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希尔拒绝再与法老王睡在同一个房间,尤其是同一张【床】上。
其实本来就没有同意过,完全是黏人的法老自作主张,非要抢占他的床铺空间的。
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好吧,法老赖床事件跟樱上学差点迟到事件没有多少直接关联,但免不了还是会带来些许影响……
塔希尔:“我并没有迁怒。”
塔希尔:“是的,准确来说我们两人都有错误,都需要各自检讨。但这跟我不想与你住在同一个房间有任何矛盾吗?”
不要问。
问就是“不可能有矛盾!”。
奥兹曼迪亚斯不用细想都能凭借直觉意识到,自己就是被迁怒了。
因为害塔希尔的起床时间严重推迟的人是他。
由于看到“王妃”出人意料的惊艳打扮受刺激过度倒下的人是他。
倒下之前没能及时告知塔希尔他这身打扮的“危险性”导致混乱发生的人,好,也是他。
……这么一说好像不是“迁怒”?明明是理所应当地被他惹生气了。
大概。
法老王对此深感歉意,也觉得在爱女面前大失了父亲威严,自是后悔不已。
可要让他跟塔希尔分成两个房间睡——这不行,法老王明确表示,他筑造的这座宫殿就只有三个房间可用来休息。
一间他们的,一间樱的,一间小的是蛇杖的储物间(蛇杖:“?”),再多就没了,也不要问他为什么宫殿如此偌大却只有这么点房间可用。
而且,他还有别的话说。
“上次没来得及提醒你是我的失误,如果来得及,我当然是会阻止你的……”
在特别服饰的加持下变得更加夺目耀眼的王妃,怎么想都不能乐意让除自己以外的凡人看见。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可以例外。
“你的另一位父亲大人,是不是像犹带雨露的莲花那般美丽?唔,他的美应当更胜一筹才是。”
把樱抱到自己腿上,王压低声音,带着笑意对爱女说。
这番话当然是背着塔希尔说的,虽然奥兹曼迪亚斯毫不介意让爱人知晓自己对他全无限度的赞赏,可如今气氛不对,他只得遗憾地收敛了几分。
但是又极其想要找个人,让其听他大肆夸耀——那么,这个幸运的听众就选定为他们的小女儿了。
“我从前还未想过,能看到他变成另一番姿态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日真的见到,竟是真的能让想象破碎。”
法老王感慨,内心悸动不已:“塔希尔,我的王妃啊,你的每一面,即使是不经意间显露的样子,都能让我身心陶醉。”
台词丝毫不掩饰,他在樱面前也这么说,除却单纯想要夸耀爱人之外,似乎还有额外的更深层次的考量。
“嗯……嗯!父亲大人,真的好好看啊。”
坐到王腿上的紫发少女回忆起了金发的父亲大人那一天的模样,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当然是能够跨越性别与年龄,让所有观者都能一见倾心,甚为沉醉的美丽,小小的樱也不例外。
跟她觉得喜欢哈哈大笑的父亲大人穿这么少会不会着凉正相反,樱脸蛋微红,觉得金发的父亲大人穿得哪里都好。
虽说正因为“哪里都好”,才让他们在路上被凡人们围堵,可是——
美丽是没有错误的!
以上这句话当然是法老王父亲告诉樱的,而且是作为又一个训诫话语告知于她,要她深深铭记。
“因为心中深藏的重要之物美丽非凡,总是会招来无数艳羡与嫉妒仇恨。你为它倾心,却无法将它独占,不要恼怒,不要焦急,能够让这份美属于你的办法,就只有耗尽你的一切去守护它。”
“唔……樱明白了……不,樱还是……有点没听明白?”
“无事。”似乎只是心血来潮提及的法老王微勾唇角,不给距离长大还远得很的少女说得太多。
“不过是说到了这里,顺便提前给你一个告诫而已,只要先记住就行了,不要在以后犯下和我同样的错误。”
这又是什么意思,樱还是听不懂。
不过,有一些内容她听懂了,只是又犯了想到什么不敢第一时间直说的毛病。
埋头垂眼的样子被法老王发现,樱就被要求挺直背脊,把自己心中浮现的疑惑大声说出来。
“怯懦也是不允许的!”王说:“有什么问题,直言便可。”
樱:“……是!”
