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晨,小雀儿站在林信的房门前,叩了叩门。
“仙君,起来吃早饭了。老道长把浆糊也搅好了,可以贴春联……”
他话还没说完,门便开了。
不过站在门里的不是林信,而是顾渊。
顾渊一身单衣,披散着头发,面色微冷,挡在门前,不让他看见房里的情形。
“他还在睡,不要吵。”
小雀儿略通人事,又为顾渊的气势所骇,往后退了半步,带上木门。
“对不起,打扰了。”
顾渊转身向回,假装自己是在梦游,重新回到榻上。
林信下半夜才吃了夜宵,此时睡得正好。
顾渊把软乎乎的林信重新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
他能保持这样,一直睡到正午。
顾渊伸手,暗中捏捏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胳膊。
林信翻了个身,趴在榻上,拿被子蒙着头。
果真一觉睡到正午,林信还是被饿醒的。
他裹着被子,在床榻上扭了扭,探出脑袋来,一个大哈欠打了一半,忽然发现身边有人。
保持着张大嘴巴的表情,林信转头看了看顾渊,大约是还没反应过来。
顾渊托住他的下巴,把他没打完的半个哈欠塞回去,道:“昨夜你邀我共寝,忘记了?”
这还是记得的。
林信抓了把头发:“什么时候了?”
顾渊掀开榻前帷帐。
天光大亮,午后的阳光照进窗子里。
林信连忙坐起来,下榻穿鞋。
正穿衣裳时,顾渊就把洗漱要用的热水端进来了。
林信系上衣带,拢着头发,走上前去。
顾渊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林信还打哈欠,眼泪汪汪的。
洗漱好出了房门,老道长和三只小动物已经吃好午饭,都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丢骰子玩儿。
见他们出来,老道长便道:“仙君,饭菜还在灶上热着,要吃一点么?”
林信大约是落枕,脖子有点儿疼,捂着脖子点了点头:“好啊。”
顾渊让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把吃饭用的小木桌从门后搬出来,打开了放在林信面前。
最后跑了两趟厨房,把饭菜都端出来,摆在他面前。
顾渊今日好殷勤。
林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眼间,顾渊便将碗筷塞进他手里。
他往嘴里扒了两口米饭,抬头问道:“你不吃么?”
顾渊似有所指:“本尊方才吃过了。”
“哦。”林信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他是魔君,魔君不吃东西也没关系。
他原本披散着头发,不太方便,便从手腕上解下发带,准备把头发绑一绑。
才拢起头发,便听闻柴全疑惑道:“冬日里,也有蚊子么?”
他一说完这话,其余三个人就一起瞪了他一眼。
林信直觉不对,摸了摸后颈。有点疼。
他回头,但是看不见的。
只听小雀儿道:“仙君,对联我和老道长早上贴好了。”
“啊,好。”林信继续揉脖子,他以为自己是落枕,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晚上年饭,也让我和老道长来吧。”
“好啊。”林信看了他一眼,“你平素不是不爱做这些事情吗?改性子了?”
小雀儿认真道:“又过年了,我又长大一岁了,不能总想着玩儿了。”
小奴认同地点点头:“我也一样。”
林信十分欣慰,收回手,继续吃饭。
又过了一会儿,老道长试探着问道:“仙君,饭菜够吗?”
林信点头:“足够了,足够了。”
“那要不要再给仙君卧个红糖鸡蛋?”
林信砸吧砸吧嘴,转头问道:“这是什么?红糖和鸡蛋,好吃吗?”
“这是……”
老道长还没来得及解释,林信灵光一闪:“等等……我怎么好像有听过这东西,嗯……我记得宋娘子……”
“宋娘子生念君的时候……”
“生娃?”林信手里还拿着碗筷,一脸震惊,“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觉得这事情和宋娘子生娃一样,还要吃这东西?”
“补一补总是好的。”老道长的声音很小。
“林信。”顾渊拍拍他的手背,试图安抚他。
林信转头,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因为这人么?
同眠共枕,日过正午才起,顾渊还特别殷勤,难怪他们误会了。
“你们以为顾渊和我……”林信想要辩解,但是又碍着小奴在场,他年纪小,不好在他面前说这种事。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
顾渊按住他,解下衣裳给他披上,细心地帮他把头发拢好。
顾渊拍拍衣裳上的毛毛领:“好了,领子挡着,看不见了。”
林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质问:“你对我的脖子做了什么?”
“我的错。你靠得近,我一时没忍住。”
“你做了什么?”林信咬牙。
“捏了两下。”
“然后呢?”
“亲了一下。”
“再然后呢?”
然后嘬了两口,轻轻地啃了一下,还用牙抵着磨了许久,最后又吻了一下。
还想继续的时候,就被林信推开了。于是顾渊转向其他地方。
顾渊道:“在长辈和孩子面前,不好说了。”
林信眨了眨眼睛,竟然还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双竹筷。
两只手握着竹筷两端,他盯着顾渊的眼睛,“咔嚓”一声,将竹筷折断。
顾渊根本没在怕的,只是问他:“你怎么知道龙有两个?”
