿颔首致意,以表尊敬:
“劳大师费心,有众位照应,郁仪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郁仪并无其他心思,只当是与母亲旧友打声招呼,心头还有一丝久违的物是人非的怅惘。
但下一瞬,她感到芥子戒中一片风云散乱,如狂风骤起,将整个芥子空间吹得支离破碎——
曼枝在发什么疯?
郁仪神情不变,见宴上暂无什么大事,一派寒暄吹捧,她佯装赏景,走远了些,在一个八角亭坐下。
这处能望见人群中的宋翩跹,周遭却没什么人来,郁仪收回目光,将小黑猫放在灵玉制成的桌上,拍了拍猫脑袋让它为自己护法,随即微微阖眸,将意识沉入芥子戒中。
此时曼枝的洞府中一地破碎凌乱的晶石,棱角分明地斜斜立在地上,宛如晶石丛林,足有人腰高。
郁仪提着点裙摆,慢条斯理地迈过几片碎晶石,找到了坐在灯状法器上的曼枝。
从前郁仪没多注意过这盏灯,此时才仔细看了看它。
它像是某种极细韧的材料制成,雾蒙蒙的像层半透明的纱,但远比纱细腻坚韧,微微晃动间,闪烁着粼粼的光,又像是雾般的冰蓝,是件极漂亮的法器。
“看这么专注,不若直接开口问我。”曼枝哼笑。
曼枝说让她问,却根本不等自己问,便一口气说了:
“说甚么给我祝寿,老娘用得着他们祝寿?”
说完,曼枝眼神冷下来,唇角勾起奇异缠绵的笑,她抚了抚身下的灯,长长的指甲刮过灯面:
“是给她陪葬的。”
郁仪目光一凝,笑了笑:
“他?是谁?能让这么多魔修屠天风州给他陪葬。”
“不,不是魔修做下的事。”曼枝先纠正。
随即,她抬眸看来,眸中一片迷离,似空蒙至极,又似万般情念,妖异而魔魅。
“至于给谁陪葬……那人你刚刚见过。”
曼枝轻飘飘抛出惊天的字句:
“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