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樱说好要邀请客人来家中做客的前一天, 临时出门办事的父亲大人和蛇杖先生终于回来了。
他们果真说话算话,没有破坏跟樱提前说好了的那个约定。
“既然是你的亲生姐妹, 那也等同于我们的半女,不能用客人的标准来招待!”
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是跟往常一样精神奕奕的法老王若有所思:“唔,招待……许久没用上这个词了,上次这么郑重是什么时候,来签订和平条约的使节团来埃及的那段时间?”
“要把待客的地点重新布置一下吧。”
好似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身影明显比先前清晰得多的祭司大人说:“是你的品味在这些年里悄无声息地下降了么,拉美西斯?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达不到能上台面的宫殿的标准。”
出现了。
如此熟悉的, 一开口就会让王心头微微刺痛的语刃。
塔希尔醒来了,也恢复记忆了,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是,有那么一点细节(大概)不在激动想象到的未来画面之中。
比如说,爱人随着记忆的恢复一同恢复回去的冷淡——由于转变得太快也太自然,法老王满心的苦痛挣扎怜惜膨胀……全被猝不及防地堵了回去。
塔希尔(直接):“好了,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多余的标准是什么?当然是, 你对从失忆的那个什么人的口中说出的一系列奇妙话语的任一感想。”
奥兹曼迪亚斯(呆住):“奇——奇妙?!”
“没错……哦, 不对, 因为那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出现的台词, 所以把它当做从未出现过就好。”
“…………等一下!”
法老王压抑至今的悲伤本来都要迸发了,却因为这个意外,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他花了几秒钟来反应, 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了不敢置信并杂临时超过悲痛好几倍的震撼表情:“难道,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听见——”
“没有了。不会再有了。啊,您在说什么,陛下?”
……那么直白戳心热烈至极的爱语!!!
什么叫做从天而降的打击,这就是了。
奥兹曼迪亚斯显然没能想到,爱人清醒过来之后,立即因为自己失忆之时做出的种种愚蠢到了极点(大祭司自己说的)的白痴事情恼羞成怒。
塔希尔是眼里容不下半点瑕疵的完美主义者。
可这个完美主义者却突然发现,处于过去时间线的“自己”成了最大的瑕疵。
那个刚跟拉美西斯打上照面就主动……做那种羞耻之事的家伙是谁?
那个一不留神就被拉美西斯影响节奏,又是欣赏情诗又是跟拉美西斯悄悄互换的家伙是谁?
那个自以为没了记忆就能肆无忌惮,恬不知耻地公然说着“我爱你”的蠢货,到!底!是!谁!!!
……
不能容忍。
塔希尔绝不允许这样的污点继续存在。
所以,更悲伤的事情发生了:大祭司大人连说话的方式都微妙地变回去了。
他完全没有给出符合破镜重圆标准的柔情蜜意,相反,给法老王带来的,是能让热情的火瞬间熄灭的暴风雪。
一开口直接断绝了王再次从他口中听到甜蜜爱语的可能性,再一开口,王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的品味、眼光、能力……等等等等。
——都被不着痕迹但却充分地嫌弃了呢,法老王。
奥兹曼迪亚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准备好的台词一句没用上,不用酝酿就能出现的情绪全都被打散没法重组,目光可见暂时找不到跟爱人述说真意的机会。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直接导致了此时他建造宫殿的水平遭到质疑,王都提不起精神,唯有心中的那一团还在熊熊燃烧。
“不愧是你啊塔希尔,说得对,这座宫殿……连勉强落脚的行宫都算不上!这些年来果然还是太将就了,现在,必须把这个敷衍的错误纠正过来!”
“那就没问题了,我也会从旁协助。”
“呼,啧,这里的颜色太浅,那里的花纹太朴素,还有这里……什么啊,仔细一看,全都是破绽啊!”
法老王大怒,把好歹住了十年的宫殿挑剔得一无是处。
旁边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基本审美水平的祭司闭眼静立,随便说上一句话,就能拆掉一根柱子,让金碧辉煌的大殿回炉重做。
“怎么看都不行,果然,还是要让余的大神殿莅临于大地之上吧!”
