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天

林信手中托着一只猫耳朵,朝顾渊挑挑眉,用手肘碰碰他。

“怎么样?我不挼其他毛茸茸,我就挼你。”

他原本是说玩笑话,却不料顾渊一伸手便将那只猫耳朵拿走了。

顾渊朝他伸手,语气还是淡淡的:“还有一只。”

也没想到他真的要戴。

林信微怔,迅速把猫耳朵拿回来,塞回乾坤袋中:“还有一只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等我找到了,再一起给你。”

他拉起顾渊的手:“走吧,我们出去待一会儿。”

忽然想起这儿还有一个人,林信转眼看向胡容:“一起走吗?”

胡容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复又松开,点了点头:“好。”

走出宫殿,林信一行人在宫墙下站了一会儿。

他方才走时,往扶归手心里塞了一张已经开了的传音符。就算扶归的功力暂时被封,传音符随时都可以用。

朋友一场,他不大放心,所以想在外边等一会儿,看扶归会不会传音过来。

魔界阴森森的,入夜有些泛凉。

林信抱着手,靠在宫墙上。

又等了一会儿,他想了想,不大好意思让才认识没一天的胡容陪他在这儿吹风,便对胡容道:“妖界事务繁忙,我也不耽误王上的事情了。此间无事,王上先回吧?”

胡容却道:“不耽误,我答应了兄长,要送你回去。”

林信吸了吸鼻子,再转头看看顾渊。顾渊面色如常,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仿佛也不知道林信在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胡容却先开了口:“不用总喊我‘王上’。”

林信轻声应了一声:“哦。”

“你从前喊我‘茸茸’,不是我兄长喊我的那个‘容容’,是‘毛茸茸’的‘茸茸’。”胡容转头看他,想用指尖在他手心里写下那两个字,但这时林信是抱着手的。

林信只道:“真的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胡容挪回目光:“没关系。”

林信随口道:“我编《六界美人总榜及分榜》的时候,还特意去求见过,不过你没见我。”

胡容也记不清楚了。

他很早就开始帮兄长处理妖界政事,或许是某个下午,侍候的随从抱着折子,走进殿中。

他那时或许正伏案批折,随从试探着对他说起,外边有个编美人榜的林仙君想要求见。

或许他根本没听见,或许听见了,拒绝了,或许还说了一句“轻浮”,把林信给赶走了。

不论如何,总之是错过了。

林信自知说错了话,挠挠头,讪笑两声,问道:“我记不清楚了,我们之前是怎么样的?”

胡容道:“也没有什么,等你以后想起来了,就知道了。”

“好。”

天色渐晚,林信也不想再等,勾勾顾渊的手:“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吧?总在这儿等着,好像也不大方便。”

顾渊不知道在想什么,回了神,朝他点点头。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林信将魔界的几个朋友都在心中过了一遍,还没决定的时候,忽然看见前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唤了一声:“何皎?”

推着小推车的兔子精回过头来,朝他挥了挥手:“信信。”

在天山捣药的兔子精何皎,因为卷入魔界的争斗之中,最后跟着大灰狼秦苍来了魔界。

他们是扶珩那边的,用人界的话来说,算是有从龙之功。

何皎推着小推车,跑着上前,向顾渊打了个招呼,又朝妖王胡容抱了抱拳,最后问林信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赴宴,然后又遇上了一些事情,正准备出宫去,去朋友那儿呆一晚上。”林信看看他的小推车,“你这么晚了,还出来采药?”

“是呀,魔界有好多不一样的东西。”何皎摸摸推车上的药材,“这些只有晚上才有。”

“你急着回去吗?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林信以手做杯,在他面前摇了摇,笑着道,“找个地方小聚一下?”

“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

何皎将小推车上腾出点空位来,他拍拍推车,豪气冲天:“来,爸爸推着你走。”

林信跳上推车,亦道:“谢谢儿子。”

林信坐在一堆药材里边,袖上襟上都染上药香。

他抱着一袋青豆,剥了两个,自己吃了一个,又塞给顾渊一个。

何皎笑了笑:“你还同顾仙君天上地下的、四处瞎走呢?你那样多朋友,只有这一个是不用你去找,自动就会来找你的。”

林信笑着把青豆塞给顾渊。

上回在何皎的天山小院里,林信也给他青豆吃,还问他“情窦开了没有”,就是这样,才惹得顾渊隐隐动了心思。

但是现在,顾渊垂眸看看林信,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青豆,面色不改。

林信也没在意,转头问何皎道:“你把秦苍一个人留在家里,没关系么?”

