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山洞府里,赌局正盛。
林信的三个师兄围坐一圈,手中捏着叶子牌,随口闲聊。
司悬道:“狐狸,你那弟弟跑得也太快了些。一听小师弟说话,连耳朵都收不住了。”
胡离笑了笑,无奈道:“几个兄弟里,都是来去自在的。偏他是个情种,我有什么办法?”
一心站在顾渊那边的栖梧甩出一张牌,悠悠道:“那有什么用?信信是石头心。”
挂在洞府里的铃铛响了一声,有客来了。
胡容背对着门前,没有回头,调笑道:“接到人了?也不枉你一连几日都在这里蹲守。”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栖梧先站起来,朝站在门前的顾渊做了个揖:“表叔。”
顾渊微微颔首。
众人见过礼后,林信道:“我有事情……”
师兄们异口同声:“待会儿再说,过来玩儿。”
说着便给他让了位置。
林信有些心动,回头看看顾渊。顾渊会意,点点头:“去吧,我不急着回去。”
小赌鬼信誓旦旦:“就玩两把,说完了事情就回去。”
地上铺着狐狸毛与蛛丝交织编就的毯子,间有闪闪发光的凤凰羽毛。重新洗牌,林信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顾渊在他身后坐下,胡容便在自家兄长身后坐下。
林信一面摸牌,一面转头,看看坐在身后的顾渊:“你会玩儿吗?”
“不会。”顾渊摇头,稍弯下腰,靠得很近,“我看看。”
林信将手中的几张牌都放到他面前。
因为顾渊呼吸时与说话时的气息都打在林信的颈上,林信不大自在,腾出手来,托着他的下巴,就把他的脑袋推远一点。
顾渊被他托着脑袋,面无表情。
可真是一颗十足的石头心。
坐在林信身边的三师兄胡离低头理牌,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摸摸自家兄弟的狐狸头。
胡容似是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推开兄长的手。
但是牌局未受任何影响。
本质小赌鬼的林信嘴上说只打两把,其实打了两把又两把。
守缺山赌王争霸赛加赛再加赛。
一直到入夜,他才想起来说正事儿。
“对了,师祖说,他的仪仗可以借给二师兄用。”
司悬道:“是吗?你向师祖提了这件事情?”
“是师祖先提的。”
“昆仑山上的仪仗,每回都是镶金绣玉的,七五这回要在六界扬名了。”司悬笑道,“事了的那天晚上,咱们师兄弟去喝酒吧,庆祝七五恢复单身。”
他三个师弟都应了。
一局将完,林信忽然喊了一声:“容容?”
胡容转头看他,下意识应道:“是,殿下。”
“不用那么客气。”林信挠挠头,“你会玩儿吗?”
胡容笑了笑,狐狸眼中带了狡黠的笑意:“会,是殿下教的。”
“我有点事情想跟二师兄说,说完就回去了,你替我吧。”
“好。”
这局结束的时候,林信朝坐在对面的栖梧歪了歪脑袋,又指了指外边:“二师兄,有些事情,出去说?”
“好。”
于是胡容顶了林信的位置,林信拉着顾渊,与栖梧出去说事情。
事情不过是无端的推测,林信自己也搞不明白,更不好掺和,所以只能告诉栖梧,让他定夺。
林信将顾渊留在洞府门外:“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跟二师兄说两句话,很快就回来。”
虽然不知道林信为什么偷笑,但顾渊还是点了点头。
林信招呼栖梧,两个人走远了。
“师兄,今日师祖与我说起你和孔疏的婚约,我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想着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月色不明,栖梧面色一凝,点点头:“然后呢?”
“从前有人冒充顾仙君,找我要东西。后来查出来是他。”林信顿了顿,“但是今日我问师祖,师祖说,他向我要的那些东西,他根本用不上。”
“我不了解这件事。后来你让他赔罪,他并不让我插手这件事情,我不过是帮他出了点赔罪的东西。”栖梧面色不善,却也问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向你要东西的?”
“大约是……”
林信掰着手指,两人开始细细分析这事的情况。
而顾渊就站在洞府外一棵梧桐树下,月光疏落,树影斑驳。
他抱着手,站得笔直,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林信身上。
顾渊与他,虽有点化之恩、前定因缘,但要说喜欢,与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点化之恩,要喜欢的时候想起来,才算个点缀。
顾渊对他,在天山上才开始隐约有点动心。人界魔界,一起走过一圈,林信捧着满是星光的琉璃灯,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将他心上各处都照得亮堂堂的。
教他如何不喜欢?
林信带他去见各路朋友,但他却只想要这一个朋友。
顾渊摸了摸鼻尖,掩去面上笑意,目光小小地绕过周遭一圈,又回到林信身上。
远看近看,都很喜欢。
忽然,胡容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顾仙君。”
顾渊敛起神色,回头睨了他一眼:“何事?”
