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沙漠边陲的一座小城,像被甩在文明之外的泥点,满眼都是和风沙一样斑驳的建筑。
苏星回在蜿蜒交织的巷子里穿行,手机导航不停重算路线,终于把自己也绕晕过去。她跟着箭头最后的指引,钻入一条狭长逼仄的小路。两侧高墙盖过瓦蓝的天空,抬头只能看见窄窄一隙,死寂得连个鸟影也无。
“你徒弟……不,王明宇他,他怎么敢的呀?用你们合作的作品……加个人比赛?”因为网络延迟,好友喻园变了形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机里传来,“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出名?”
手机负担了太多任务,在苏星回手里烫成一块烙铁,好像马上就要在她手里燃烧。她抹了一把手心的汗水,站在陌生的异国土地上,故旧的烦扰沿着网络再次席卷而来。
这段时间,无数的人在她耳边七嘴八舌,只有王明宇缄口不言。
踩在高墙的阴影里,沙漠的燥热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口,苏星回的嗓子干涩发哑,语气却极为平缓:“我想听他自己来解释。”
“他解释什么?”喻园显然是生气了,“徒弟挥剑第一刃,斩的是自己师父,现在整个圈子都在看你笑话,你不会是一点证据都没留……”
网络忽然卡顿一下,喻园没听清苏星回的话,“网怎么这么,差,你说,什么了?”
“没有。”苏星回重复刚才的话,“我没有证据。”
耳机里终于安静了。
18岁那年,苏星回拍摄的一幅双子座流星雨登上国际天文周刊,一举成名。几年时间,就成了星空摄影圈内炙手可热的新人,却在最鼎盛的时期忽然退圈,之后三年沉寂。如今一朝复出,却被最信任的徒弟背刺。她的名字再次震动摄影圈,依旧因为一场双子座流星雨。
沉默许久,她听到喻园缓下声音问:“所以你现在去了哪里?网络延迟那么厉害。”
苏星回注视着小巷尽头人影攒动,略有些心虚:“撒哈拉沙漠。”头顶的喇叭发出嘶嘶声响,她抬起头来,听见庄严而洪亮的诵经准时响起,扫遍城市的每个角落,久久回荡在上空。
喻园似乎也听到了声音,静默一瞬,压抑着怒火憋出三个字:“你疯啦?!”
苏星回固执而沉默地站在原地,耳边嘈杂,听不清喻园又说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苟延残喘的语音电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线。
道路另一端是个露天集市。色彩明艳的服装和饰品堆满货架,仿佛只有这样疯狂的配色,才能为这片荒凉的土地注入活力。
苏星回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父亲的踪迹,他的父亲陈明生已经失踪三年,没留下任何线索。她从他的旧物中找到一本手记,这座摩洛哥南部边陲的小城,是手记上最后出现的地点。
陈明生是个陨石猎人,顾名思义,这群人像猎人一样寻找陨石。他们在荒漠戈壁,极地冰川等危险的无人区游走,只为寻找坠落地球的“天外来客”。
陨石猎人起初只是一些陨石爱好者,因为兴趣寻找和收藏陨石。后来,陨石变成一种商品,出现在交易平台,吸引了收藏家花钱购买。它们极度稀有,因此价格也水涨船高,于是越来越多的赌徒闻风加入猎陨人的队伍,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豪赌不足万分之一暴富的可能。
这股风潮/吹到国内,以几次事件为推手,猎陨人群体逐渐形成规模。
2000年,新疆阜康有居民发现一块造型古怪的石头,总重量超过1000公斤,隐隐闪现异样的光泽。后来,这块石头秘密流通到美国交易市场,被切割后公然出售,价格高达每克300美元,总价值飙升至3亿美元!
