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山下,林信从身后捂着顾渊的眼睛,顾渊便顺势把他背起来了。
“漂亮小鱼。”林信松开手,却攀住他的脖子,稳稳地趴在他背上,“一周年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顾渊笑了笑,低声道:“请你赏脸,今晚在西山陪我。”
林信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今天不出去吗?”
“不出去。”顾渊背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要我背你过去?”
“不用。”林信再往前探了探脑袋,“我过一会儿就下来。”
“好。”
顾渊便背着他没动,他二人靠得近,不知道为什么,林信一个劲儿地往他面前凑。
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
顾渊失笑,转头看他,却不料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的脸。
林信低了低头,把头上一双狐狸耳朵露给他看。
这对狐狸耳朵,不是上回胡容送他的,是前几日林信去东荒狩猎,抓来一只小雪兽,一不小心把雪兽挼秃了,用它雪白雪白的毛做的。
他这几日抓紧时间,把狐狸耳朵炼化了。
方才使劲往顾渊面前凑,想让顾渊看见他的耳朵。
还有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拖在身后。林信眼睫微垂,那条狐狸尾巴便悄悄地抬起头来,用尾巴尖儿拨了拨顾渊的手指。
林信搂紧他的脖子:“之前总是我挼狐狸尾巴,今天换你摸一摸。送你的纪念日礼物。”
顾渊没有言语。
于是林信从顾渊背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还拍拍他的腰:“怎么了?高兴傻了?”
顾渊解下外衫,给他披上,盖住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林信掀开衣裳,露出一双桃花眼:“这是可以收回去的。”
顾渊不大自在地帮他拢了拢衣裳,一本正经道:“天晚了,本君怕你冷。”
林信也就披上了他的衣裳,把尾巴与耳朵都收回去:“不是说回西山去么?走了。”
“好。”
天色将暮,倦鸟归巢。
途中遇见林信的仙友们,打过招呼。
一位仙友提醒他:“林信,衣裳拖地了。”
林信回头看看,衣摆上果真挂了一片云彩:“这是顾仙君的衣裳,他说没关系。”
顾渊随即说:“没关系。”
去你的夫唱夫随,仙友皱着脸离开了。
西山山脚下有结界,山上天池,灵气四溢,寻常小仙沿着结界,借灵气修行。作为交换,南华老君把他们都记做顾渊的下属,不过顾渊很少差遣他们。
他二人便在山脚下的结界外散步。
西山景致不错,神树参天,林中偶有鸟雀飞动带起的簇簇声响。
但是再漂亮,走了一会儿,林信也有些兴致缺缺。
“我变了个狐狸给你做礼物,你就打算带我走一晚上的路?”
顾渊摘下一个仙果递给他。
林信不满地皱了皱眉,接过仙果,狠狠地啃了一口。
看在仙果的份上,他还能再走一段路。
但是如果顾渊今晚不请他吃烛光晚餐、不安排西山烟火表演、不带他去天池玩水,他就跟顾渊吵架……
林信再咬了一口仙果,抿了抿唇角,将沾在嘴角的果汁抿去。
他没注意看路,顾渊停下,他也就跟着停下脚步。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林信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一众小仙连忙作揖,齐声道:“见过林仙君。”
吓得他手里吃了一半的仙果都掉了。
林信扯了扯顾渊的衣袖,轻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让他们认一下人。”
“什么?”
“本君把这座山头送给你了。”顾渊说的还挺认真,“纪念日礼物。”
和着方才带他散步,是带他参观自己的山头?
林信满脸疑惑:“干嘛忽然把家都送给我?”
顾渊没有再与他说话,揽住他的肩,对一众小仙道:“以后万事以他为先,听他的吩咐就是。”
小仙们连忙称是。
林信仍旧不解,碍于在众人面前,他们仍旧作揖不起,他便试探着道了一句:“……免礼?”
众仙起身。
林信还在里边看见了他的朋友,他想了想,又道:“各自回去吧,我没有吩咐。”
众仙散去,林信转头去看顾渊:“做什么忽然送我一座山?”
顾渊再递给他一个仙果:“想不出别的可送你的,就把西山送给你了。”
林信啃了一口仙果,很甜。眉眼一弯,他有点高兴了。
顾渊又问:“你想去天池玩水吗?”
林信点点头:“想。”
又高兴了。
要哄林信,其实简单得很。
*
或许是因为林信就是在天池被点化的,所以他特别喜欢天池。
他变作石头模样,身下垫着帕子,仰面养在水面上,随水波漂流。
舒服得他头顶叶片都一抖一抖的。
顾渊张开双臂,靠在池壁边,看着他用两只小树杈手划水,漂来漂去,最后撞在顾渊的怀里。
石头一蹬腿,漂了出去,在水面上转了个圈。
林信用神识道:“西山你收回去吧,反正你的就是我的,不用刻意送我的。”
“本君想送便送了,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可是你把西山都送给我了,你再住在这里,不就是客居了么?”