“那还能符合些许王的身份。等樱的长姐和未来可能也会到来的朋友上门,也不会弱了她的气势。”
“唔,说得很有道理,哪怕是为了我们的爱女——”
以下省略若干越说越离谱的讨论。
蛇杖:“…………喂!!!给我适可而止啊蠢货们?!!!”
突然之间,本该是最坏的蛇,又被衬托成了最靠谱的家庭成员。
樱:“……”
不用说,少女也被略微有点感觉不一样的父亲大人(指金发的二号)震撼到了。
但多年浸淫下来,她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面对这般混乱的、不同寻常的情景。
少女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太好了,看到父亲大人们都这么精神,充满了活力,我真的好高兴!”
蛇杖:“看着这两个蠢蛋到底哪里值得高兴了!”
笨蛋在讨论,少女在大笑,而蛇在咆哮。
今天的法老王的家,又迎来了久违的欢笑与热闹。
大家都很愉快,除了蛇杖。
*****
今天,是对远坂凛而言无比重要的日子。
重要及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参加今晚就要开始的圣杯战争。
哦,对她来说,这确实也是一场必须打起十分精神的“战争”。
她之前接到了被送养出去的同胞妹妹的做客邀请,还稀里糊涂、完全没道理地当场答应下来,不好意思改口拒绝,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正常】地上门做客……
“看来你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啊,master。”
召唤来的从者见证了她从凌晨惊醒到现在满房间打转的慌乱全过程,不知怎么有点想笑。
但他又不能笑。
要是真的笑出了声,一定会被恼怒的少女失去理智地用令咒下令强行“闭嘴”。
红色的archer当然不能让御主犯下这样没必要的错误。
“…………archer!!!”
话虽这么说,多上这么一句嘴,也没让英灵避免受到迁怒的命运。
还没出门就慌作一团的双马尾少女气急败坏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让他闭上嘴,不要在旁边看热闹似的指手画脚。
“比起这个……比起只会说风凉话的archer,更棘手的果然是!啊啊啊——为什么我当时会情不自禁地点头答应下来啊?!”
“因为你本来就没想过要拒绝吧。”
“怎、怎么可能!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樱的语气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把我的思路全部打乱才会让我跟不上节奏,所以一不小心……”
“也还是因为你本来就很想去吧。”
这名红色的弓兵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尤其地多话,说出来的话还尤其地尖锐。
他在御主似是刹那呆住的瞪视下不以为然地耸肩,以此掩饰心间一闪而逝的惊讶:“不管怎么说,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坦率一点,倒也不是坏事。”
远坂凛:“……”
“什么啊,不过是一个只是武器像saber的‘弓兵’……”
少女意外地没有继续恼怒,而是目光游离了几下,方才嘀咕了一声。
archer突然之间关心起御主的私事来,由于情况特殊,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还没有引起远坂凛的注意。
她现在已经算是忍痛接受了自己必须要赴约的“命运”,结束自暴自弃的状态,要开始奋发拼搏了。
“我是御主,你才是从者,真是的,即使我这么说了你这家伙也听不进去吧。”
凛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也算是间接默认了——自己的确在与樱相关的事情上,表现得不那么冷静。
毕竟是亲姐妹,即使幼年就因为家庭原因分开,不再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的羁绊不会断裂。
被留下作为远坂家族继承人培养的凛,性格跟怯弱的妹妹完全相反,高傲,自尊心强。
她被极高的要求限制着,遵守“樱过继出去后就不再是远坂家的人”的规则,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主动跟亲妹妹见过面。
但是,这不代表凛不牵挂樱。表面看不出来,她其实一直都有在悄悄关注樱的动态。
在间桐家遭遇巨大变故时,远坂家也因为远坂时臣的死去动荡不平。
樱五岁就成为魔术世家的家主,只比她大一点的凛的处境也相差无几。
等到度过那段艰难的开头,失去父母的凛再去无意识地关注妹妹的踪影,就发现樱跟她小学初中都跟她不同校。
倒是有不少关于樱的消息传到凛的耳里,那些消息还好,基本上都是好的。
凛由此在心中庆幸,想着“啊,樱应该过得不错,真是太好了”,这才能够放心地去过自己的生活。
“……”
道理是这样没错。
可是,在高傲的少女心中,竟然还存在着那么一丝很难说明白的小心思。
假装无意中听见而非刻意去打听得来的小道消息里,凛会突然惊闻,自己的妹妹当上了初中部的学生会长,并且在无声无息间统领了包括高中生与老师们在内的全校,下一步将要征服的,就是——
喂!等一等!传言里这个好像无所不能的奇女子是谁?
