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动,不敢动。
林信把手中鳞片抓紧。
顾渊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呼出一口气:“可以松开。”
林信疑惑道:“什么?”
“手。”
林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顾渊说,弄掉了龙鳞,就下不了地。然后顾渊又说,他可以松开手——
“你这人……”林信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他的龙的原形和帝君身份,仍旧有些顾忌,慢慢地就蔫儿了,声音也弱了下去,小声嘀咕道,“还挺令人惊……惊喜的。”
顾渊轻笑。
口是心非。
入了云宫,林信便从他怀里翻下来,落了地,拂了拂衣袍。
冷风吹得脸有点疼,林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啦,你到家啦。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快进去吧,我也回去啦。”
又是下意识的逃避。
林信朝他挥挥手,转身要走,只听身后的顾渊淡淡地喊他的名字。
“林信。”
林信回头:“嗯?”
“你一直以为我住在天池?”
林信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两声:“是呀。”
他们站在殿外,顾渊一个人住,四处都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
黑暗中,顾渊赤金色的眼瞳暗了暗。
他又道:“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是呀。”林信想了想,补道,“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
顾渊从他身后靠近,双臂抵在他的腰身两侧,把他堵在殿外回廊的栏杆上。
“你可认得这是哪里?”
四处漆黑一片,就连西山阳面星道上的星灯,都看不清楚,只剩下一个萤火虫似的小点。
林信蹙眉,仔细地看了看。
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顾渊一挥袖,将檐下唯一一盏竹灯笼点起来了。
林信仙友遍天下,常年在外边胡乱跑,哪哪儿都去过。
但是这回,他再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倒吸一口冷气,道:“我好像……不认得。”
顾渊略带了笑意,反问道:“你不认得,怎么回去?”
适才来的时候,他被顾渊抱在怀里,顾渊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衣袖挡在他的眼前,还同他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什么都没看清楚。
虽然点了灯,但宫殿四处还都是黑的。大约是设了阵法,阵法变幻,林信不熟悉,没有顾渊带着,一定走不出去。
失算了,这下回不去了。
林信悄悄摸向后腰,手却被顾渊按住了。
顾渊拿着竹哨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找这个?”
又失算了。
“蛮娘没看见我回去……”
“她知道我们一起。”
“明早我师祖没看见我过去……”
“本君会解决。”
“你这个人……”
林信扭头,气得瞪大了眼睛看他,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他朝顾渊招了招手:“你稍微低一下头。”
顾渊便道:“对不住,林信,我不是有意骗你……”
“不是这个低头。”林信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站着,抬手扶住他的脸,皱着眉头,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什么时候变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问你眼睛,什么时候变颜色的?”
顾渊的眼瞳向来是漆黑的,林信方才不曾注意,他的眼睛又变作赤金色了。
之前有过一回,在魔界的时候,盛怒之下,他的眼睛变了颜色。
这时林信问他,他也没回答。
罢了,问他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信扒拉开他的眼皮,凑近了看看。
温热的呼吸相互交错,顾渊道:“林信,我不是有意……”
“知道了。”林信很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难受。”
林信紧张地问道:“哪里难受?”
“心里。”
于是林信连忙放开他的脸,抬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摸,捂在他的心口上,放出一缕仙气,探查他身上筋脉。
林信忍不住数落他:“自己是帝君,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吗?你到底是怎么当上帝君的?是看脸选的吗?”
带着小星点的仙气,生涩地周游过顾渊身上筋脉。
林信没有查出什么不妥,便想着探探他的本心。
他双手攀顾渊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他还特意嘱咐道:“不用变成鱼了,原本是什么样的,就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云雾弥散,小石头挥了挥小树杈手,再往前走了两步,除了白茫茫的云雾,再没看见别的东西。
林信疑惑:“你龙呢?”
顾渊答:“你脚下。”
小石头低头看了看,只看见金光灿灿的一片,他低头看看自己,龙的一片鳞,有自己一整个那么大。
他从龙的身上滑下来,顺着龙长长的身子,往前跑了两步。
好长一条龙,仿佛找不到尽头。
累得他小树杈腿直打颤。
林信问道:“我看你挺正常的呀,你到底哪里难受?”