顾渊笑着问道:“那你是要赶我走了?”
林信忙道:“不敢不敢。”
他说着话,就漂远了。
石头绕着天池漂了一圈,又回到他身边。
石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渊捏住他的小树杈腿,不让他走。
“你变回来。”
“我不要,这样子比较舒服。”
“变回来。”
“我不变,你变成龙。”
话音刚落,顾渊就变成了一条拇指粗的小龙。
石头往边上挪了挪,在帕子上让出位置来。
小龙蜷起身子,盘在他身边,尾巴还浸在水里。
石头一划小树杈手,激起一层水花:“走了。”
划起我的小船桨。
小石头还捞起浸在水里的龙尾巴,举起来做小旗子。
“还是这样子比较舒服。”
游过天池半周,忽然听见顾渊道:“本君近来有些遗憾。”
石头用黑豆豆眼看着他:“嗯?你怎么了?”
“先前不曾像其他龙族一般,积攒财物。临到了要送你东西的时候,就找不出合适的东西了。”
“你不是把整个山头都送给我了嘛。”
顾渊又道:“这回就送了这个,下回向你求亲,送什么好?”
“送什么都好,只要用了心我都……”
林信没有把话说完,他愣了愣,方才好像听漏了两个字。
石头微微坐起来,苦于被龙尾按住了,动弹不得。
只听顾渊道:“林信,我把西山送给你,天池和云宫都送给你,但是我没地方住了,所以我也得跟着你。”
他顿了顿:“上回问你,你说认识还不到一年,过一阵子再说。现在一年了。”
林信反驳道:“我说的一年,指的是虚数,不是真的一年。”
“原来如此。”
石头继续划动小树杈手,在水面上划出波纹。
他二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半晌,石头有些手酸,不想再动。
龙尾便缠住石头的小树杈手,脑袋又靠在石头身边。
那石头只有拳头大小,一小块圆圆的。龙颈靠在他身边,不自觉蹭了蹭。
好像是喃喃的呓语。
“林信,和你交颈好舒服。”
“林信,你头上的花很好看。”
“林信,我想娶你。”
原本林信被他喊得没什么脾气了,忽然听见最后一句,整个石头都翻到水里。
他变作人形,从水里站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夜风吹过,打了个寒颤。
顾渊亦幻做人形,双臂撑在他身边,将他困得牢牢的。
变成人形,正经再说一遍。
“林信,我好想娶你。”
目光灼灼。
这话他之前就说过,被林信绕过去了。
今日旧话重提。
林信靠在池壁边,下意识就要走。
他才爬出池子,恍然惊觉,不应该把后背露给顾渊。
顾渊站在水里,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便将他重新抱回池子里。
林信背对着他站着,顾渊从他身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林信便道:“你去问我师父和师祖。”
顾渊却道:“我要娶你,又不是要娶你师祖。”
“唉。”林信叹了一声,反手拍拍他的脸,“我一向没办法拒绝漂亮小鱼,你很想的话,那你就继续想着吧。”
顾渊却道:“林信,你撒谎。”
“我没有。”
“你也很想。”顾渊抬眼看看,“但是你自己看不见,你头顶那朵花要开了。”
林信伸手摸了摸,果然是有一朵花。
那朵花原本是长在石头上的,大概是他匆匆忙忙变作人形,把这个遗漏了。
结果这朵花现在就长在他的头顶。
还要开了。
林信老脸一红,掐了个诀,想要把花弄回石头上。
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林信捂脸,“呜”了一声:“我明天得戴帽子出门了。”
他转头看见顾渊,便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什么东西在挠他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
林信看了看顾渊,抬起手来,抹了把脸。
他朝顾渊勾勾手指头:“你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顾渊面不改色地靠过去,双手仍压在林信身边。
林信抱住他的脖子,“啾”地亲了他一口。
“不是海里的龙,所以不是咸的。”他抿了抿唇,没尝到味道的模样,“我再尝一口。”
顾渊靠过去,试探一般,吻了吻他的唇角。
他二人在一块儿近一年,经历过许多事情,走过六界,见过林信的许多朋友。
虽然经常待在一块儿,但是这样亲近的时候不多。
顾渊为龙那么些年,只对林信有意思,他倒想循着龙的本性,毫不顾忌地对林信做各种事情。但是林信的石头心有时不解风情,傻乎乎的。
顾渊拿他没办法,随他喜欢,没有挑明,也没有强迫,就这么看着陪着,也很喜欢。
今日是林信先亲他的。
过了一阵子,林信推开他,眼角都红了,微喘着说:“等……等一下,好像真的要开花了。”
他低了低头,额头抵在顾渊的胸口上。
那朵花便抵在他面前。
石头上长出一朵花的时候,南华老君嘱咐林信,开花的时候别乱跑,否则会变成正常仙界里第一个不太正常的仙君。
他现在有点明白,老君说的这个不太正常是什么意思了。
顾渊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后颈:“很难受?”
