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车分头行动,岑江跟随古丽朝地图标注的红色区域南部进发,苏星回跟随徐行之沿着北部行驶,阳光透过汽车挡风玻璃照入车内,很快驱散夜了晚残留的寒意。
他们穿行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四周都是同样的景色,好像永远也开不到尽头。如果不是导航仪上经纬度变化,苏星回都要怀疑汽车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徐行之开了好半天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苏星回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忍不住问:“我们要到哪里停车?”
“不停车,”徐行之低头看一眼导航,“在那么大一片沙漠寻找陨石,差不多就是大海捞针。再过会儿,到了可能富集的区域,我们把车开慢一点找。”
当天外飞来的陨石划过大气层,产生剧烈摩擦,岩石表面汽化,会形成一个黑色熔壳。如果是新鲜落下的陨石,尚未遭受风沙侵蚀,在黑色熔壳表面还能看到它尚未凝固时丝丝缕缕气流的痕迹。
这一带沙漠呈现赤黄的颜色,拥有黑色熔壳的陨石落在上面很容易被发现,而即使熔壳被风化剥落,他们的颜色依旧与沙漠大相径庭,很容易用肉眼区分。
也正因如此,即使陨石落在地球表面各个地方的概率几乎相等,但大多数的陨石都是在沙漠戈壁或是在极地冰盖上发现的。
徐行之向苏星回介绍世界的几个陨石富集区,一是被冰川覆盖的南极,二是广袤的撒哈拉,而我国最大的陨石富集区则是在新疆,主要得益于塔克拉玛干沙漠。
车辆驶过一片布满沙波纹的区域,风力作用下,沉积层表面形成一道道均匀的痕迹,如湖面被风吹起的褶皱,苏星回从未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沙漠,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可盯着看了没一会儿,就被这些层层叠叠的波纹迷了眼——不像他们前行,而像沙浪朝他们奔涌而来。
她干脆闭目养神。
徐行之却不敢有半点松弛,他努力地在沙波纹迷阵中保持清醒,十分谨慎地绕过一座座沙丘。
即便是性能再好的越野车,也仍旧有陷入沙海的危险。一旦遇到这种危险,单靠他们很两个人的力气很难把车拉出来,更无法弃车,仅凭人力走出茫茫沙漠。
而在这种地方,救援也遥遥无期。
又过了一会儿,沙波纹消失殆尽,沙漠又逐渐变得平坦光滑,徐行之渐渐放慢车速,对苏星回说:“这一带就是我们推算出来可能找到陨石的地点。”
苏星回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望向窗外,在莽莽黄沙与碎石之间仔细分辨黑色石头的身影。
两人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仔细寻找坠落的星星。
在沙漠里捡星星——这件听起来非常浪漫的事情,实际上很枯燥,十分耗费耐心,并且常常徒劳不获。
徐行之和苏星回两人也不例外,他们并未得陨星眷顾,一连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陨石,甚至连黑色的地球岩石都很少见。
日头逐渐攀至头顶,沙丘的影子越来越短,沙漠温度也越来越高。
仪表盘显示车外气温到达29摄氏度,徐行之眉心微蹙——夏季还未来临,气温已经直逼30摄氏度,撒哈拉这个季节少有这样的高温。
而现在还未到正午。
如果再这样下去,必然会极大增加油耗,燃油是他们现在的命脉。
徐行之敏锐地察觉到可能发生的危险,示意苏星回:“用对讲机联络一下岑江。”
苏星回熟练地按下按键:“喂喂,大黄蜂,听得到吗?”
“滋滋……”
“呼叫大黄蜂,这里是……”苏星回顿住,转头问徐行之,“你叫什么来着?89727?”
徐行之:“……”
怎么会有人,不仅一个数字都没记对,连数字的个数都没记对?她果然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气闷道,“你少和岑江瞎闹。”
“哦,算了,太难记……”苏星回再次呼叫岑江,“喂喂,大黄蜂,这里是沙漠孤狼,收到请回复。”
徐行之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最终憋出一句:“名字很应景。”
“喂喂,这里是大黄蜂!请问孤狼有什么指示!”岑江语气超级严肃,却因为严肃更显得滑稽。
苏星回没忍住,笑着捂住嘴,不知道怎么指示,干脆把对讲机递到徐行之唇边,按下按键。徐行之顺从地微微偏过头,就着她的手,说:“我们中午不回营地,气温太高了,你和古丽注意计算油量。”
稍顿了顿,他又问:“有什么发现吗?”
苏星回刚想问什么,那头岑江很快回应:“报告队长,我们中午也不回去,暂时没有任何发现。”
徐行之又示意苏星回打开对讲,说道:“好,控制不要超过对讲距离,注意安全。”
苏星回忙趁着空隙问出了刚才想问的问题:“我们不回去?”