于是,樱就将自己刚刚发现的“问题”问了出来。
声音虽然大了,但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
“父亲大人刚才说,您是……爱着另一位父亲大人吗?”
“那是自然。不止是我,塔希尔也是一样的,我们二人心意相通。”
“……!”
樱感到惊讶了。
倒不是因为两位父亲都是男性,却“心意相通”。
她惊讶的是,近在咫尺的父亲大人说起与“爱”相关之事,竟是如此坦荡直接,即使回答的对象只是一个六岁的女孩儿,他也认真无比,没有半分敷衍。
“哼,有什么可回避的,与人相爱并非难以启齿之事,不敢言谈的人,不过是余最唾弃的懦夫庸人罢了。”
奥兹曼迪亚斯表露了自己的不屑。他自小就是这般坦荡直白的性格,即使是生前第一次向心慕之人倾吐爱意,也从未想过要遮遮掩掩。
“我想让你明白的第二件事,就是这个。”
接下来进行的是第二个告诫。
法老王教育爱女,爱没有区别之分,更无高下。能够得遇发自内心深爱之人已属幸运,绝不要因为误会还是自身的怀疑就摇摆不定。
“若是错过再来后悔,就几乎不可能有再来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大人?”
“我很幸运,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错过了的东西想要再找回来……如果还能找回来,就算要我付出再多我也甘愿。可问题就在于,已经不知道还有无可能了。”
“…………”
樱很努力在吸收这些内容,结果很遗憾,她还是没能明白父亲大人怀着莫名疲惫的深层含义。
“对你来说,现在去理解确实还太早了,那就还是只需铭记在心便可。”
话说到这里,法老王稍稍化解了心中的一点郁结。
他开始转变话题,反正是背着塔希尔在这里跟樱说话,那内容就不需要至始至终都很严肃了。
“我已经决定纠正自己的错误思想,要坦荡允许世人得以一见王妃的惊世美丽了。不过,不可产生任何亵渎的念头,还必须对他献上极致的赞美。”
樱:“意思是,要尽情地赞美另一个父亲大人吗?”
奥兹曼迪亚斯(先是在出神):“总是用‘另一个’来区分有些太不方便了,啧,如果……就简单多了。”
其后反应过来,他立即满意地颔首:“唔!没错,拿出你能想到的最华丽的辞藻吧!为父当年可是为他写过编纂起来足有厚厚一册的情诗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樱:“!”
什么?
情诗?
还是全部收集到一起能有超——超级厚的一册?
“……啊,父亲大人真是太厉害了!樱好崇拜父亲大人!”
虽说前面老父亲们护送女儿上学的重任惨遭失败,樱却是个好孩子,并没有因此埋怨他们。
但显而易见,在得知“父亲大人”如此才华横溢、情真意切的英勇事迹了之后,樱对他的尊敬之情瞬间攀升至顶点,简直要把他当做“神”来憧憬崇拜。
奥兹曼迪亚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是法老,法老即是神,这个说法也并无错误!”
好了,法老的事情放到一边,他现在只是最平凡不过的一个父亲,不需要将地位高下分得这么清楚。
“那个……樱,有点想看父亲大人的诗作……”
“唔哼?天真的少女啊,你必须先用自己的诗来打动我才行。若是尚可,将我的亲笔诗文作为教程揣摩学习倒不是不行,可若是水平太差——可是得不到这个难得的资格哦。”
“明白了!我——会加油!一定会努力赞美另一位父亲大人的美好的!”
法老王:“气势不错,那就来试试吧,让我看看你的天赋!”
樱:“……嗯!”
于是,一个少女再度被不靠谱的长辈拐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
同在一片天空下,少女的同龄人们大多待在自己粉嫩又精致的小房间里,玩着过家家之类的游戏,抱着布偶娃娃之类的玩具。
而樱却对过家家和娃娃都不怎么感兴趣……或者说,本来是应该很感兴趣的,但在去尽情玩耍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先被另外的事情吸引走,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去玩什么。
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怎么想,都觉得完全没有吧?
