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在无名山山脚下接到林信,林信搂着他的脖子,一副要跟他结拜的正气凛然模样。
顾渊便抄起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
跨过门槛,把他稳稳地扶上马背。
林信垂眸看他,忽然伸出手,拉了拉他的手。
顾渊这才知道,林信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他再笑了笑,便把手收回去,抓住缰绳。等顾渊也上了马,便松了松缰绳,驱马向前。
从无名山去西山,路不远,只是从前驾云,今日骑马,格外不同。
林信暗中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周围。
“六界之友”的朋友们,排出去好长的队伍。
他抿唇笑了,一双桃花眼都弯起来。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游历六界,许多时候都是朋友们在帮他。
上回本心石头碎了,朋友们也在帮他找。
真不愧是“六界之友”,真是仙友遍天下的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不自觉挺直脊背。
顾渊始终看他,见他的模样,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出声。
今日西山解了禁制,让外边的人都能进来。
云宫周边的阵法也拆了,铺设云廊。
两匹白马并排登上云廊,顾渊与林信在殿门前下了马。
怕林信嫌烦,所有的仪式都很简单,不似寻常那样繁琐,把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林信——林信想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玩儿。
况且,帝君成婚,也没人敢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扶归倒是想坐,最后被林信用“父爱的铁拳”打回去了。
各执红绸一端,祭过天地,便算是礼成。
林信紧张得要命,觉着自己后背的衣裳都湿了一片。终于办完事情,彻底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跑去和朋友们一块玩儿。
但是手上拿着的红绸有灵性似的,缠上他的手腕,又往回扯了扯。
他转头,顾渊正看着他,目光灼灼。
“走吧走吧。”林信扯着红绸把他一起带走。
林信的朋友实在是多,左右两个大偏殿坐满,还有许多送了礼、但是人没来的朋友。
还有师祖、师父几位长辈,吃了他一杯酒,便说不打扰他们小孩子玩儿,这就要离去。林信与顾渊把他们送到西山的结界外。
林信提着银酒壶,端着一个银酒杯,同每个朋友都打了招呼。
三个师兄和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后殿。
林信在四处走了一圈,便留在后殿吃东西。
他捧着碗筷,顾渊给他夹菜,试图把他喂饱一点。
他们几个朋友喜欢玩儿,吃饱了,收拾了殿中,便围在一起传花枝、行酒令。
林信喝了点酒,醺醺然坐在他们中间,撑着头和他们一起玩儿。
顾渊坐在他身边,两人手上还缠着红绸,偶尔凑在一起,说两句玩笑话。
和朋友们在一块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便到了傍晚。
偏殿的朋友们来向林信打过招呼,便要回去,林信送走偏殿的客人们,又跑回后殿。
江月郎他们要赶他走。
“你怎么还回来了?都晚上了,我们不带你玩儿了,快走快走。”
林信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站在他身后的顾渊摸摸他的脑袋:“想去就去再玩一会儿。”
林信回头:“那你呢?”
顾渊无奈道:“我回去等你。”
“那我再待一会儿就去寝殿。”林信解下缠在腕上的红绸,把红绸挂在他的脖子上,拍拍他的肩膀,没心没肺地朝他笑,“小乖乖,回去等我。”
挂在身上的红绸随风摆动,顾渊的手按在他的腰上,一推林信:“你去玩吧。”
“好。”
林信才像条小鱼,“扑通”一声,欢快地跳进水里去。
他的朋友们都笑话他:“都成婚了,还来找我们,你这人真是。”
林信理直气壮:“我请示过我老婆了,珍惜现在还能和我一起玩的时候吧,以后你们使劲喊我,我都不出来了。”
朋友们大笑,朝他招招手:“行行行,你来吧,来吧。”
顾渊轻笑,看林信高兴,便转身离开。
*
夜色渐浓,仙界各处都归于寂静。
只有云宫后殿里,仙君们还在玩耍。
夜游君站在后殿那头,其他仙君站在这头,面上都沾着墨迹,姿势各异,只是一动不动。
“夜游,夜游,几点钟了?”
夜游君还没来得及回答,殿门却被人推开了。
那人答道:“很晚了。”
顾渊语气平淡,清冷的面色看不出喜怒。
确实已经很晚了。
仙君们同时转头看去,立即反应过来。
“信信呢?快回去睡觉。”
“信信不是早回去了吗?他不在这儿。”
江月郎转头看见林信趴在案上睡觉。
“在这里,在这里。”
顾渊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林信睡得正好,脑袋枕在手臂上,微张着嘴。半边衣袖湿了,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酒水。
顾渊用双手架起他的胳膊,把他抱起来。
他对林信的朋友们道:“你们继续玩,本君先把他带回去。”
仙君们摆手道:“我们也玩的差不多了,明天还要值班,这就回去了。玩傻了,没发现信信还没回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嗯。”顾渊点头,把林信抱回去。
随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西山,西山云宫里只剩下顾渊与林信二人。
顾渊把他带回寝殿,放在榻上。
在走过来的路上,林信就有点醒了,只是眯着眼睛,还想睡觉。
顾渊把他放下之后,他便抬手抹了把脸。
“对不起,我睡着了。”
“嗯。”
嗯?嗯!
林信估摸着,他起码会说一句“没关系”的,结果他就说了这?