他拿的是一双竹筷,也就是两只。
顾渊恍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重渊也是龙,原来如此。”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林信翻了翻乾坤袋,拿了一本仙界百科小词典,翻出一页给他看,“是书上写的。”
顾渊看了一眼:“你们仙界的书都是这样的?”
林信反问道:“魔界的书都是教人啃脖子的?”
老道长忙道:“原是我们多想了。仙君,今日过节,你带魔君出去走走吧。晚饭时再回来。”
林信原本不大愿意,老道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站起来,勾住顾渊的脖子,甩着手出去了。
顾渊很迁就地低下头,随他出去。
林信还记仇,“啪”的一声,把隐身的符咒贴在他的额头上。
绕着枕水村当中的那条河走了一圈。
林信忽然转头,朝顾渊面上吹了口气,吹动那张符咒,语气里有几分埋怨:“你总吃醋。”
顾渊明知故问:“谁?重渊?”他嗤了一声:“笑话。”
“我说什么你都能联想到帝君,我以为你是吃醋。”林信顿了顿,眼中有些许笑意,“要不是,那我该以为你其实是喜欢帝君的。”
顾渊有点儿反应不来,林信怎么就这样想了?
“我一向提倡内部矛盾,内部解决。”林信抱着手,“你总是把帝君拉入这个内部来,所以我合理怀疑……”
顾渊皱了皱眉,坦诚地承认:“本尊吃醋。”
林信笑着摸摸他的脸:“以后不要这样了。帝君何其无辜,每天都要被你念上好几遍。”
原来是可怜重渊,顾渊面色微冷,垂眸看他。
却听林信继续道:“我也无辜,分明都不怎么记得了,你总是让我想起我死过一个未婚夫,克死了一个未婚夫,我还挺自卑的。”
林信拍拍他的肩,哄他道:“帝君从前是吴国的护佑神。你若是在意这个,我下回带你去吴国皇宫,在帝君的金像前,跟他说明,我已经有了新的未婚夫了,这样好不好?”
顾渊淡淡道:“不必。”
“既然‘不必’,就不要再在意了。”林信的眼眸弯了弯,“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你问帝君,帝君不会回答你的。”
顾渊从身后抱住他:“本尊知道。”
只是生来的敌意,压不住的。
林信想了想,却道:“我们才来枕水村的时候,小奴问你,我喜不喜欢你。”
顾渊闷闷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你当时说,你不知道。”林信偏过头,咬耳朵道,“其实我是有点喜欢你的。”
顾渊轻笑,蹭了蹭他的脸颊:“足够了。”
*
他二人一同在守缺山过了年节。
除夕晚上、正月初一与正月十五,村中人在仙君祠祭祀,林信都在场。
他还在神祠里捏了个小泥人。
他对顾渊道:“你上回不是说,做魔君没人祭祀,很不好么?”他把泥人稳稳地放在仙君神像的旁边:“喏,分给你一点。”
从顾渊身边,飘落下两朵桃花。
林信笑了笑,捻起他肩上的桃花,帮他别在襟上。歪了歪脑袋,端详了一会儿。
过了正月十五,顾渊要回魔界密林,将定亲的彩礼最后清点一遍。林信则要去他师祖那里,准备回礼。
上回在仙门外,大抵是六界中人都知道了。
才出了年节两日,正月十七,魔界那边,一大早就预备好了。
从密林到神界,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魔尊性急。
顾渊在天均峰外等了有一会儿,倒也没恼。他从前就习惯了在山下等林信,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又过了一会儿,心中却忽然有些不安,他皱了皱眉,而后只见林信的师祖,广乐老祖从山上下来了。
他紧紧地皱着眉,直觉不对,问道:“人呢?”
“没了。”广乐老祖不敢大肆声张,轻声道,“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老夫找了他许久,方才卜了一卦,六界之中,再找不到他的气息。要不请魔尊先回吧,等我们这儿找到了人,再……”
再找不见仙君的气息,通常是刻意隐藏了踪迹。
“恐怕是他忽然有事,来不及告诉我。他不是不守信的人。”顾渊掐指,“我也寻不见。”
顾渊转身便走:“我去看看。”
他早先就知道林信朋友多,但是他与林信,相处还不过一个月,林信还有许多事情,都是他不知道的。
顾渊只知道他是枕水村的护佑神,就先去了枕水村。
还未靠近,便闻见空气中弥散的淡淡的焦味。
村中一片狼藉,整片村落都被大火烧过,余火未熄,他闻见的焦味,是这里来的。
顾渊匆匆扫了一眼,又去了仙君祠。
林信不是有意失约,他是真的遇上了要紧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
仙君祠里,仙君神像被人从身后推下神坛,摔得粉碎。
广乐老祖与顾渊都寻不见林信的气息,有可能是他刻意隐藏,也有别的可能。
林信的神像都被摔坏了。
仙君祠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