利益的驱使下,陨石市场越来越庞大,没有监管,鱼龙混杂。
陈明生是个陨石爱好者,在国内猎陨风潮盛行前就开始收藏陨石。最开始陨石不过白菜价,他总是去当地人手里“收废品”。不料十几二十年后他靠这些“废品”,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
不过他是真喜欢那些石头,几乎从不出售。陨石价格上涨后,花出去的钱倒是越来越多。十年前,陈明生得到消息,为追回一块流向海外的陨石,几乎倾家荡产,买回来后交给科研机构鉴定,却发现是块假陨石,上百万元瞬间打了水漂。
苏星回的母亲一直为这种冒险的事情提心吊胆,终于无法忍受,和陈明生离了婚。他一人独居后,更加神出鬼没。人不见了足有小半年,才被发现失踪,线索早断光了。
广播里的诵经结束,人群又流动起来。
苏星回穿过露天市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在一个石头摊位前停下脚步。
摊位上满是炫彩夺目的宝石原石,而在这些晶莹剔透的宝石边上,躺着一块黑沉沉、泛着铁锈色的石头,像个误入了时尚大典的煤矿工人。
苏星回盯着那块格格不入的石头,心砰砰跳动起来。穿着长袍的摊主瞟过来一眼,苏星回用蹩脚的法语问他:“这是什么石头?”
然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它是一块陨石,是掉下来天上的星星。”
苏星回目光定定地看着它——陈明生是为了寻找陨石才失踪的吗?他来过这里,但后来又去了哪里?
摊主见她对自己的陨石感兴趣,忽然变得热情起来,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苏星回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得什么“珍贵”、“神秘”几个单词……这一通说辞,倒是引来了一胖一瘦两个欧洲男人,摊主立马向他们殷勤地介绍,并拿起石头让他们触摸。
苏星回无意周旋,只想打探情报,于是装作心动,问:“需要多少钱我能买它?”
摊上安静了一瞬,摊主闻言换上一脸深不可测的笑容,用手比了个数:“只要5万6千迪拉姆。”
白胖的男人缩回了刚想去触碰的手。
5万6千迪拉姆,换算过来要5千多欧元,将近4万人民币。
可以把这个破破烂烂的集市全部翻新一遍。
然而摊主却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向他们科普:“陨石市场按克售卖,这块石铁陨石,售价在300到500美元一克,总共37克。我意外在沙漠里捡到它,已经是便宜出售了……”穿着夹克衫的瘦高个似乎对这块石头十分有兴趣,从摊主手里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把玩。
苏星回吃力地消化着法语听力,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亚洲人。
他身材壮硕,一身腱子肉,剃了个光滑的板寸,侧头对身后道:“一块地上随便捡的地球岩石卖5万6,这我不得一天速成千万,哦不,亿万富翁?还有姓马的几位什么事!”
苏星回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忽地一愣——
壮汉身后站了个长相极为出挑的男人。
那男人长发盖过耳朵,从头顶往下,卷曲成一个流畅的弧度,一侧偏分,半遮半掩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颊线条干净利落,该收时收,该放时放,如被一双巧手刻画。
他的目光被压在一副冷茶色墨镜之下,依稀可以分辨眼睛深邃的轮廓。
凝滞的沙漠里忽然起了风,悬挂在木杆上的各色布片飘飘摇摇……
几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他勾下墨镜,漂亮的眼睛扫过瘦高白男手上的石头,说了一句流利的法语。里面夹杂着专业名词,苏星回没太听明白,倒是觉得这人声音低醇好听。
他的话音刚落,摊主就从顾客手里抢回了石头,急赤白脸地大声争辩,全然没了刚才的热情。
凝固的小城里,这样的吵闹声很快引来围观,四周渐渐聚集起很多当地人,男的一色长袍,或带着帽子,女的个个用头巾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些探寻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游走,几道落到前排的苏星回身上,她微蹙眉,侧身往那名壮汉投下的阴影里避了避,趁人不注意闪身离开。
苏星回没有走远,如果她没猜错,刚才那两个男人应该也是陨石猎人,并且是中国人。陨石猎人的圈子不大,他们或许能知道关于陈明生的线索。
她站在巷子口略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两人缓步朝这边走来。长发的男人首先与她对上了目光,又淡淡地看向别处。倒是那个壮汉,自来熟地和她打招呼:“嘿!美女,又见面了,他乡遇故知啊,还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可真有缘份!”
