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带着顾渊,要回到暂住的朋友家里。
他那朋友家在城南,此时林信他们正在城北。
行至途中,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魔界的雨对仙君也不友善,雨滴落在林信的手背上,灼出一点黑颜色的痕迹。不过林信用手指一抹,就抹去了。
顾渊倒是不要紧。他解下身上黑袍,给林信披上。
后来雨势转大,林信扯着身上袍子,拉着顾渊钻进一家面馆避雨。
面馆门前点着灯笼。林信推门进去时,门上挂着的铃铛叮当响了一阵。
灶台后边的老婆婆抬起头来,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信信来啦?”
面馆里没什么人,因为魔界中人都不爱吃东西。
但林信到底还是在被追查中,所以他朝老婆婆“嘘”了一声。
老婆婆笑了笑,也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信同顾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老婆婆端来两碗清汤面,又片了一碟牛肉,摆在他二人中间。
面馆中没有其他人,她将灶中的火掩好,然后在林信身边坐下,看他吃得高兴,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待他吃好了,老婆婆才笑着问道:“信信啊,你要和尊上结婚,是不是真的?”
林信迅速否认:“当然不是真的!”
“噢。”老婆婆了然地点点头,“因为你和这位仙君私奔出来了。”
顾渊手上动作一顿,垂眸轻笑。
林信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老婆婆按住躁动的林信:“不要害羞,婆婆也是过来人。想当年我也是被那个死鬼骗了,和他一起私奔来魔界的。”
林信无力辩解:“我没有……”
只当他是害臊,她也没有再问,只是转了话头:“这几日城中戒严,信信住在哪里呀?”
婆婆可以免费给私奔的小情侣提供住处的,毕竟婆婆也是自由婚恋的过来人。
林信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道:“我住在游方那儿,方才出去帮他买桃花了。”
“小游才走,来帮忙写了信就走了。”
再说了两句闲话,外边的小雨渐渐停了,林信与顾渊便要一同回去。
老婆婆将二人送到门口,还朝他们招招手:“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了,可以来婆婆这儿。”
林信也朝她挥挥手——但他绝对不是承认私奔。
走过一条街道,林信对顾渊解释道:“游方是帮别人代笔写信的,他养了一群青鸟帮他送信,我就住在他那儿。”
他轻声道:“婆婆的丈夫原本是魔界的大将军,后来扶归弑君篡位,魔界动乱,他便失踪了。婆婆一个人在魔界生活,很不容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也失散了。婆婆托我去找过,不过还没有找到。她每天都给父子写信,托游方去送,游方把信交给青鸟,青鸟飞到哪里就算哪里。”
林信轻叹一声。
窄巷深处,也亮着同样的一盏小灯。
林信抬头看了看灯笼,向顾渊介绍:“是我扎的,仿照天界的星灯扎的。”
陈旧的木门前,挂着一块同样陈旧的木招牌,正面刻着“青鸟传信”四字,后边画着两只长颈青鸟,一只振翅欲飞,另一只停在地上,衔着一枝梅花。
他推开门:“我回来啦。”
这屋子狭窄,但却很高,用铁树木板分做了好几层。
推门进去,正对面是一个柜台,一个清瘦的男人正在分拣信件,听见他说话,便朝他点了点头。
这人便是游方。游方常年背着书匣,走街串巷,代写书信,也帮人传信。
不过这生意在魔界并不好做,大多数妖魔都不用他传信。他只靠着几个老主顾支撑生意,面馆的老婆婆是其中一个。
游方没有来历,模样装扮也很奇怪。
他高挑清瘦,穿一身严严实实的黑斗篷,连面容都隐在黑暗中。
从前林信问他,他只说脸上有伤,不便见人。
他不仅脸上有伤,颈上也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这道伤疤让他的声音沙哑到听不清楚,所以他也很少开口说话。
介绍顾渊与游方见面,这两人都不爱说话,只是相□□点头。
屋子里,四面墙上都嵌着木柜,木柜当中,又嵌着许许多多的小抽屉。
这是传信驿站的基本布局,抽屉里是放各地不同时间的信件的。
此处用青鸟传信,而青鸟饮露水,食桃花,所以林信要去市场买桃花。
正巧这时,栖梧背着一个小竹篓,从木梯上爬下来。
林信看了一眼,连忙拉着顾渊往后退开:“太臭了。”
栖梧稳稳地落地,回头看了一眼。面上蒙着白布,眼神哀怨:“我一只凤凰,去给青鸟铲屎,我太难了。”
驿站用来传信的青鸟,就养在楼顶。
栖梧一转眼,看见站在林信身后的顾渊,愣了愣。
林信见他看过来,便对顾渊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凤凰栖梧,他的尾巴超漂亮的。”
他又看向栖梧,向他介绍顾渊:“这也是我朋友……”
栖梧扯下蒙在面上的白布,放下一筐鸟粪,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表叔。”
顾渊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去吧。”
栖梧又俯身一揖,提着竹筐出去了。
林信一脸懵,转头看看顾渊:“他叫你啥?”