“没关系,他已经睡了。”

何皎兴奋地与林信分享这些日子来,在魔界的所见所闻。

“魔界与天山是真的很不一样,我在天山给人治病,治的都是受寒伤风的小病。

“你知道吗?魔界中人打架,真是一个劲儿往前冲的,拼得你死我活的,活下来的,大约也是等死。

“他们尚武,也没有什么珍惜生命的观念,养伤全靠术法,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医术,浪费了好多在魔气中滋长出来的名贵药材,他们的大夫也都不怎么好。其实应该有好大夫来过这里,不过都被魔君给吓回去了。

“我想在魔界收几个徒弟,这几日我遇到几个魔君,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在医术上很有天赋。要扭转他们的观念,要初步把魔界的医药系统建立起来。”

林信撑着头,认真听他说话。

而此时,睡着了的秦苍忽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睛,摸摸身边的床榻,何皎还没回来。

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秦苍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孤守到天明。

*

上回在魔界时,林信是偷渡来的。

那时满城士兵都在搜查林信,顾渊来找他时,正巧又下了雨,他二人就躲进一家面馆。

这回也一样,外边下了雨。

而林信的朋友里,这么晚了还开着的,只有这一家面馆。

开面馆的是个老婆婆,林信到时,她正往灶里添一些柴,保持炉子的温度。

林信推开门,老婆婆正好抬头,看见他。

“信信来啦?”

略显浑浊的雨水将门前的灯笼打得摇摇晃晃,林信披着顾渊的外衫,探出脑袋:“婆婆,我带朋友过来了。”

“进来吧。”老婆婆围起才解下的围裙,“婆婆给你们做点心吃。”

林信笑着应了,把后边三个朋友都让进来。

老婆婆别有深意地问道:“喔,竟然有三个啊?”

“是啊,是不是太多了?”

“不是不是,快进来吧,三个也给做点心吃。”

林信回头见顾渊神色淡淡——他从方才开始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信解下身上披着的顾渊的外衫,抖落衣上雨水,重新给他披上。

他玩笑道:“你是‘公鱼’的话,应该没关系吧?都是水。”

顾渊却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看起来有话要说,定定地看着林信,终还是没有开口。

林信不明就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想回去了?”

顾渊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嗯。”

林信一边要探探他的额头,一边问道:“你病了?”

“无碍。”顾渊的声音低沉沙哑,“你想吃东西,就快去吃。”

“……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信只觉得他收在怀里的鱼鳞,在微微发烫。

老婆婆给他们端来清汤面,又切了一碟牛肉。

这是人间的吃法。

林信拿了两双竹筷,比了比长短,递给顾渊一双,关切地问道:“你要不要吃一点?”

顾渊道了谢,接过竹筷。

林信见他吃了两口,才稍微放下心来,又给他夹菜,也没心思与何皎、胡容聊天儿。

老婆婆整顿好了一切,在他们这桌坐下。

何皎见她分明是个凡人,却能在魔界生活,觉着奇怪,便问了一句。

老婆婆“哎哟”了一声,捂脸笑道:“我是被我家那个死鬼骗来的。我在人间,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确实也克死了父母亲人……”

林信纠正道:“不是克死的,连我们神仙都不信这个。”

“好,好。总之我的命不好,在尼姑庵做小尼姑,尼姑庵都失火过好几回。后来有一个晚上,我正在庵里诵经,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说……”婆婆掩嘴偷笑,“他说:‘本君为你停留已久,你若愿意,随本君同去。’然后我就随他来了这里,做魔君的夫人。”

天色微明时,他们与老婆婆作别。

胡容坚持要送林信回去,这回林信转头看看顾渊,觉得怀里的“鱼鳞”更烫了。

他对胡容道:“不用了,天都亮了,我和顾仙君一起回去就是了。”

不等胡容再说话,他便抱了抱拳:“还是要多谢你一直陪着我们,改日再见。”

他拉起顾渊的手,脚下生云,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重云之中。

他不大放心地看看顾渊:“你怎么一句话也不……”

四处都看不到别人,顾渊披着外袍,借外袍掩着,一把将林信拉进怀里。

林信的脊背贴在他的胸膛上,林信稍有动作,顾渊以为他要走,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动了,我忍得很辛苦。”

林信心中一惊,忽然想到动物成精成仙,通常都有一个特殊的时期——属于春天的美丽日子。

但是顾渊应当没有。

林信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是他有个精通医术的好朋友何皎,就算何皎在这儿,也一定会告诉他,这种事情只有猫啊狗啊的会有,“公鱼”不会有。

他不动了,顾渊很满意,继续吓唬他:“你用传音符喊我来时,我在天池里泡着。原本泡一个晚上就没事了,是你喊我来的。”

原来这只“公鱼”和其他鱼都不大一样。

“公鱼”真的有。

林信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你先松开我,我送你回天池。我负责、我负责……”

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倒越抱越紧,林信继续劝他:“你先松开我,等会儿天亮了,这儿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在林信的耳边,有一个魔鬼,他用顾渊的声音说话,低沉沙哑——

“本君为你停留已久。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目光把你牢牢锁紧。

我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以好友之名铺设陷阱。

……

林信靠在他怀里,忽然有些颤抖。

顾渊贴在他的颈边闻了闻,淡淡的清香。

林信拽住他的外袍,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我……顾渊,石头……石头好像……”

最后,那个顾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对他说:“我用余生所有的热情与心意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