“心里。”顾渊道,“你不要我的时候,难过得要死了。”
“说客观感受,不要说主观感受。”林信松开他,小石头从意识界里退出来,“其实你不难受是吧?”
“还是很难受。”
“哪里?”
顾渊再往前走了半步,蹭了蹭他:“这里。”
又想起那个梦,林信面色通红:“真是毒蛇啊,毒蛇。”
顾渊不知道他的那个梦,只是笑了笑,环住他的腰,一低头,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林信也没推开他,还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因为上回他眼睛变色,最后也是这么做,才变回来的。
偏头时,顾渊看见林信白皙脆弱的脖颈,他太瘦了,颈上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下,看得都很明显。
他拨开林信披在后边的头发,在他后颈上突起的那一块骨头上,轻咬了一口。
林信吃痛,才要说话,顾渊便收敛了眼中灼灼的笑意,对林信道:“变回来了。”
他太了解林信了。
看起来精明,其实傻乎乎的。
林信果然被他骗走了,按着他的脑袋看了又看,把自己的脖颈给忘了。
*
最终还是在顾渊这儿睡下了。
因为顾渊不送他回去。
林信自己也试了试,但是每回都被法阵送回顾渊身边。
房间里,林信一面弯着腰,掬水洗脸,一面对顾渊道:“明早一定要送我出去呀。”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洗好脸的时候,递上干净的巾子。
他老是这样,林信也没太在意,将巾子丢回铜盆里,趴在床上翘脚。
不雅,十分不雅。
榻边放着按摞来算的话本,林信问了他一声,便随手拣了一本来看。
过了一会儿,顾渊洗漱完了,走近前去,在他身边坐下。
林信默默地把乱晃的双脚放下,又往里边挪了挪。
他随口一问:“没有其他房间了么?”
“没有,那时候他们不知道我有一天会带人回来,我也不知道。”
林信撇了撇嘴,将话本翻过一页:“没什么朋友,难道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顾渊一只手撑在他身边,靠过去看他在看的话本:“好看吗?”
林信点点头,笑着答道:“好看。”
“这些。”顾渊看了看榻边摆着的好几摞话本,“全部看完,你要多久?”
“嗯……”林信抬眼看了看,“大约得要好几十年。”
“好。”
夜深,睡得迷糊的林信一蹬脚,踢见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觉着奇怪,再蹬了蹬,用脚蹭了蹭那东西。
凉得很,环状长条。
他坐起来,掀开云被,在黑暗中找了一会儿,最后在墙上,摸见一头嵌在墙里的一条链子。
林信马上就清醒了,又想起顾渊问他,那些话本子够他看多久。
他行走六界这么些年,都这样明显了,他大概也明白了。
他摸了摸那条链子,很硬,要是被捆上了,他大概是挣不开的。
轻手轻脚地云被推到一边,他往外挪了挪,准备下榻。
睡在外边的顾渊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林信被他吓了一跳。
“本君不给你戴上,你就不要非让本君给你戴上了吧?”
顾渊掌心微热,扣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拽。
“你比较喜欢和地位相当的朋友在一块玩儿,你习惯照顾他们,你不喜欢让别人照顾你,甚至有点害怕麻烦别人。你害怕和地位权势相差太大的人靠得太近。”
“你喜欢的是‘公鱼’,和你一样大小的‘公鱼’,这个‘公鱼’朋友不多,要你照顾他。照你的性子,你不会喜欢一条比你大得多、身份比你高许多的龙,你想起这件事,就叫你心里发慌。今日要是放你跑了,大概你回去之后,就要同我断了。”
“准你重新思考你与本君的关系,你没想好之前,还没有让本君满意之前,就暂时先不要回去了。看不见你就要死了,你不要喜欢‘公鱼’了,你也看看我吧。喜欢我吧,不管是‘公鱼’,还是龙,眼睛是金的还是黑的。”
“喜欢我吧,喜欢顾渊。”
“我对你很好,你不要总想着跑。”顾渊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边,“这世上本君就喜欢你。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林信,本君很怕会错过,所以想寸步不离地守着。”
大约是全被他给说中了,林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不在的话,就难受的要死了。”顾渊捧起他的脸:“你看,本君的眼睛又变颜色了。把难受得要死的朋友一个人丢开,这不符合你的交友原则。”
好半晌,林信小心翼翼地询问:“那……能像之前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