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灯火摇晃,林信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忽然问起宿欢和扶归?”
顾渊一本正经道:“知己知彼。过几日去取镜心……不会出错。”
“哦。”林信信了他的鬼话,还真就认真分析起来,“宿欢是扶归的左护法,合欢一族的族王,她看起来修为还不错。合欢一族原本就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她能当上左护法……”
顾渊道:“你喜欢她?”
林信满头问号:“我不喜欢她。”
“她喜欢你。”这回是笃定的语气。
“她不喜欢我,她都娶了八个了,就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她们那个族群的惯例就是,看见好看的人就抢回去做老婆。”
“讲扶归。”
“哦。”林信又想了想,“扶归是魔尊,他原本也是前任魔尊的左护法,然后弑君篡位……”
还是那句话:“你喜欢他?”
林信无奈否认:“我不喜欢他。”
“你刚刚说你喜欢他。”又是确定的语气,“他喜欢你。”
“他也不喜欢我。他是个事业心极强的魔尊,要不也不会篡位……”林信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你之前不是拍了他一掌么?他这个人很记仇的,你小心一点。”
“嗯。”
“那……”林信歪了歪脑袋,“你问完了?”
“问完了。”
“那现在换我问你,你问这些,和‘知己知彼’有什么关系?”
他抱着手,大有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来”的模样。
顾渊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到时候,他们两个说和你交情很好,想要挑拨离间,就不会得逞。”
林信一脸“我信了你的邪”的神秘微笑,却点头道:“你说得对。”
顾渊又道:“你不是说要睡觉了吗?快睡吧。”
林信与他对视:“圆圆,我一向提倡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以后有事情可以直接问我,我一般不骗人。”
顾渊了然地点点头,正经问道:“那你喜欢栖梧吗?”
本君看谁都像是喜欢林信的样子——情敌眼,看谁谁就是情敌。
林信努力保持微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我俩才认识三天。”
“好。”
“那我再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小话本?”
“没有……”
“情情爱爱的,不健康。”林信轻叹一声,“免得你误入歧途,是时候给你开开眼界了。”
他二人住一间房,房里只有一张小竹榻,两个人挤一张榻。
魔界入夜转冷,林信盖好了小毛毯,然后从床头拿出自己的小蓝包袱。
他搓搓手,庄重严肃地打开小包袱,包袱里几本书册放得整齐。
林信介绍道:“天喜峰姻缘殿江月郎,独家定制,限量供应,珍藏全集,整十八册。天上地下,只此一家,恋爱者恋爱必备,失眠者催眠必备。通俗易懂的文字告诉你,爱情其实没什么难的。”
顾渊腿上盖着毯子,就坐在他身边,郑重地接过林信递过来的第一册 小话本。
他二人各自捧着一本小话本在看,顾渊一目十行,翻过一半的时候,问了一句:“林信,这个外人插足的误会,什么时候会解开?”
他问的是话本里的剧情。
这时,林信正捧着话本,昏昏欲睡。
他强自打起精神,抹了把脸,看看自己手上这本:“到第六本里还没有解开。”
“好长。”
“是呀,江月郎就是这么磨叽,我已经断断续续地看了快几十年了。”
林信放下话本,安详地平躺在榻上:“不过,这可以让我感受到浓浓的困意。我要睡了,晚安。”
“林信。”
“嗯?”
“晚安。”
顾渊看看他,将话本放回去,然后吹灭了灯,慢慢地在他身边躺下。
但还是惊动了林信。
他问:“你不是不睡觉的吗?”