据说她文能广纳各种奖项,武能单手将空手道社的魁梧壮汉提起……
嗯。
以魔术师的标准来看,这样的表现还是很正常的啦。性别女筋肉水平却堪比起重机的贵族小姐,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不存在。
啧。
唔……这个。
果然……
还是完全没办法不在意啊!!!
凛极少数时候会因为“无意”听来的流言在心中抓狂,无比想要知道不在身边的妹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传闻里的这个样子。
在凛的印象里,樱确实算不上活泼开朗,但有一点害羞的妹妹是很可爱的,软绵绵的,十分温柔的存在。
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在短短几年里就变成奇怪的模样呢?!
啊啊啊啊好想知道——但是不行!
凛就是这么别扭,宁肯自己憋着,假装面上冷漠得毫无波动,也不肯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听说樱来到自己的学校读高中的那一刻,她是有那么一点惊讶,也有那么一点……咳嗯!
远坂家族现任家主,冬木市地下灵脉的实际管理人——远坂凛非常相信自己的自控能力。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受私人感情的影响,做出不和规矩的……
“姐姐,请你务必要来!”
“我?我!我我我我——来就来吧?欸?这就答应下来了吗?!”
由此可见,凛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也怪不得她的从者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观望了这么久,顺势露出看一个有点微妙的表情。
总之。
凛现在要去樱的家里做客了。
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上archer。
虽然圣杯战争就要在今晚开幕,但是白天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更何况。
“间桐家主都那么郑重地邀请我了,我当然要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去应对了!只不过,如果带上从者还被对方发现,说不定会被误以为是挑衅呢……”
“还是稳妥点比较好。”archer说:“对方是魔术师,相约的地点也是魔术师通常视若禁地的私宅,而且,还有对方也是圣杯战争参战者的可能性。”
“……你说得有道理。”
凛不能否决archer的话,因此没有理由不带英灵。
她完全没发现,archer这家伙之所以今天表现得这么积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他自己心中的困惑不解。
archer是一个有故事的英灵,身为御主的凛才与他相遇不到两日,自然完全不了解他,更不知晓他的秘密。
此时,有秘密的archer就在盘算着,要借凛前去拜访间桐家的机会,顺带为自己心头的疑问寻找答案。
凛还是没发现,他对“间桐樱”这个名字有些许异常的反应。
‘被某个意外导致,走进不同分支的平行世界吗。’
archer心想,真相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
虽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无论怎样都与已经成了英灵的他无关。
但,英灵也是有好奇心的。出于极为特殊的原因,他在生前也与此刻来到耳边的名字的主人,有一些短时间内难以说清的“缘分”。
既然看热闹(应该)不影响大局,archer当然要跟过去看了。
他不留痕迹地催促着凛出门,自己灵子化跟在御主的身边,慢慢随她靠近约定的地点。
“爬上这个坡,再往前走一点……啊,就是这里吧。”
凛既然在暗中关注过樱,就不可能不知道间桐家的所在地。
她按照以前的印象走到这里来,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抬眼就能看见一座外围被铁栅栏环绕的宅院,铁条完全箍不住自内向外散发的阴冷气息。
然而。
凛(呆住):“我,没走错吧?”
archer:“嗯,看样子没有走错呢。”
“那这里是什么情况!”
冬木市的管理者简直惊呆了。
“这个,根本不是魔术师能够布置出来的结界!对,如果不是亲自走到这里来,并得到主人的欢迎,我可能连这个地方有结界存在都发现不了。”
凛已经发现不对了,当即问道:“archer,之前还没走近的时候,你看到的间桐家是什么样子的?”
“一座很普通的府邸。”
“那现在呢?”
“一座非常诡异的建筑——是金字塔吧,那个。”
“嗯,看来我的眼睛没有花掉,显示在结界之后的建筑物果然是金字塔。”
“……”
“……”
“所以为什么会是金字塔啊!!!”