“嗯。”徐行之又绕过一座沙丘,苏星回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茫茫沙漠上出现了三两株棕榈树,形成一小片罕见的绿洲。棕榈树叶像伞盖般撑起,几株树木交错,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但目之所及,只有这一块区域有树木,四周仍被黄沙围绕,如一座海上孤岛。
徐行之停车,打开车锁,示意她:“下去看看?”
苏星回把对讲机往旁边一放,兴致勃勃地推开车门,热浪再次席卷而来。她向棕榈树走了几步,站到树木的阴影里,阳光被扇状树叶遮蔽,立即减缓了太阳暴晒的炎热。
苏星回摘下墨镜,扫视这片区域,眼前似乎有菱形格纹的东西一闪而过,吸引了她的注意,待她细看,却陡然发现一株棕榈树树根下,粗麻绳般盘踞着一条蛇!
——仅仅与她一步之遥……
苏星回顿时汗毛倒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退了回来,慌乱之下恰好撞上从另一侧绕过来的徐行之,没等两人反应,她已经整个人挂在了徐行之身上。
惊恐到了极点,她浑身发颤,连带着声音也在抖动,“蛇……树下有蛇……”
苏星回不敢看身后,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浮木一般,环住徐行之的脖子不肯松手,仿佛只要她掉落下去,瞬间就会被蛇捕获。
一想到这里,炎炎暑气之下,她竟狠狠打了个寒颤!
徐行之在她搂住自己的一瞬间僵在原地,脑海里“轰”地一声,野火燎原。
苏星回口中危险的关键字“蛇”,堪堪缀着他快要烧断了的思绪。
对,蛇,她说有蛇。
沙漠里的蛇,剧毒无比!
他迫使自己迅速清醒,只一眼就看见了棕榈树下的响尾蛇,几步之遥,它被苏星回撞到他时掉落的帽子惊动,迅速扭动身体,呈“之”字形蜿蜒爬行,很快消失在绿洲。
徐行之慢慢放松下来,看着响尾蛇匍匐过的沙坑,什么都没说。
他怕苏星回从他身上掉下来,便用一手横过她腰间,另一手缓缓覆上她的后背,安抚地拍着,低声在她耳边说:“嘘,只要你不动,它就不会攻击你。”
苏星回在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下,慢慢安静,下巴搁在他肩上,一动不动地维持着紧搂他的姿势。
因为紧紧贴在一起的缘故,徐行之能感受到她因为恐惧而异常剧烈的心跳,以及自己同样异常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苏星回轻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饱受惊吓的语气软绵绵撩过耳根,徐行之的脸颊染上一片炽热,轻轻搂紧怀里的八爪鱼,故意压低声音,哄她:“没事,它快走了……”
沙漠里干燥极了,他的唇都干燥得起皮。而挂在他身上的人因为出了汗,发根微微湿润,贴着他的鼻尖。
徐行之可以嗅到很浅的玫瑰味洗发水的味道。
恍若贫瘠荒野里绽开一朵鲜花。
惊恐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平息,苏星回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她整个人紧锁在徐行之身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双腿努力夹紧他的腰,在他身后交叉勾住……
她清晰地察觉,有一滴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落下,滴在他后颈,一路向下没入领口。
心跳从看见蛇的那刻开始,就异常剧烈地跳动,直到现在缓过神来,依旧无法平息,且不知为何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苏星回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祈祷那条蛇赶快离开。
直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它走了。”
苏星回松了口气,放松手臂,双腿垂落,想要顺势从徐行之身上下来。双脚落地,却发现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并没有松懈力道,反而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了带,脸颊贴上胸膛。
她听见头顶的声音低问:“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苏星回被困在徐行之身前,看不见他的脸,心中纳闷——既然觉得不妥,为什么不赶紧放开她?
但他的声音沉稳而笃定,仿佛是苏星回自己逻辑论证错误,于是她犹犹豫豫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嗯。”徐行之大度地饶恕了她,缓缓松开手臂。
心中的恐惧被潮水般上涨又落下的情绪冲淡,苏星回平息着剧烈的心跳,回头去看棕榈树的树根,那条蛇已经消失不见。
身旁之人侧身擦过她的肩膀,向前两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目光却在棕榈树四周逡巡。苏星回跟在他身后,紧张地询问:“刚刚那是什么蛇,有没有毒?它还躲在这里吗?”
“响尾蛇。”徐行之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挡在身后,仔仔细细检查这片区域,确定没了蛇的踪迹,才说,“没事,已经走了,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
苏星回听见是剧毒的响尾蛇,心里不免又是一紧,随即又因为徐行之保护的姿态稍稍安定下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徐行之转过身,将手里的帽子戴到她头上,又帮她整好帽檐,目光落下来与她对视,片刻道:“我们走吧,这里不太安全。”
他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又似乎少了些什么,刹那而过,苏星回来不及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