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在皇上的膳食中下了前朝秘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乾清宫的人即刻将太子请过来。
因此事为皇家阴私,连太子妃都被瞒着,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宋翩跹快步走来,面容苍白如霜雪铺陈,唇也泛白,她扑到床榻边,衣冠微乱,看向皇帝,连连打量好几眼:
“父皇龙体无恙便好,恕儿臣愚钝,竟未发觉皇弟异端,致使父皇为人所害。”
太子体弱气虚,但听闻乾清宫出事,急急赶来,一言一行俱是孝心。老皇帝内心悲怆而欣慰,这才是他的儿子,是当继承大黎的弘毅宽厚之人。
而他已着人问清,原来前朝席家席轻彦率兵犯下重罪,结合前几日宋渠的所作所为,这下一切都明晰了——
因自己拒了保下席轻彦,宋渠这孽子便要给自己用前朝禁药,让自己应了他,救席家!
至于没察觉到宋渠的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他的错,连自己这个为天为父的都未曾察觉,又何需他揽了过失!
他没察觉正证明他对手足亲厚,不曾刻意打压提防宋渠。老皇帝越想越觉出长子之雪胎梅骨,二子之人面兽心。
“你,无错。”老皇帝目光移到被押在地上的宋渠身上,唇角下沉,“你弟弟他,枉为人子,枉为人臣。”
皇帝气息极差,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训斥之言极为狠绝,让阖宫的人都跟着颤了颤。
宋渠更是抖得像个筛子,满口让老皇帝饶恕他一时糊涂。
宋翩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宋渠,轻叹道:
“皇弟所作所为枉顾骨肉亲情,儿臣听闻后也极为痛心,不若……让皇弟去崇铭观中代发修行,为父皇祈福,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宋渠还想着装作被太子排挤的小可怜,寻求一线生机,忙委屈喊道:
“皇兄此话实在不念旧情,你为何急着将我送入道观?我从未——”
“他这是谋逆!”皇帝打断宋渠,极为痛心,带着些无奈,“你就是太纯良了。”
宋渠:?
“父皇训诫的是。”宋翩跹垂首认错。
宋渠仓皇喊道:“父皇!”
“命宋渠,看守皇陵,无令永世不得离开皇陵方圆十里。”
皇帝偎着腰枕一言敲定,半个眼色也未看向宋渠,着实是厌弃了他。
他自从得了这病,生不如死地躺了几旬,便愈发渴望康泰。宋渠此举是不是第一次,无人知晓,但为了区区席家,他便不顾自己身体将将好转、在膳食中下了虎狼之药。
无法无天!
宋渠浑身失了力量,彻底瘫坐在地。
他积攒的力量,他苦心经营的人脉,他多年来的布置,以及一切荣华富贵、睥睨四方的未来,都随着这道金口玉言化为乌有。
宋渠的目光停在太子身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取而代之,这个病痨鬼早晚死了给自己腾位置,不是死在病里,也会死在他手里。
可他日日用珍材吊着命,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有封月闲为她做助力。
而自己却被发配皇陵,永世不得归,彻底成了废人。
凭什么?
宋渠恨得眼都要沁血,一口牙恨不得咬碎,他不甘心!
禁军得了命令,上前拖拽宋渠。他们仿佛也得知宋渠永无翻身之日,把住他肩臂的力道极大,毫无顾忌,把他拽得生疼。
他几乎是被半架半拖出去的,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切离他远去,宋渠的目光从宋翩跹身上转移到跪得远些的齐宝珠身上。
在他被拖走的时候,满殿人中只有齐宝珠抬头看他。
齐宝珠一袭水青长裙,跪在地上,微微侧头看过来,眼亮得吓人,里头燃着滔天狂喜,和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是宋渠在乾清宫最后看到的画面。
宋渠被带下去后,皇上越想越不是滋味,连着席家恨上了:
“席轻彦这不知轻重的纨绔,拿泗水千万人命开玩笑,眼中毫无律法,让三司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为何能从军中带出八百兵力?给朕查清了。”皇帝说到这,还说,“可让楚王帮忙,他封地就在滇南。”
皇帝真的很相信楚王的鬼话了,完全没怀疑楚王在滇南做了什么小动作,宋翩跹未急着给楚王上眼药,只应下,道:
“可贤妃娘娘出身席家,到底执掌六宫,可要给娘娘留些体面?”
母子本为一体,皇上恨屋及乌,原本贤妃深受宠爱,此时他也不耐烦听贤妃的名儿了,谁又能保证宋渠这事没有贤妃的授意呢?
