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他问,聂凌波在哪儿。”
说这句话时,宋翩跹声音带着点笑,尾音轻飘飘散在春寒中,漫开一阵雾似的烟。
即使在许多天后回想起来,聂凌波都能记起每一个字符的抑扬,像含了颗薄荷糖。
清爽不腻,冰凉沁甜。
但自那日一同看过烟火后,聂凌波已经一周没见过宋翩跹了。
宋翩跹与她的生活交集只有以聂星洲为名的周末家教课,聂凌波一旦有什么避无可避的安排,便只能两周见一次面。
太长了。
聂凌波坐在办公室内,执着文件,静静敛眉,不怒不喜。
她的灵魂却宛如野火肆意跳动,叫嚣着不够,还不够——
“宋家那边怎么样了?”聂凌波突然道。
江楠一愣,上司正看着合作案呢,怎么一下子问起宋家了?他不敢耽搁,回想了下那边传来的消息,道:
“宋雪痕亲自去F国说明情况,向宋家家主和宋夫人讨要样本做亲子鉴定。国内这么多年没动静了,宋雪痕这一动他们很看重,除了宋夫人身体状况耽误了下,事情很顺利。”
“宋雪痕这两天就会回国,委托机构为宋小姐进行亲子鉴定。”
聂凌波颔首。
“还查出什么了?”
在聂凌波这,几乎认定宋翩跹就是宋家人,除了客观事实外,她的直觉更为紧迫地催促她形成认知,聂凌波的直觉一向很准。
因此,在宋家还要靠科技手段去验证结果的时候,聂凌波已经着手调查宋家,要求事无巨细。
宋翩跹缺席这么多年,一回归,想必就要动了旁人的蛋糕。这在高门大户里是很常见的事情,聂凌波处理起来极为熟练。
而与宋翩跹利益直接冲突的,就是宋家领养的那个女孩——
“资料在整理中,今天之内给您。”江楠顿了顿,“您最在意的宋菲,和她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
学校。
新的月考成绩下来了。
经过这一两个月,全科目老师都知道聂星洲的成绩由相思溪来负责了。
相思溪不仅全科全能,还手握聂家尚方宝剑,平时不敢在聂小姐面前叭了个叭的老师这下轻松了,在放学后,轮流把相思溪叫到办公室交待聂星洲的学习任务,个个能说半小时不带停的,一看就是平时憋久了。
聂星洲在数学老师办公室门口等着,百无聊赖。
小姐妹劝她:“我们先去吃饭啊,给相思溪打包一份回宿舍就行了。”
聂星洲摇摇头:“没胃口。”
“咋的,还一定要跟相思溪一起吃?我们就不是好姐妹了呗。”女中学生间的友谊就很容易吃醋,另一个小姐妹哼哼道。
“说什么呢。”聂星洲嘟起嘴,苦着脸道,“月考完又要家长会了,我姑姑最近特关心我学习,她肯定要来。”
“你不是没看到自己试卷吗?”小姐妹奇怪道,“我看你试卷都直接发相思溪手里的,说不准进步很大呢。”
“还用看吗。”聂星洲很有自信,脑袋刚扬起来,又苦唧唧地低回去了。
“……”
咔哒,办公室门打开了,相思溪边告别老师,边走出来。
一群非富即贵的小姐妹们,眼睁睁看着聂星洲迎上她们平时都没注意过的小透明。
“怎么样呀?”聂星洲看着相思溪手里的一沓试卷,眼巴巴的,又有点恐惧,不敢碰。
聂星洲不敢看试卷,倒敢看相思溪,眼睛委屈得都要出水了,又娇又怂:
“等这次家长会开完,我会被姑姑扣光零花钱吗?”
相思溪神情很淡,只道:“班主任说,这次月考后不开家长会。”
聂星洲一喜:“真的?”
相思溪说出后半句:“月考成绩和半个月后的期末考合并,一起在家长会上公布。”
“……”聂星洲下意识幻想了下双份的不及格试卷摆在姑姑面前的样子……吓得她小腿肚一软,差点没当场昏厥。
眼见着相思溪说完,转身就走,聂星洲哒哒哒追上去,发尾轻扬:
“相思溪相思溪,你还没说老师们说了什么呢!”