胡容在他身边站定,他二人齐高,身形相似,目光又都落在不远处的林信身上,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胡容闲聊似的开了口:“我原以为,仙君活的年岁长久,什么人都见过了,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应当无欲无求。”
顾渊便道:“我不修无情道。”
“我在人界认识殿下的时候,殿下才十五岁。”
“本君在西山点化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石头。”
胡容皱了皱鼻子,道:“仙君不要误会,我与殿下交朋友,我自然不喜欢殿下。就像从前,仙君还是殿下的好朋友时一样的不喜欢。”
狐狸惯会胡言乱语、颠倒是非。
他二人心中都清楚得很,顾渊与林信还是好朋友的时候,顾渊哪里是不喜欢他?简直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此时胡容说自己与他相同,说的分明是反话。
但是顾渊却笑了,还无情地笑出声来了。
他道:“林信不会懂的。”
如果不说,林信的石头心就永远都也不会懂。
顾渊想了想,继续道:“你要是同他说了,倘若你二人感情不深,他会和你断交。他还会觉得这样很不公平,觉得对不起你。”
胡容亦是笑了,颇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二人之间,好像因为有了某种共同点,气氛缓和了一些。
神仙或妖魔,与人不同,活的年岁久一些,见的事情也多一些,看事情看得简单些。
争锋相对的劲头过去了,还算是平和。
于顾渊看来,胡容不过是一个与林信相处的法子都还没找到的情敌。
于胡容看来,顾渊不过是一个林信一时兴起、才与他玩一玩的情敌。
他二人都以为对方不足为虑。
“确实很不容易。”顾渊笑着叹了一声,“我有最好的朋友的地位,让他习惯有我在身边,离不开我,还有一世的情劫做铺垫,才把他留住。前几日,又因为身份与地位,他想要逃,被我给按住了。他是石头心是真的,不过石头很可爱,也是真的。”
“看得出来。”胡容若有所思,“若是我把狐狸尾巴甩出来,把我在人间见识过的那些狐媚法子都使出来,只怕……”
话没说完,他便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胡容道:“在人间,他们之所以要抢,是因为活的岁数不长,不抢的话,便很快就错过了。”
“仙界妖界,与人界不同,人界那些好笑的宫廷斗争、阴谋诡计,在几千几百的年份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天君的嫔妃、魔君的妾室,从来不会为了争宠这种小事相互陷害。”
他转头,定定地看向顾渊:“我也没有插足别人的爱好,但是殿下会厌倦的,你也会厌倦的,到时候,你们自然就好聚好散了。我现在在等这一天。”
顾渊却面色不改:“如此,你且等罢。”
胡容坦然道:“我找了殿下这么多年,再等几年也无妨。”
此时,不远处的林信与栖梧也商量得差不多了。
“如此看来,孔疏可能是帮别人要的东西,也可能是替别人顶了包。”栖梧对林信道,“你与孔疏有过节,这件事情你别管了,等师兄查清楚了,给你回复。”
“好。”林信应了,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管这件事情。”
栖梧大约是听见了,也没在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过是怕寻错了仇。”林信思忖了一会儿,试探着小心问道,“师兄,你对孔疏还……”
“没有。”栖梧看向他,眼神不似作假,“那时候与你一起去魔界拿玄光镜,我是为了看看,从前舍命救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我二人就是因为他救过我,你大概知道,他是天生鼎炉,要救我是冒了很大的险,因为这件事,我们才定的亲。虽然话本子里都写,要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块儿,但是现在想想,这件事情离现在也很久远了,话本里写的,也不全对。仙君少则有几千年的寿数,几千年里变的事情太多了。我也还有几千上万年好活,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变数。”
林信笑笑:“那就好啦。”
他走到顾渊面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回去吧。”
“殿下。”胡容将手中握着的几颗灵石递到他面前,“最后牌局赢了,这是司悬与我兄长输给你的。”
“你也帮我玩了半局,分你一半。”
林信将一般的赢钱收进袖中,临走前朝他挥挥手。
胡容也向他挥手作别。
回家路上,林信用手肘捅了捅顾渊:“你终于学会交朋友了,爸爸我很欣慰。”
“嗯?”
“你和容容,方才站在那儿,聊了……”
正巧到了林信家门前,顾渊的脚步顿了顿,他反手一推,便将林信按在角落里。
“我不要别的朋友,我甚至不想让你有别的朋友。”顾渊捏住他的下巴,眼中不明意味的情绪翻滚,“你到底明不明白?”
顾渊朝他伸出手:“拿来。”
林信一愣:“什么?”
“赌资。”
“你要干嘛?”
“没收。”
林信气得连眼睛都睁大了:“我就那么一点小小的爱好。而且这是私有财产,不可侵犯。成亲之前还有个人财产的划分,这还没成亲呢,你就想管我的账?”
“以后我陪你玩。”
“你不会!”
“方才看你玩,学会了。”
小赌徒誓死不屈,因聚众赌博、拒绝上交赌资,被拖回家中管教。
被遣返回家之后好一会儿。
形势逆转。
“林信,别生气了,本君给你一颗更大的宝石。不算没收,算是本君跟你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