想到这,他面无表情道:“不必。还有,贤妃执掌后宫也累了,让惠妃来罢。”
太监统领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惠妃啊。宋翩跹回忆了下,因皇帝日渐衰老,对后宫也淡了,平日只爱去贤妃那,或者去何婕妤那处看看公主,这些高位妃子每日在自己宫中过着日子,不争不抢的,没什么存在感。
想来皇帝都不太记得惠妃是谁了,只是他不满贤妃,便夺了她的权,让她面上无光,知道触怒天子的下场,权给了谁则无甚关系。
事情处理差不多,宋翩跹准备退下,方转身,她望见仍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
这些宫侍头都不敢抬,想来也知,今日看见了如此阴私之事,说不得就要没了命,在宫中因这类事悄无声息消失了的,从来不会少。
宋翩跹救不了他们,否则便有违抗皇帝、刻意针对宋渠之嫌。
但有一人尚可救。
她目光落到何婕妤身上。
“明日,可让何婕妤将莹光带来给父皇瞧瞧,莹光天真童趣,定能让父皇开怀不已。”
榻上的皇帝将目光落到何婕妤身上,过了两三息,淡淡道:
“嗯,明日带公主一并过来。”
何秋婵跪得双腿发麻,大气不敢出,此时才敢动一动,跪伏道:
“是,皇上。”
自己能活下来了,何秋婵心猛然落回肚子里,她不会被毒哑,或者在深宫中“病殁”,何秋婵近乎喜极而泣。
是太子救了她。
她不敢抬头,只见太子的玄色衣袍从眼前拂过,下摆的金线流云沾了此人的风灵玉秀,便活了般,从何秋婵面前轻轻卷过。
流云漫袭,悄然无痕。
-
一日之间,宫中二皇子为席家所连累,被禁军押去守皇陵。宫中风光了半辈子、膝下两位皇子的贤妃娘娘被夺了权,荣光难再。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次席轻彦闹出的事儿不小,但谁能想到,贤妃和二皇子会被牵连至此。
震惊之余,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过来,宫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才让这对母子骤然失去圣宠隆恩,落败至此。
是的,落败。
而赢家,无疑是东宫太子一派——不如说,还有个太子妃代表的封家。
东宫里头居着两尊佛,封月闲不可小觑,虽嫁入皇家,可心未安定,前朝封家势力未散就算了,她自己还总往养心殿去……
甚至有人悄悄猜测,若说是封月闲做局逼走二皇子,也是说得通的。
如此一来,二皇子戴罪之身,三皇子尚幼,不管是把控东宫太子,还是……封月闲都能轻松许多。
宫外人看宫中局势,尤其是把控严密的东宫,便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猜测纷纷。
而真正的东宫,远比他们所思所想更为宁静和煦。
皇上雷厉风行地处置一通,比什么都有效用,不用宋翩跹再多费口舌,席家也不敢再有动作,三司会审很快有了结果。
席轻彦判秋后问斩,滇南军统帅刁虎遭贬斥。
朝堂之上,众党派博弈,楚王一党正势弱,李梓还因讨债得罪了不少中立派,实在无力防守,捉襟见肘。
最后结果,是封家旁支出身的封云翼前去接管统帅一职。
这场大戏落幕,东宫主人之间颇具情趣的小赌也得到了结果。
“是你胜了。”屏退众人后,宋翩跹笑道。
“嗯。”封月闲懒懒应声,手中还挟着块蝴蝶酥,她水润黑眸一眨,看向宋翩跹,“不知太子何日践行赌注?”
“说起赌注,正要与你商议。”
宋翩跹说着话,目光却控制不住,飘向封月闲指间的蝴蝶酥。
为何封月闲也这么爱吃?是因刚做出来没几天,她正贪新鲜?
封月闲闻言,坐直了身子:“太子要食言?”
“不是。”宋翩跹无奈,封月闲的疑心病真重,仿佛猫儿一样,刚挨着尾巴尖儿,毛就炸开了。
她解释道:“此前处理席家之事,我许久未去明寿宫了。我想过,若帮月闲你试衣裳头面,也是女儿装束,去明寿宫,以公主身份,反倒更相宜自在。”
“总归明寿宫也有内务府送去的新物什,我是用不着了,若是月闲喜欢什么首饰,尽可取用。”宋翩跹大方道。
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它们发挥点收买人心的作用。
“可以。”一听是这么回事,封月闲身子放松下来,矜持道,“首饰之类我并不缺。”
宋翩跹未坚持,只笑道:“到时再看,若是合了眼缘,尽可拿回来用。”
“再看。”封月闲言简意赅,不动声色,背地里甩了甩大毛尾巴,惬意极了。
宋翩跹想送自己东西,偏要寻借口。
太子妃自认看穿了小公主的小心思,但很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既已谈妥,用过午膳后,假借着午憩借口,东宫寝殿门阖上,宋翩跹先行一步,从密道前往明寿宫。
封月闲这边则等了些许时间,方借着给明寿宫送东宫新制糕点方子的由头出了门。
饮雪笑嘻嘻道:“太子妃如此惦念公主,姑嫂和美,太子知晓了定是欣喜。”
封月闲蓦然想起,大婚时节,自己让宋翩跹喊皇嫂的事儿。
一丝酥麻感从大猫脊骨窜遍全身。
绕过粉嫩花瓣羞嗒嗒的垂丝海棠,明寿宫,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