林信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推开他,勉强靠着池壁站好,往下一潜,整个人没入水中。
留下顾渊独自面对一棵半开未开的小花。
一时间,顾渊没回过神。
林信宁愿一个人泡在水里?
顾渊沉入水中,见林信双眼微阖,也没了话。
让他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顾渊伸手摸摸他的脖子:“好些了?”
面色确实是好些了,林信一张口,咕噜咕噜,被水淹了口鼻。
顾渊是龙,所以能在水里说话,林信听见他说话,没有多想,忘记了。
他一直都傻乎乎的。
顾渊渡了口气给他,嘴角飞出来一个小泡泡,林信伸手一抓,被他弄坏了。
林信拍拍他的肩,期待地看着他。
顾渊会意,再吐了两个泡泡,都被林信戳破了。
林信笑了笑,又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动作。
于是顾渊给他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泡泡。
林信揽着玩了一会儿,不久就散了。
里边散出很多小气泡,朝林信飞来,在星灯的照耀下,色彩明亮。
小气泡落在林信的发上衣上,很快就消失了。
林信捋了一下头发,顾渊把他从水里捞起来。
“天晚了,回去睡觉。”
“好呀。”
他从池子里爬起来,披上外衫。
顾渊看见他脑袋上的花还没收回去,只是多看了两眼,林信就把衣裳拉过头顶,盖起来了。
夏天玩水,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就是玩水之后比较麻烦。
*
回到云宫之后,林信洗了个热水澡,他顶着一块擦头发的白巾子回房时,顾渊已经穿着单衣,坐在榻上等他了。
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头顶的那朵花还没收回去,他在隔壁房苦恼了很久,最后还是顶着巾子过来了。
林信背对着他坐下,随手拿起榻前一册话本,翻到上次看到的那一页。
顾渊帮他擦头发,拿起他头顶的巾子时,看见下边盖着的一朵花。
林信头也不抬,闷闷道:“不许笑。”
顾渊忍住笑,然后细致地把那朵花上的水珠也擦干净。
“林信,其实……”顾渊握住他的一缕头发,用巾子仔细地擦干,“也不算难看,本君觉得、挺可爱的。”
林信反手捶他:“都说了不许笑了。”
他发脾气的时候,头上那朵花仿佛也张牙舞爪的。
顾渊道:“要是明日还是这样,那你就不要回去了。”
林信转头看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一动,那缕头发便从顾渊手中滑了出去。
顾渊重新分出头发,握在手心,细细地擦了一遍,语气也是淡淡的。
“明日你的朋友们问你:‘林信,你头上那朵花是怎么回事?’你便对他们说:‘我昨日在天池与帝君玩闹,一时情难自抑,故而生出一朵花来,帝君见了很是喜欢,所以留着。’”
“我可以不这么说。”林信道,“我说,昨日我途径天池,帝君龙尾一扫,把我掳进池中,以权势逼迫,欺人太甚。我心中恼火,为表我心正直、宁死不屈,因此生出一朵纯洁可怜的小白花。”
顾渊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林信低头看话本,看了快一半的时候,顾渊将他的头发擦干。
于是他将狐狸耳朵与尾巴都甩出来,让他继续。
顾渊下了榻,换了一块方巾来,帮他擦耳朵与尾巴。
狐狸毛沾了水,结成一缕一缕的,顾渊便用小梳子帮他梳整齐。
忽然有点明白,林信为什么喜欢摸狐狸尾巴了。
毛茸茸的,他也有点喜欢。
林信手里的话本,还有薄薄几页就能看完。正巧顾渊帮他梳好了狐狸毛,从他身后一伸手,便把话本拿走了。
“睡了。”
“还有两页。”
顾渊再说了一遍:“睡了。”
林信看看他,瘪了瘪嘴,抖开薄被,把自己裹好,滚到最里边去了。
吹了灯,又放下帐子。
顾渊侧躺在另一边榻上,从身后抱住他。
没有话说,林信的呼吸很快就放缓了,顾渊还在等他——林信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这会儿正是夏天,云宫虽高,他这样裹着,过一会儿就热了,他自己就会蹬被子。
又过了一会儿,林信果然是热了,翻了个身,把两只手臂都伸出来。
他咂了砸嘴,仿佛是说梦话:“顾渊还想娶我……”
仿佛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竟然还笑出声来了。
笑得好大声!
顾渊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皱了皱眉,想把他弄醒,问他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又舍不得,还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听林信又道:“老是问我,自己不会准备,老是问我……”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顾渊。
顾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碰了碰他头顶将开未开的小花,被林信挥手拍开了。
林信踢了踢脚,顾渊等着他蹬被子,却不想林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腰背。
因为是龙,顾渊身上总有些凉。
林信哼唧一声,抓着被角,大手一挥,把他给盖上了。
连脑袋都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