顾渊哄他:“话本子看得困。”
林信吸了吸鼻子,把脑袋下的枕头分给他一半。
四处寂静极了,只听见风吹过窗缝,顶楼的青鸟煽动翅膀,还有林信浅浅的呼吸声。
*
仙君大多不眠不休,夜间只是打坐调息。
像林信和他那一群仙友们,经常聚众饮酒,喝醉了就东倒西歪地回家呼呼大睡,算是仙君当中比较懒散的一群仙君。
原本顾渊也从不睡觉,这天晚上,或许是因为睡前看了很磨叽的话本子,或许是因为有林信在,他竟也睡了一小会儿。
顾渊醒来时,天色微明。林信面对着墙,怀里抱着自己的毯子,还把他的被子扯过去,睡得正好。
顾渊把被子都让给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穿衣裳时,又摸见自己要送给林信的那柄折扇。
原本是要给他的,但是一见到他,就忘记了。
榻前堆满了睡前小话本,林信自己的那柄折扇,就放在他枕边。顾渊想了想,把要送的那一柄,也放到他枕边。
比林信自己的那一柄,离林信更近。
天光大亮的时候,林信醒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依旧困倦,在榻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才勉强抱着被子坐起来。
要下榻的时候,看见放在枕边的一柄新的折扇。
那时顾渊不在房里——帮他喂鸟去了。
楼顶的青鸟要吃早饭,吃了就去送信。顾渊没有喊他,背上林信的小竹篓,帮他上楼顶喂鸟去了。
冒着被啄的危险。
昨日凤凰栖梧说,他一只凤凰给青鸟铲屎;今日“公鱼”亲自喂食,如果不是真喜欢,应当做不出这样。
林信环顾四周,房里就他一个人。
他裹着小毯子,捧起那柄新的折扇,仔细地看了看。
顾渊最后还是用他一开始嫌俗的木头做了扇骨,北海神树当心的一小截木头,乌色的。
北海神木坚硬如铁,不容易上手,勉强做成之后,握在手里,还容易把手划伤。所谓大而无用,所以六界中人也没什么人拿它来炼法器。
扇骨十八档,比林信原本那个九档的大得多。每一个扇骨的棱角都被细致地磨平,应当还被人握在手里把玩过,用手磨平了。
林信展开折扇,扇面是仙鹤羽毛细细地介的。
仙界不少仙君都养鹤,带出门有排场,但是藏蓝色的鹤羽,林信还是头一回见。
扇面略倾,就可以看见上边有细细碎碎的小光点。
那是天河里的散碎星子。是顾渊不顾仪表,挽起裤脚,站在天河之中,将发着光的星星碎片,一颗一颗,从黑泥黄沙里淘出来的。
一颗一颗碾碎了,散在藏蓝色的鹤羽上。
摸清楚了他这个小星官的喜好。
房门被推开时,顾渊看见林信坐在榻上,披着毯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林信笑着朝他招招手,让他快过来。
顾渊大概是又被青鸟啄了,肩上还落着青色的羽毛。
他拂去身上细灰,在榻边坐下:“怎么了?”
林信发表收礼感言:“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好朋友顾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只能日日夜夜都带着这柄扇子,片刻都不离身。”
顾渊轻笑:“嗯。”
“然后,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林信下了榻,将窗扇掩好,又把帘子拉好。
魔界原本就不怎么光亮。此时他将门窗都掩好,房间里也阴沉沉的。
气氛略显意趣。
但是林信很没有意趣,他展开扇面:“看!夜光扇面!”
男人的快乐,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
前些日子,魔尊扶归昭告六界,要立林信为后。
六界都忙起来了,魔界中人忙着给为立后做准备,其余地方,各有不同传闻。
两种主流观点:有的说,林信天性风流,这下踢到魔尊这块铁板,还被铁板困住了;还有的说,林信其实是被强迫的,他已经被扶归关起来了。
持第一种观点的朋友们,正在上天入地,给林信准备贺礼;持第二种观点的朋友,正从各地赶来,准备营救林信。
不过林信这阵子深居简出,正谋划着要怎么把玄光镜的镜心拿回来,魔界都城这阵子又在戒严,所以林信对外界传闻,一概不知。
扶归知道他一定会回去取镜心,林信想着,魔宫的守备肯定加强了。
再加上他要立后,这阵子一向阴沉沉的魔宫里,竟也灯火通明。
不容易混进去。
林信摸摸下巴,双手捧出玄光镜,暂且当铜镜用,像前两回夜探魔宫一般,给自己化妆易容。
顾渊推门进来时,一个梳着发髻,簪着金钗珠花的“小姑娘”,正用食指挑起一点胭脂,往唇上抹了一道。
抹得不匀,林信便用小指尾揩去一点。
他化得认真,连顾渊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顾渊站在门口,仿佛不大确定这人是谁,试探着唤了一声:“林……林信?”
林信抬头看他,微红的眼角,眼波流转。
他道:“关门关门,别让别人看见了。”
顾渊反手将门掩上:“你在做什么?”
“化妆啊。”林信理直气壮,“现在要混进魔宫是越来越难了,这个法子应该还挺好使的。”
他架起一只脚,豪放地坐在铜镜前,拣起一支笔,沾了点胭脂,撩起额前的头发,在眉心上点了一点,又往自己两颊上描画合欢花的纹样。
顾渊在他身边坐下,只见他乌发轻挽,裙角翩跹,三指宽的腰带掐出细瘦的腰身。
“你还是穿男装好看。”
“我也想大大方方地进去啊。”林信一边画花纹,一边道,“有两种法子可以进去。第一种,我走到他们门前,大声喊,我就是林信,你们的魔后,让我进去,然后他们就让我进去了。不过代价是和扶归成亲;第二种,扮成这样混进去。”
林信搁下笔,转头看他:“你选哪一种?你想让我和扶归成亲,还是想我扮成这样?”
两相权衡,顾渊道:“那你还是这样吧。”
“嗯。”林信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笔,“那你就不要再多嘴,安静地欣赏我的美。”
顾渊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