因为给父亲大人(指塔希尔)写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当然有资格排在当务之急的第一条。
樱在文学一途上竟然也是很有天赋的。
明明最开始只能憋得出来“父亲大人的头发像金子”这样简单的句子,但在翻阅无数诗集后的刻苦研读后,樱已经可以写出“雨水滴入湖泊,泛起的涟漪是你动人的眼波”了。
樱的进步越大,作为指导者的王就越高兴。
王越高兴,就会不留余力地夸奖樱,并且许诺今天又带她出去玩耍。
这么一来,樱也就会越努力,从而取得越来越大的进步——死循环就是这样缔造的。
“…………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
塔希尔最近总感觉背后有点发凉。
他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一大一小狂吹一百遍一千遍,还是那种一点谦虚委婉都没有的直白吹法,条件反射感到浑身不适也是正常现象。
最先被他抓获的人是樱。
因为这孩子不知被谁带出了钻牛角尖的劲头,大晚上熬夜不睡觉,倒是对着一卷书读得专心致志。
“收缴了。”
毫无疑问,这是谜之书停留在少女手中的最后一秒钟,在那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后知后觉发现手里空空,樱:“欸?……啊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少女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家中真正绝对无法“违逆”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擅长哈哈哈的父亲大人。
那位父亲大人只是看上去威风严肃,实则对关心的人格外温柔,对她也格外纵容。
也不是家中有着管家的绝对地位的蛇杖先生。
蛇杖先生脾气暴躁还会骂人,好孩子不能学。
可观察久了就能发现了,蛇杖先生非常宽容(被逼的),非常口不对心(被逼的),只要拜托它做什么,它都会十分友善地答应帮忙(当然也特么是被逼的)。
那么,最终人选就只剩下一个了。
——自然就是金发的父亲大人。
理由有很多,比如蛇杖先生每天换着台词骂得最多的人就是他,哈哈哈的父亲大人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在意,绝不(主动)做会让他不高兴的……
不过呢,金发的父亲大人自己身上也有气势足以压倒众人的强悍之处。
樱几乎没过多久就明白了,哈哈哈的父亲大人就“气场”而言,有的时候是根本盖不过另一位父亲大人的。
金发之人就像冰一样冷淡,还总是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敬畏感。
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意外的极少数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都要事先拟定计划,确保事态发展紧紧有条。
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出门,这些日子大多数都是奥兹曼迪亚斯亲自送樱去上学,少数时候才是蛇杖。
他一个人留在法老的宫殿里,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率先攻克了此前为难了所有人的便当问题。
也不知道他尝试了多少次,总之,等某一天法老王领着放学的女儿回来,只属于樱的小餐桌上,已经摆好晚餐了。
法老王和少女连带着蛇杖在那一刻露出的表情有多震撼,此时已不需要赘述,只要知道他们差点以为眼前的食物在发光就行了。
即使只是普通人的食物,也要囊括卖相与香气做到完美,连摆盘的技术都显得堪称艺术,想来味道更是不凡——毕竟吃了一口的人都落泪了。
塔希尔,樱同样尊敬不亚于法老的父亲大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除却攻克厨房难题之外,他还接过了教导樱学习的重任。
大概概括为,法老王带着少女玩,家中严父便领着她学。
不止是学校里的课题,还包括了——魔术?
啊,对。
毕竟樱的全名还叫做间桐樱,身为魔术世家的现任家主,魔术当然也得精进起来。
塔希尔虽然失着忆,但对“魔术”竟有着格外深刻的印象,在这方面没什么问题。而且就算他不行,蛇杖不仅能顶上,还能教得更好。
因此,综上所述……
樱的第二位父亲大人说一不二,意志绝不轻易动摇。
也正因如此。
他就很不喜欢那个谁,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变着法子给他添乱。
比如,教六岁小女孩儿学会不加掩饰地哈哈大笑?
“至少学会分清楚什么是合适的场合!”
某法老被一把抓住头顶屹立不倒的呆毛,接受了一顿毫不客气的教训。天知道失忆人士蒙着眼睛怎么也能抓得这么准,还这么熟练。
樱也在一起接受教育,被压着改掉了好不容易才突破自我学会的放声大笑。
——大声笑笑其实也无所谓。
但正如前面所说,要分清楚场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突然发出嘈杂的笑声!
……还不如,就是此时发生的这件事。
如此严厉清冷的父亲大人,抓到家里的小女儿半夜不睡觉偷偷看书,自然要更加严厉地教育她一番。
“你们最近背着我,在暗自鼓捣什么?”