成语用错了,“故知”个鬼。
苏星回没有指出,脸上露出适度的欣喜,好话张口就来:“刚才真是多亏了你们,我差点被奸商骗钱,所以特意在这里等着向你们道谢,真是太感谢了!”
长发男人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壮汉面带疑虑:“美女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吗?也太不安全了。”苏星回心道确实确实,不过您二位看着也不太能给人安全感,往那一站就是打家劫舍和招摇撞骗。她笑着对他们说:“我出来旅游散心,想着沙漠浩瀚无垠,心也就有天地宽了。”
“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壮汉爽朗大笑,却忽然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她的背包,“不过应该不是旅游那么简单吧,摄影师小姐?”
苏星回被戳破也不尴尬,立刻顺势夸奖,“好眼力,居然瞒不过你。”
壮汉嘿嘿笑了两声,“不是我发现的,行之说的。”
“哦对了,”他一拍脑袋,“说了那么久我们还没相互介绍过,他叫徐行之,我叫岑江,也是来旅游的。”他在“旅游”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骗人骗得心照不宣,坦坦荡荡。
苏星回面不改色地笑道:“我叫苏星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冷面美男听完她的名字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不过很快又变回那副淡然的模样。
他们三人朝着落日的方向往前走。
“好名字!”岑江赞叹一句,又自然开启深入交流的话题,“不瞒你说,我对摄影圈也比较熟悉,听闻你们圈里最近挺热闹的哈,什么师父抢了徒弟的创意,徒弟盗了师父的照片,哈哈哈哈,你知道这事……哎哟!”
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直直撞到了墙上。
苏星回转过头来,看着贴在墙上的人,“啊对,我就是当事人。”
岑江:“……”
刚刚绊他的是徐行之,他不敢怒更不敢言,甚至惋惜他伸腿伸晚了。
走出小巷,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他们三个太过招眼——表情委屈的壮汉、目空一切的美男,以及屈指可数的露脸女性。
街边有个卖小吃的摊位,玻璃罩箱里摆着一排排面粿做的甜品,架子周围绕了一圈蜜蜂,甜丝丝的味道隔着马路就能闻到。
岑江非要给苏星回赔礼道歉,丢下两人,咋咋呼呼地跑过去买。
苏星回站在徐行之边上,接受各路人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说些什么,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团蓝色的薄纱。
攥着它的手,骨节匀齐,在蓝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白皙。与手背相接的食指指骨上,一粒细小的黑痣分明可辨。
苏星回一愣,抬眸去看手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在时间停止之前[莫比乌斯]》已更新一部分,完结这本继续更新!
一本像现言的幻言,打滚求收藏~
双向穿越;莫比乌斯循环;
穿越者无法改变历史,被迫创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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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时空事件簿》第三章这样写道:
“树木掩映的老图书馆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个十年你都有一次回到过去和去往将来的机会。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时空隧道将在那一天里开启……”
1.
十八岁的宋以则收到一封来信,以这样骇人的方式开头:“18岁的宋以则,你好。我是28岁的宋以则。”他去往十年后的世界,得知自己将有一个深爱之人,而她会在更将来的时间失去踪迹。
“我要怎样遇见她?”少年停顿了一下,“或者,我要怎样才能避免遇见她?”
2.
二十七岁的丁秩南踏入十年后的世界,目睹自己的追悼会,却没有看见宋以则。
那天,她在灌满水的浴缸里找到他……
她的失踪背后迷雾重重,十八岁时劫持她的女人为何以另一个身份出现?那场被她及时阻止的疫病究竟为何发生?
她,又该如何避免遇见他?
3.
三十八岁的宋以则一个人住在老旧的家里,他从纷杂的案卷中起身,为自己倒了一个杯底的酒。凌晨零点二十分,这间没有外人知道的房子响起了门铃……
4.
四十八岁的宋以则在病床上悄然睁开眼睛,床头的仪器安静地运行。他垂目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人,艰难地抬手轻抚过她的发梢,指间黑发掺了几缕银丝……
同样的事情循环发生,不是因为过去与未来之间外祖母悖论的限制,而是因为每一次的重复,我都做了相同的选择,选择遇见你,选择与你相爱,选择承受你的离开,选择无望的等待,选择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