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林信坐在屋顶上,撑着头。
远处宫墙城楼上的扶珩,受了众人朝拜,因为雨势加大,便退回去了。
大概是回去商议接下来的事宜了。
林信转头去看扶归:“还是没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你后悔吗?”
那时扶归披着一身黑袍子,面上林信给他涂抹的“伤疤”还没有卸下,看上去活像是凶神恶煞的强盗。
他抱着手:“不后悔,我终于从他们父子俩当中逃出来,不用再操心魔界的事业,那些事情也不会再耽误我修行。”他嚣张道:“我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妖魔冷情冷心的,连鲜血都是冷的。
他是真不懂得。
或许扶珩是曾经把他看做过父亲的。
林信微笑地点了点头:“行吧。”
话音未落,有个人站在楼下空地上,大喊了一声:“诶!林信林仙君在这里!”
林信趴在屋檐边,探出脑袋去看。
是凤凰栖梧。
他以为林信被困在魔宫里,出不来了,所以前几日跑回仙界,帮他搬救兵去了。
今日正好回到魔界都城,准备救他的时候,林信却不在宫墙城楼上。所以他回了驿站,站在底下抬眼一看,林信果然已经回了驿站。
于是林信朝他挥了挥手:“嗨。”
然而,栖梧喊那一嗓子,好像把城中所有人都喊过来了。
用仙术踩着屋顶瓦片跑过来的,用遁地术遁过来的,瞬移飞过来的,还有人还没来,先把武器丢过来的。
林信才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段白绸,身后又飞来一捆红绳,头顶落下一个乾坤圈。飞花落叶,柳枝梅花,都是他朋友们的法器,他都认得。
林信挠了挠头,心想,是不是这几日他待在宝塔里制纸人,不通外界。他这群朋友,又都是一群损友。倘若有人在六界里发了什么悬赏令,悬赏他的小命,这群损友一定争着抢着,要来捉他。
要不,这群朋友怎么都冲着他来了?
他往边上一退,避开丢来的一根胡萝卜——
这胡萝卜他也认得,是兔子精何皎的。
他看着从眼前飞过的胡萝卜,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怎么连何皎也……”
众友人从城中各处赶来,乌泱泱的一大群。
林信站在屋顶上,被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扶归很是无情无义,转身要走:“此处人多眼杂,为免被人认出来,我还是先下去了。”
林信朝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
原本也没有想靠着他。
林信顺势一捞,把坐在屋脊上的顾渊架起来,双手抱着他的腰,躲在他身后。
他从顾渊身后探出脑袋:“顾仙君,靠你了。”
顾渊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林信只把他的腰抱得更紧:“我不知道,我这阵子都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渊摸摸他的脑袋,拂袖把从四面丢过来、想要将林信绑走的各种法器挡开。
迎面一串念珠飞来,林信往他身后一藏,就避过去了。
不多时,林信的朋友们就都聚集在了驿站前的小巷里,林信匆匆扫了一眼,除了在九天之上的神界,他没去过神界,所以在神界当中没有朋友,其他五界,都有他的朋友来了。
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能引得各处的朋友都来讨伐他?
凤凰栖梧作为代表,在下边喊他:“林信,你快下来呀!”
林信缩在顾渊后边,弱弱道:“有本事,你们上来呀。”
“你下来呀!”
“你们上来呀。”
无限循环一百遍。
顾渊挡在林信前边,任由林信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躲在他身后。垂眸便看见林信的一双手,死死地缠在他的身前。转头还看见林信面色微红,和下边的人互相喊话,眼珠滴溜滴溜的转,双唇一张一合。
他还是心动,游离于状况之外。
要是再循环一百遍就好了。
顾渊不自觉,往前挪了半步。
林信便迅速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回拉:“别下去,别下去。”
底下人便喊道:“这位仙友,请你把林信这个小混蛋送下来,我等必有重谢!”
林信迅速拉拢顾渊:“别下去!我也有重谢!”
顾渊却道:“可是我看你的朋友们,好像并没有恶意。”
他吓唬林信,又往前走了半步。
“别下去!你敢下去我就跟你绝交!”
林信抱他抱得愈发紧,往前一蹦,连双腿都架在他身上了。
两厢对峙,上边的林信不肯下去,下边的人——
下边的人倒是可以上去,但是驿站屋顶太小,不能让所有人都上去。他们一直决定不了,到底是谁上去。
月老的大徒弟江月郎悠悠道:“我是信信最好的朋友,我得上去。”
天山捣药的何兔子精何皎抱着手:“我才是信信最好的朋友,尊驾是哪位?信信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
地府奈何桥头卖汤的孟婆的小徒弟,小孟君道:“我觉得你们俩都不是,我才是信信最好的朋友。”
没办法,只能聚在一起从头商议。
“谁知道上边那个,和信信一起的那位仙君是谁?”