顾渊解释道:“远房亲戚。”
林信抱着手,摸摸鼻尖,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他新认识的朋友,是顾渊的侄儿,那他不就比顾渊小一辈了么?
不,他不接受!他是要当爸爸的人!
*
驿站用青鸟传信,几十只青鸟都养在楼顶。
满天青色的羽毛乱飞,林信抱着竹篓,坐在屋顶,将桃花花瓣摘下来,握在手里,等到摘满一手,就散给空中的青鸟。
顾渊坐在他身边。
酝酿了一会儿,林信道:“我来魔界的时候,在桑树底下等你了,没见到你,就同栖梧一起来了。”
“我知道。”
“然后一出雾林,就遇上了好几百个合欢藤。”
“嗯。”上回顾渊在外边办事,也遇见过,还是与林信再见面的那一晚,他还被藤蔓打坏了衣裳。
想想林信的武力值,顾渊冷静地陈述客观现实:“你打不过。”
“我当然打不过,得亏我与她们的族王宿欢从前有些交情,然后……”林信低头摘桃花,“然后我就将计就计,随她的人一同回了魔宫。”
“什么计?”
他倒是很会抓重点。
这件事情说出来很丢脸,林信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道:“大概是……美人计?”
顾渊抬头看天。
“不过她应当不喜欢我。”林信迅速把这个话题带过去,“然后我就潜入魔宫,找玄光镜,之后我又遇到了扶归,他也要立我为后,当然,他也不喜欢我。之后我就找到了镜子,然后我就逃出来了。”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还要哪样?”
顾渊没有再问。
林信握着一手的桃花花瓣,散在风中,青色羽毛的长颈小鸟们都被他吸引过来。
还有喂食的拟声词:“咕咕。”
他感觉自己在喂鸡。
他匀了一把桃花给顾渊:“你要不要试试?很有意思的。”
顾渊伸出手,有一只不怕死的青鸟飞到他跟前,啄了一下他的手。
“林信,它啄我。”
林信抬手,把青鸟赶走。
“对了,那面镜子拿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反应。你要是懂得,晚上帮我看看吧。”
“本君不懂。”顾渊一口回绝,“本君不看。”
给别的“公鱼”的东西,凭什么要他看?
他忽然拒绝,林信微微愣神,随后道:“好嘛,不看就不看。”
林信转过头,专心看满天的青鸟。
魔界天色阴沉,满天青色的羽毛,仿佛在黑暗中发着隐隐的光。
林信一时兴起,捏起一片桃花瓣塞进嘴里尝了尝:“它们怎么会喜欢吃这个?让我来试试。”
他嚼了嚼,皱起眉头:“苦。”他站起身:“我下去喝口茶。”
顾渊在后边喊他:“林信,它又啄我了。”
但是林信没有听见。
他跑下去喝茶,正巧栖梧背着竹篓回来,见他下来,往四处张望张望:“我表叔没在吧?”
林信道:“他在楼顶。”
“噢,那就好。”
“你还是顾渊的远房亲戚?”
栖梧随口应道:“啊,是啊,龙凤不分家嘛。”
林信心想,龙应该是水生动物,鱼也是水生动物,怪不得说是远房,这也太远了。
栖梧又道:“其实应该算是表叔叔叔叔叔了,他比我大挺多的,我还是个蛋的时候——凤凰蛋,我爹娘就拿他吓唬我了。”
那是有点老了。
“许多年前,我随我爹上神界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他,我爹让我喊他‘表叔’来着。不过我想方才,他大概是没认出我。”
林信道:“他能认出你就怪了。”
栖梧抓了抓头发:“还有一件什么事情,我很小的时候的,不过我忘记了。等我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最后他嘱咐林信:“我表叔这人看起来就挺凶的,冷冰冰的,修为又高。你跳跳脱脱的,更要小心一点,不要惹恼了他,被一掌拍死。”
林信没有后怕,反倒疑惑:“你说的还是我那话少人傻、别别扭扭的顾仙君么?”
栖梧一噎:“可能是你刚认识他,你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幻觉。”
林信重新回到屋顶,继续喂鸟。
他想起栖梧的话,再看看顾渊。
越看越是话少人傻、别别扭扭的。
顾渊问他:“你笑什么?”
林信没有回答,洒了两瓣桃花在他的肩上,引得青鸟来啄。
“林信,它真的在啄我了。”
“你抬手把它赶走不就好了?”
顾渊不是不会,他是害怕误伤。
他怕把林信喜欢的东西给弄坏了。
终究没有抬手,顾渊心想着,再等一会儿,这鸟就自己走了。
最后还是林信挥挥手,帮他把青鸟赶走。
顾渊反手摸见他从开始就别在身后的折扇——他一时间把还礼的事情忘记了。
他转头看向林信,林信正蹲在屋顶的瓦片上,将桃花在屋脊上排开,让青鸟一个一个排着队吃,美其名曰“吃自助”。
林信摆得很认真,身后的猫尾巴随心情一晃一晃的。
而顾渊这个没出息的,无时不刻不在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