聂千金身后,几个被无情抛下的小姐妹一脸复杂,看了看彼此,耸耸肩。
搁一两个月前,谁会想到她们在聂家小姐面前“失宠”,竟然是因为班里最穷的、除了学业一无长处的相思溪呢。
聂星洲跟着相思溪去食堂,习以为常地见相思溪直奔一楼食堂,打包了份饭菜就要回宿舍,一如既往的,都是最便宜的素菜,连个番茄炒蛋都没。
聂星洲就见不惯身边人的穷酸样,一边嘀咕着“是我聂家发不起工资了吗?至于小羊吃草吗?”,一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三四个肉菜,还点了两份汤。
相思溪以前拒绝过,拒绝不了,现在也就默认下来了。
当然,为了报答聂星洲的好意,她会多给聂星洲多补半小时的课,聂星洲问起来,她就说内容没讲完,聂星洲只好委屈巴巴地接受“拖堂”。
不过,在看到聂星洲试图偷偷来份没营养的香辣鸡腿堡时,相思溪静静道:
“这周吃过了。”
聂星洲打商量:“就多一次……”
相思溪不说话。
不知为什么,明明相思溪只是安安静静的,聂星洲却有点怵她这副样子,不怎么敢在她面前耍脾气了。
“不吃就不吃。”聂星洲鼓着嘴,拿过饭菜打包盒,气呼呼地走到相思溪身边。
两个人走出食堂,路过操场,天很高,操场上很多在散步的同学,篮球场上一堆人抢篮球,聂星洲踩着相思溪身后的脚步,走向宿舍。
她想了想,还是气不平:“明天不吃一楼了,我要去三楼慢慢吃,你跟我去。”
聂星洲这话说得骄纵,甚至像下命令,但声音却有点软绵绵,连带着命令都像请求。
相思溪早就发现了,聂星洲对熟人说话就是这副模样,跟撒娇似的,让人讨厌不起来,与其说她的朋友怕她,不如说都宠着她。
但相思溪显然不在其中。
她深知自己不像姐姐,聪明又勤奋,还有很强的学习天赋。她只有以勤补拙,把所有时间花在学习上,拼尽全力去做好这一件事,让姐姐为自己的付出发挥出最大价值。
每天帮聂星洲辅导会花费她大量时间,她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来浪费了。
去最昂贵的三楼餐厅慢吞吞吃西餐,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没有兴趣。
“你听到了吗?”聂星洲尾音拖的长长的,像在蓝蓝的天上住着的,拖着小尾巴的云朵。
……但她拒绝的话,这千金小姐一定不依不饶。
“知道了,但仅此一次。”
聂星洲猫眼一张,又要说话。
“这个月仅此一次。”相思溪先于她开口,退了一步。
聂星洲这才满意,哼了一声,唇角翘起来。
“小菲?累了吗?”
“嗯。”宋菲攥着手里的羽毛球,操场旁边的小道上,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同学,温柔道,“有点累,我不打了,早点回去做错题本。”
“诶刚刚你在看聂星洲她们啊。”同学兴致勃勃道,“你去和她们一起自习吗?”
宋菲拿收拾羽毛球拍的动作一顿,宋菲她们都是一个班级的,宿舍都在同层楼。每层宿舍楼都有一间自习室,学生可以选择在寝室自习,也可以去自习室,更安静。
她笑笑:“这么早,我室友还在吃饭吧,用不着去自习室。”
宋菲直接回了宿舍。
好巧不巧,她的宿舍就在自习室旁边,一墙之隔,她从自习室门口经过,一眼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不停说话的是聂星洲,另一个很安静。
她和相思溪对视了眼,默契地都没有招呼对方。
宋菲的宿舍空无一人。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妈妈总会给她发消息,叮嘱添衣,或者其他琐碎的东西,从无遗漏——
从前,宋菲也不曾担心会有遗漏。应该说,除了在国内见不到父母外,她和父母的相处与其他家庭并无不同,妈妈的细细叮咛甚至显得有点啰嗦。
但自从知晓了宋翩跹的存在,看到堂姐匆匆奔赴F国,宋菲对这样的关心突然在意起来。
无比在意。
她仔细看了通知栏,置顶的联系人里,“妈妈”那栏显示有新消息。
宋菲安心了些。
她刚要点开,看到下面还有几条未读信息,竟然是几乎从来不联系她的三婶。
想起三叔三婶这对会来事的夫妻,宋菲唇角向下坠了坠,点开了对话框。
“小菲啊,你知道你妈妈要回国了吗?你妈妈的亲生女儿可能找到了,她回去跟人家做亲子鉴定。”
“哎哟,要是真成了,以后就多了个亲姐姐疼你,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你肯定也为爸爸妈妈开心吧。”
……
宋菲神情冰冻,打开母亲的对话框。
“小菲,妈妈明晚回国,你要来机场接妈妈吗?”