“没见过。”
“信信新交的朋友?让他把信信弄下来。”
栖梧默默举手认领:“是我叔父。”
江月郎碰了碰栖梧的手肘:“你叔父喜欢什么?”
“他应该……”栖梧认真地想了想,他对这个叔父确实不怎么熟悉,截至目前,只见过三回。在驿站的时候,也看不出他特别喜欢什么东西。
栖梧用拳头一砸手掌,灵机一动:“他特别喜欢林信。”
林信的一众朋友们黑了脸:“那林信就在上边,他怎么会把信信弄下来?”
江月郎灵机一动,退后半步,朝三层屋顶上喊道:“仙友!我这里有独家林信睡相图!”
屋顶上的林信一愣,道:“他有毛病?这种东西怎么能……”
转眼看顾渊眸中带笑,唇角还隐隐地勾起。林信心中咯噔一声,他这模样,好像还有点心动摇摆了。
林信忙对顾渊道:“我人就在这里,看什么睡相图?而且江月郎画技奇差无比,他经常把我画得像翻肚皮的猫似的。”
底下人继续喊:“我这里有林信用过的茶碗!”
“我有林信扎过头发的发带!”
林信咬着牙,对顾渊道:“别听他们的,他们一个都没有。”
顾渊偏头看他:“你的朋友都挺有意思的,下去吧?”
“不行,我太了解他们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等会儿我一下去,肯定就被他们围殴。”
“你要一直站在屋顶上吗?”
林信看看他:“你累了?”
“没有。”他不累,他一点儿也不累。
“那就……”林信咽了口唾沫,“下去吧。等会儿他们要想打我,你得帮我。”
“好。”
那时林信双手双脚都紧紧地缠在他身上,顾渊背着他,脚尖轻点,风扬起衣摆,便稳稳地落了地。
林信趴在他的背上,哀嚎了一声:“别打我。”
然后就闭起眼睛,鸵鸟似的把自己埋在顾渊的背上。
顾渊的目光扫过一群人,淡淡道:“不要放肆。”
他说这话时,不像是平常模样。
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带着些许威严,来自长居上位的威压,让人不敢反驳。
林信听见,也微微抬起头:“你还是我那个顾仙君吗?”
顾仙君回头看他:“好了。”
怪怪的。
林信从他身上下来,拂了拂微皱的衣袖,随后就被江月郎他们拉过去。
用的还是商量的语气对顾渊说话:“仙君,我们借用一下信信,等会儿就还给你。”
林信心中道,早知道顾渊这么好用,就不用在屋顶上僵持这么久了。
众人聚在一处,为了“先发制人”,获得优先话语权,林信连忙问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江月郎道:“还不是因为听说你要和魔尊成亲,你是什么石头性子,我们能不知道吗?我们想着,你能乖乖答应和魔尊成亲,肯定是你被魔尊扣住了,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前几日我们就在外边等着了,城中戒严,都进不来,还想着你会自己逃出来。结果一直到今日大婚,也没听见你的消息,就进来找你。”
林信感动的眼泪蓄到一半:“原来你们是来救我……啊!”
话还没说完,林信的额头就不知道被谁弹了一下。
“所以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林信揉揉额头,“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大家慢慢解释。”
众友大方地摆了摆手,道:“不用讲也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林信眼泪汪汪的:“那今晚我请大家喝酒!”
“这还差不多。”
再说了两句闲话,众人便各走各路,往林信的府邸去。
林信用传音符给家里管家的蛮娘传了信儿,然后舒了口气,挽起江月郎的手,朝他歪了歪脑袋:“走吧。”
江月郎站在原地没动:“林信,我有话问你。”
“嗯。”
“我和那个兔子精,还有那个奈何桥边卖汤的,到底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哈?”
原本要离开的兔子精何皎与卖汤的小孟君,听见这话,齐齐回头,剑似的目光看向林信。
林信讪讪地笑了笑,一边往后退,往边上一扑,挂在顾渊身上:“顾仙君,顾仙君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拉着顾渊就走:“走,今晚我请你喝酒。你还没去过我家里吧?今晚去我家里,这么些天你一直陪着我,辛苦你了。”
林信牵起顾渊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啾”的一声,印下一吻。
“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