远坂家主抓狂的声音在天空之下回响,将她内心的崩溃暴露无遗。
在短短一瞬间之内,凛就已将什么圣杯战争忽略到了天边。
她三观破碎。
她不敢置信。
到底是谁,居然在她和教会的严防紧盯之下,堂而皇之地将如此显眼的一座塔硬按在冬木的土地上!
凛:“是谁!是谁!!!原来昨天让地下灵脉突然动荡的罪魁祸首,就在——”
“姐姐?”
一道甜美的嗓音不是很合时宜地响起,让双马尾少女陡然收声。
archer仍旧保持着灵子化,以这个形态,他可以冷静地注视着面容仍如记忆中那般动人的紫发少女从金字塔内部走出,看见僵立在原地的凛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期待而又不乏喜悦的笑容。
直到这一刻,樱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间桐樱。
然而,在十分钟之后还是不是,就只有天知道了。
“感谢你能来,姐姐。说实话,我……真的有些意外。”
少女的态度略显扭捏,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羞意,但显然,谁都能看出她对口中的“姐姐”抱有多么真诚的雏鸟之情。
这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表现,映入眼中,更是打动人心。
多亏了她的微笑,凛在忘了圣杯战争之后,险些连自己方才的震惊也忘了。
“啊,不要站在门口,姐姐,请进来吧。”
樱似乎想要再离呆滞的少女近点,但仿若回神,自己又在与她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你说的“门”,难道是位于不知有多高的阶梯尽头,摆在眼前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眼睛还要被晃出散光的这个“门”吗!
如果凛还能反应过来,她肯定得放出这个不敢相信的尖叫。
可惜她没有。
因为欲要领客人进去的樱接下来就说:“父亲大人们都是相当和善的人,请务必不要拘谨……姐姐,还有这位白发的英灵先生,等会儿想要喝茶还是咖啡呢?”
凛下意识:“红茶就可以——”
话音还未落,就在半途戛然而止。
这下连灵子化的英灵都惊到了,面上显露出极其怪异之色。
“樱,难道你?!”
音量再高了一度的惊异声从凛的口中传出,由于事态全是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不止,她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终于又想起了圣杯,凛更难以理清自己的头绪。
相当不妙的情况似乎出现了。樱一言道出英灵的存在,绝不是偶然。
难道,真的被archer说中了,在这场圣杯战争里,她是御主,樱……也是?
“我知道姐姐心中有很多疑问。”
樱果真这么开口道。
即使暴露也不想要怎般掩饰,紫发少女注视着面色怪异,似是一下子开始挣扎的姐姐:“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今天不应该说那些扫兴的事情。可是,如果不说,姐姐会对我产生误会,这也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为了不让误会产生。
在进入金字塔之前,樱向这对主从坦白了一件事。
“我也是这次圣杯战争的御主之一,只不过还没有召唤出英灵。”
“果然是这样吗……”
“本来应该还有一些话要先对姐姐说的,可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凛皱紧眉,不知怎么就开口:“如果是要找圣杯战争中结盟的话,我现在还不能——”
“不是的!”
“咦、咦?”
“姐姐,还有这位感觉特别熟悉的英灵先生!”
毫无预警,樱再一次激动地抓紧了凛的手:“就是现在,让我们快点进去吧。能不能请求你们,以普通的客人的身份,帮助我拯救现在大概正在经历生死考验的学长呢?”
“啥?谁?”
凛还在状况外,英灵却是因那句“学长”被激起了条件反射,眉毛不禁一抽。
樱:“是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巧,在你们到达的十分钟前,卫宫学长会特意找过来,带来了我不小心弄丢的课本……”
今天,对于某个完全没想过自己会遭遇什么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比噩梦还要恐怖的日子。
卫宫士郎,一个以助人为乐,几乎没有脾气的老好人,险些夭折于好心送还学妹不慎遗失在社团休息室的东西的过程中。
“……”
“…………”
红发少年双手搭住膝盖,情不自禁地坐得笔直,还是越来越笔直——
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来自长辈的视线宛若死亡的激光,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如同机械扫描一般落在他身上,将他简单粗暴地透析清晰。
“——不行。”
红发少年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根本不能入眼。”
这是第二抖。
“不过是看不出半点光彩的凡人而已,怎么有资格——”
卫宫士郎(心声):等等!为什么这么可怕,不对吧!我不过只是来还东西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