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句话:“嗯?”
叶怀遥道:“你不该单独一个人走过来,询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你本不该问。”
“一个人,如果发现了他人身上的破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想隐藏某个秘密,不慎被你揭破,那么你很有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地;二是对方为了诱使你主动搭话,故意露出了这个破绽,那现在你可就上钩了。”
“这样行走江湖……”他气定神闲,拍了拍燕璘的肩膀,“会很危险啊。”
燕璘在这样的年纪,便已经谦和有礼,机敏妥帖,原本已经是个非常聪慧的年轻人。可到底是经验不足,被叶怀遥这样一点,不由乍然心惊。
正是动摇之际,对方的手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一下可非同小可。他此刻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同叶怀遥说话的时候本来是在全神戒备的,结果却能够被对方这样轻而易举地触碰到肩头,但凡要是叶怀遥有半点杀心,此刻燕璘很有可能连命都要没了。
不过也由此可知,叶怀遥对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只是寥寥数句话,一个动作,便让他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也意识到对方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燕璘正色道:“小子受教,多谢前辈指点。”
叶怀遥微微一笑:“你刚才的问题,还想问么?”
燕璘:“我……”
他还没想好自己的答案,便见对方将一枚半指长的玉牌塞进了自己手里,说道:“把这个带回去给你家长辈吧。到时候,你想了解什么,自然会知晓。”
玉牌雕工精美,背面是云雾孤树,正面则只用小篆镂刻了“叶怀遥”三个字。
这是当年拜入玄天楼时师尊留给他的牌子,被捡到时依旧带在身上,也因此叶怀遥在尘溯门这边也沿用了他往日的名字。
燕璘不解其意,但是应了一声,谨慎收好。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个女子的声音惊呼道:“七师兄,他根本就不会武,你怎能下这样重的手!”
叶怀遥猝然回首,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刚才阿南站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
他连忙赶了过去。
这一过去,就看见纪蓝英手足无措,满脸愧疚,严矜冷着脸站在他旁边。而两人的对面,就是刚刚被叶怀遥和阿南一起打死的那只模豹王。
叶怀遥是担心阿南出了什么事,一眼扫过,没看见他,微微皱眉,又上前一步,这才发现他整个人滚到了死豹子的后面。
一名穿着淡粉色衫子的姑娘正半跪在旁边,想把他扶起来。但阿南死死扒着那头死豹子不松开,另一只手胡乱一推,不许别人接近自己。
叶怀遥盯了严矜一眼,快步过去,把手放在阿南身上,说道:“先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旁边的姑娘匆匆一颔首,轻声道:“多谢。”
那名女修名叫戴纤,是严矜的师妹。她本来是看着阿南这孩子可怜上来帮忙,结果此刻瞬间没了出息,被叶怀遥这一个动作两个字迷的七荤八素。
她看清楚对方的脸,当时脑子里一阵空,就剩下“要死了要死了”六个大字不断盘旋。
小姑娘一愣神,阿南听出了叶怀遥的声音,已经乖乖站了起来,额头上却是磕出了一个血窟窿,被他自己用手堵着,这时候还在往外冒血。
脑袋上的伤素来可大可小,别说还有没有其他严重的后果,就是留道疤也不好看。
叶怀遥在阿南的几处穴道上推拿几下,止住了血,旁边有人递来金疮药,他道谢接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南言简意赅:“他们想动豹子,我不让。”
严矜那位师妹连忙说道:“叶少侠,不好意思。是我师兄与这少年争执了几句,他脾气急,一时出手重了。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她刚才就觉得严矜所为不妥,但对方性格倨傲,又是未来家主的有力人选,严家上下无不惧他三分,谁也没有办法。
女修说到这里,也觉得一句“赔不是”太过苍白,脸上微微一红,道:“一会我去找点灵药过来……”
她话没说话,已经被严矜不耐烦地打断:“五师妹,你废话说完了吗?人又没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回来!”
叶怀遥听了半天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也大致把事情情况给拼凑出来了——事情的缘由还是在那头模豹王的身上。
原来正如原著中的记载,纪蓝英果然在打取豹王的心头血作为灵药的主意。
刚才严矜询问他里面的情况,纪蓝英便提到了这一茬。他知道杀死模豹的功劳要算在叶怀遥和阿南的头上,便和严矜商量,一会去向他们两人求取一些心头血。
严矜却不以为然。
他始终记得纪蓝英因为叶怀遥那张脸受过的委屈,焉能让自己的心上人再向着他低头一回?