她握着手机的骨节泛着白。
宋菲将手机猛地塞回包里,她反锁住宿舍门,再反扣了阳台的雾面玻璃推拉门,背靠着门沉沉呼吸了会儿。
随后,她娴熟地从空调外机下摸出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咔嚓。
一点火光在她纤细的指间燃起,宋菲倚靠在墙上,影子瘦成一条线。
弥漫开的烟雾中,她的面容冷漠颓废。
一墙之隔的自习室。
聂星洲正咬着笔杆,对着自己的错题苦苦沉思:“错了吗?哪儿错了,看不出来呀。”
她灵机一动,“呀,是不是老师改错了?”
她抬头去找相思溪寻求认同,就见相思溪起身关窗回来,目光定在左侧的墙上。
“怎么?”
“有烟味。”相思溪简短道。
聂星洲动动小鼻子:“有吗?”
相思溪答非所问:“旁边是……宋菲在的宿舍?”
“啊,估计是吧。”聂星洲不在意道,“快看看我这题,是不是老师改错了。”
相思溪顿了顿,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试卷,看了两眼。
“聂星洲。”
相思溪语气平平,聂星洲却后颈脖一紧:“干、干嘛突然喊我大名?”
相思溪搁下试卷:“类似的题,我跟你说过五遍。上次说过一次的比这个难多了的题型,你一遍就会了,还给出了解题思路。”
“你再这样不用心,我就不给你辅导了。”
聂星洲喜出望外:“真的?”
相思溪笑笑,面容无害:“嗯,我亲自和你姑姑辞职。”
“……”聂星洲蔫吧了。
“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会做错?”
聂星洲瞅了眼试卷:“选择题嘛……笔没滚到位?”
相思溪面无表情。
“聂星洲,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补课吗?”
聂星洲认真想了想:“为了钱?”
“我们家还过得去。”相思溪静静道,“我只是不喜欢认输,不喜欢半途而废。”
听从姐姐的安排,离开这所学校前往一中,一中一定会给她奖学金或是学费减免,和在这边没什么不同,甚至一中那种埋头学习的环境比这里更好。
但相思溪一身犟骨头,既然有聂星洲提供的这么个机会,有聂家作为她这个“平民”的保护伞,她想看看,自己在这所学校能不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
她想看看,曾经欺辱她的人,是不是还敢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
说她少年意气也好,斤斤计较也好,但当把她当垃圾桶的同学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时,相思溪突然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应得的尊重。
得到之后,明悟之后,反倒没那么重要了。对现在的相思溪来说,现在立刻转学都无所谓。
相思溪看着面前除了怕家长外无忧无虑的聂小姐,突然道:“抱歉,曾经利用了你。”
聂星洲一副被吓到的亚子,脸上还有点迷茫:“利用?利用我什么了?干嘛突然说这个,很吓人啊。”
她还给相思溪做工作,安慰道:“你是不是借我名头狐假虎威了?这算什么,你出去混就报我名字,谁欺负你你回来跟我说。”
相思溪“噢”了声,面无表情:“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我利用完你了,现在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就跟你姑姑辞职。”
聂星洲刚找回的名媛自信僵在脸上,像被打懵了的小可怜:
“……你可做个人吧相思溪。”
相思溪勾起唇,眼神清亮,拿起水杯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聂星洲毛绒绒的发顶:
“我去接水,你把这选择题做出来,我要看解题过程。”
相思溪身影消失在自习室,聂星洲才揉着脑袋反应过来,冲着门外喊:
“——相思溪你故意吓唬我是不是,你都说了不喜欢半途而废呀。”
不喜欢半途而废,肯定会好好教完她呀,相思溪真是……
真是一肚子坏水qaq
门外。
相思溪听着自习室里传来的嗷嗷叫唤声,唇角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上扬起来。
她路过一扇门时,那扇门突然打开,相思溪转头看去。
是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