他心中憋屈,蹬开鞋子,滚到床榻上。
床榻很大,和从前在魔界密林行宫里的差不多。
顾渊问:“你要喝点热水吗?”
林信一坐起来,他便将瓷杯递到林信唇边。
顾渊又问:“擦擦脸好不好?”
林信低头道:“我直接去洗个澡好了。”
“正好。”顾渊正经道,“本君也还没洗。”
天池水冷,云宫里也设了池子,暖和的。
原本顾渊是不用这些的,因为林信要来,才安排的。
要下水之前,顾渊对他说:“不要再变成石头了。”
林信轻轻地点点头:“我尽量。”
“你不要深吸气,大约就不会晕倒。”
“嗯,我知道了。”
他踏进池里,靠着池壁,整个人沉到水底,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他在水里,听见顾渊又道:“林信啊。”
“嗯?”他只从水里露出一双桃花眼,饮了酒,还泛红。
“你今晚很怕本君?”
被看穿了,林信有些不自在,整个脑袋露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上、披在肩上。
他挠头:“没有啊。”
顾渊轻笑:“你不怕我,你怎么宁愿在后殿趴着睡,也不回来?”
“我……”林信小声道,“忽然有点后悔了。”
这句话惹了祸,顾渊站起来,往他这里走。
林信赶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这时顾渊正好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罩下一片阴影:“是什么?”
林信扶着池壁站稳:“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顾渊帮他理了理湿发:“自然。”
林信舒了口气:“那回去吧。”
毕竟是头一回,顾渊事事都顺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信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回了寝殿,忽然伸出脚,一别顾渊的脚,把他推倒在床榻上。
林信跨坐着,双手摁在他的衣襟上,还滴着水珠的长发委在顾渊面上。
他露出小机灵鬼的笑容:“圆圆,要不……”
顾渊握住他的头发:“先擦头发。”
“……也好。”
随后顾渊扶住他的肩,让他起来。
林信盘腿坐在榻上,顾渊坐在他身后,如从前的许多次,帮他擦头发。
擦干头发,顾渊丢开巾子,从身后抱住他,略带湿意的手隔着衣裳,轻轻地拂过中衣衣摆。
林信差点跳起来。
顾渊蹭蹭他的鬓角:“你要是真害怕,那就算了。等会儿就睡。”
林信垂眸看了看,认命地往他怀里一躺。
过了一会儿,顾渊附在他耳边道:“你别喘气,小心变成石头。”
“我……”林信反驳,“都这样了……能不、喘气吗?”
顾渊没有回答。
反倒是林信转头,看见他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顾渊道:“说好了等会儿就睡了。你这样,等会儿可睡不了。”
林信想了想:“你今天怎么不问我,能不能亲我?”
“林信啊。”顾渊顺着他的意思,“我能亲你吗?”
不等林信回答,他一手揽着林信的肩,捏着他的下巴,就贴过去了。
林信被他亲得七荤八素的,被他放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哼哼道:“你骗人。”
“嗯?”顾渊的指尖绕着他衣上系带,听见他说话,便抬眼看他。
“你上次说,你的眼睛不会再变颜色了。”
顾渊眨了眨赤金色的眼睛,解释道:“情况特殊。”
他忽然想起什么:“忘记问你了。林信啊,可以吗?”
林信一只手扯住床榻里叠得整齐的锦被,想钻进去,小声嘟囔道:“这个时候才问。”
顾渊扣住他的手腕,拨弄他的手指,让他将抓着被子的手松开,然后俯身亲吻他的眼角。
林信被他亲得奇怪,眨了眨眼,伸手扶住他的脑袋,最后小声地提了要求:“……一个一个来。”
傻了吧唧的。
顾渊被他这句话闹得想笑,勾了勾唇角,最后哑声应道:“好。”
云雾缭绕里,小石头被金龙的爪子按着,使劲扑腾小树杈的手脚。
金龙把他按住,变小之后,盘在石头身上,爪子仍旧按住他的手,尾巴缠住石头的双脚。
龙身靠得近,新长出来的龙鳞比从前的还要坚硬,抵在石头上,竟刻出一个月牙形的弧度。
从前在天池里,他喝醉了,所以没什么感觉。现下清醒得很,感觉格外清晰。
拿片龙鳞在本心上划,又不是上刑。
真受罪。
林信眼角泛红,带了点泪,轻声喊道:“你收回去啊。”
有言在先,他一边说话,一边又怕自己变成石头,便努力放缓呼吸。
顾渊见他忍得脸红,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呼吸,道:“没事,我一早把气息收敛了,方才骗你的。”
林信一怔,随口呼出一串长气。
只听顾渊又道:“等过一阵子,你的修为上去了,就没关系了。”
林信捶床道:“我不修行了。”
“也行,反正龙……”顾渊低笑,正经道,“是大补之物。”
林信气得抬起头,狠狠地咬他的肩膀。
顾渊面色不改,只是呼吸乱了一瞬,竟然还夸奖他:“对,龙血也补。”
许久之后,石头的顶上,重新长出一朵小花苞。
林信慌里慌张地反手要推开他:“等一下,等一下,要开花了……开花了……”
“知道了,不用刻意通知本君。”顾渊把他抱起来,冷冷的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欢,“帐子里都是你的味道。林信,你做的好事。”
多年仙途,林信不开窍的本心石头上,终于长出一朵小花。
灼灼新桃,凝霜带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