不过就是一点血而已,取了就取了。这些模豹是大家一起碰上的,他们只不过运气好,摊上了豹王,说来本就应该均分才是。
严矜根本没把这么两个小人物放在眼里,于是笑着冲纪蓝英道:“你想要?那我去取给你便是,何必费那些周折。”
他说着便去取血,谁知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是挡在模豹前头不让开,倔的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严矜可不知道叶怀遥那随口一句“看好咱们的战利品”,对于阿南来说有着怎样的威力,他呵斥几句没用,只觉得一阵不耐烦,干脆就一脚把人给踹出去了。
至于阿南滚出去之后,头竟然会撞到石头磕破,这可也不是他的本意。
叶怀遥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本来已经有些动了真火,听完前因后果,再看看地面上那块染血的时候,他也逐渐冷静了一些。
将药递给阿南,让他自己抹上,叶怀遥冲严矜的师妹道:“多谢姑娘。这是你师兄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干,请姑娘先回去吧。”
燕璘站在旁边,一时没有开口,就是觉得以叶怀遥的本事,大概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这时听见他对女修说的话,燕璘心中暗自嘀咕,这位高人还是个性情温柔,怜香惜玉之人,记着让严矜的师妹先回去,免得她在门派里不好做人。
叶怀遥跟着又冲严矜道:“严三公子,我想请问你,你是否承认这头模豹属于我和我身边这位少年?”
严矜顿了顿,说道:“如今各门派联手,一起来到鬼风林除魔,所获得的宝物药材自然也是归众人所有。分什么你的我的,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成渊见叶怀遥这头跟严矜对上了,早就在旁边等着一个说话的机会,闻言立刻道:“哦?那刚刚进入鬼风林的时候,我可看到严公子的几位师弟捡拾了不少草药,照严公子的意思,是不是也应该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
燕璘道:“各位若是要分,玄天楼未曾出力,是不敢要的。便不用算我们那一份了。”
他这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坏,说的恰到好处,其他本来在旁边瞧热闹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严矜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等于说在场所有人获得的东西,全都要拿出来均分,这样谁能乐意?
他们本来还有些忌讳严家势力,不好开口,但有玄天楼带头就好办多了,纷纷道:
“严兄此言差矣,东西是谁得的就该当归谁所有,若是都拿出来均分,岂不是大伙都不愿意出力了?模豹王理应属于叶少侠和这位少年才对。”
严矜平素在门派当中说一不二,何曾这样被当众反驳过?他的性格本来就傲慢暴躁,别人越是这样说,反倒越是激起了严矜的脾气。
他冷笑一声,道:“哦,原来各位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这模豹就更应该属于我了。弱肉强食,乃是天底下的生存之道。我们大家可以猎取这鬼风林中的异兽,那我自然也可以从弱者的手中把战利品夺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成渊沉沉地说道:“我等来这鬼风林的初衷,本来是斩妖除魔,使这附近的百姓安心生存,照严三公子你的意思,倒成了大家都是为了宝物异兽而来?未免太过狭隘。”
成渊虽然废了叶怀遥的灵力,但是几次三番开口为他说话,回护之意已经不加掩饰。严矜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意识到了他对叶怀遥的抱有一些其他心思。
只不过除了纪蓝英和他自己,这天底下严矜还未曾把谁放在眼里,成渊这人总是阴森森的,心思难测,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但在严矜眼中,说的那些话同样一钱不值。
他毫无感情地道:“为什么而来都不重要,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纪蓝英眼看事情越闹越僵,只会让每个人脸上都不好看,悄悄看了元献一眼,见对方面上只是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样看自己。
他站出来,打圆场道:“各位误会了,其实我们并不是要把模豹抢走,就是想取一点血。结果谁成想不小心伤了那位小兄弟……”
“严公子方才说的不错。”
这时,叶怀遥忽然开口,将纪蓝英的话打断。
严矜和成渊的这一番唇枪舌剑,说白了都是为了他,叶怀遥却是一派的浑不在意,迎着众人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浅浅一笑。
他道:“你我既入江湖,性命便已经危如风中累卵,强弱有道,理应顺应天时。严公子和纪公子看上了这头模豹王,便该证明你们强于我,东西我自然会双手奉上。可是这样不问自取,却不合规矩……二位都是出身名门,贼的事也去做么?”
这句话揭开了他们方才所有的粉饰太平,两人若是真的认为这件事足够理直气壮,就不会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过去取血了。
说白了,还是自己就心虚。
纪蓝英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看到了叶怀遥的眼神。
对方的目光很平淡,没有他人眼中的痴迷倾慕,但也没有厌恶不屑。但不知为何,纪蓝英就是觉得,对方仿佛站在很高的楼上,俯瞰着自己一般。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中再次涌上了曾经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窒闷。
元献眉头微微一皱,严矜眼底冷意乍现,喝道:“找死!”
他曾发誓永远不再让纪蓝英受此委屈,而眼下,这么一个废物,竟然敢当面挤兑他的心上人!
他怎么配!
严矜骤然出手,一掌向着叶怀遥拍过去,这一招丝毫未留余地,打定了主意要把对方打的口吐鲜血,滚在地上起不来才行。
他不愧是严家众多才俊当中的翘楚人物,这一招迅捷无伦,掌力雄厚,直教人方寸之间,避无可避。
所以叶怀遥根本就没动弹。
他悠然自若,站在原地,心里暗数,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