塔希尔对樱,要比对直接上手拽住呆毛的法老王温和得多,可萦绕于身的冷冽气息却也没有减去多少。
他还没细看樱偷偷研究的“书”的内容是什么,因为那上面的字太小了,晃眼看不太清,只大概感觉那长短的格式,好像是诗。
所以只瞥了一眼,便先说道:“如果只是他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娱乐,就不用告诉我了。”
“不过,娱乐也要有限度,在需要正常睡眠的时间,不要看影响休息的闲书。”
他看似淡漠的威慑,是可以让本来就做了错事的少女心虚扩散,乖乖地低下头认错的。
“对不起,父亲大人,我一不小心看入迷了……”
“知错就好。”
还是这么淡漠的一句,塔希尔就算教育人,也不会罗里吧嗦废话一堆。
在确认樱是真的认清了错误,以后不会再犯后,他就点点头,准备离开少女的房间了。
“……但是,那个,父亲大人!”
“嗯?”
塔希尔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转身,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视野模模糊糊地捕获到,紫发少女坐上了床,怀里抱着枕头,正遮住脸偷眼看他。
声音透过厚厚一团抱枕的阻挡,变得有些瓮声瓮气,可塔希尔还是听见了。
樱悄悄说:“父亲大人,那本书……”
“您——可以的话,您一定要看一看!”
塔希尔:“……?”
少女突然的爆发让他微怔,却是等到下一句话,才明白了原因。
“那上面所有的诗,都是父亲大人以前写给喜欢的人的……所以……”
樱欲言又止。
擅作主张将这个真相告知于金发的父亲大人,就已经算是一时冲动之余耗尽她所有的勇气了。
少女不敢多说,红着脸缩进了被窝里:“就……就是……总之——”
“请您务必看一看!晚……晚安父亲大人!”
“……啊,晚安。”
十秒钟后,塔希尔替樱关上了门。
他的手里就拿着樱让他“务必要看”的书。
有点头疼。
自打分开住两个房间后,法老王收敛了很多,看上去也完美遵从了他的要求“保持距离”。
可他没想到,那个男人还能用这种奇妙的方式——
“……”
“写给喜欢的人的诗么。”
金发青年面色淡淡,似乎对大概是“情诗”的存在不曾有特别的关注。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先把书放在一边,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然后躺下,在黑暗中沉默入眠。
可是,有那么一点意外。
“还是先看看吧,那个男人真的能写出什么好诗吗——当然指的是诗的艺术性。”
只不过是因为答应了樱“务必要看”,塔希尔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他对法老王的文采没有明确的认知,反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很适合写诗才对,仿佛以前就写过了很多很多。
但,他写过的那些诗,内容是什么?
唯独这一点毫无头绪。
罢了,那想不起来的就不管了。
在夜里仍旧明亮的灯下落座,金发青年微微垂眼,翻开已经有些被烦旧的书页。
他的视力果然还是不行,要把字字看清,就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柔顺的几缕金丝顺着耳边滑落,发尾恰好拂过纸页的表面。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有诗句最先跃入眼帘:
【当你从我的身边走过,就带走了我的心。】
——砰咚。
身体深处,似乎莫名地出现了本应不存在的急速心跳。
不对,很奇怪,这句……怎么会感到格外熟悉?
【我想亲吻你的额首,用爱抚展平忧郁,不让这弯弯细眉蹙出令我心痛的纹路。】
眉心有些发烫,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好像真有人伴着这句无声的诗词,在他的眉间落下了这个轻柔的吻。
【我想亲吻你的双眼,让自己倒映其中,从此以后我的身影就能永久没入你的心中。】
这下子,似乎连略微发酸的眼球都跟着烫了起来。
塔希尔的指尖微颤。
他在犹豫,十分想要用手遮住又有了奇怪感觉的双眼。
可又跟试图看清某个男人面容时眼球遭到无情灼烧的剧痛不同,只是炽热,而无痛感。
不太想要继续看下去了,因为可能会让炽热继续弥漫。
可他的目光匆匆从纸页表面扫过,竟阴差阳错,又收入了一句诗词。
虽然只是文字,却像是,有一个男人面露固执,正不容置喙地对自己的爱人宣告:
【让我亲吻你的唇。】
前面是“想要”,到这里,就成了肯定的句式。
【就用这一个举动化解前面所有的迟疑、挣扎、后悔与痴想。】
【如果能得到你的爱,我就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
……
经过好一阵认真严肃的沉默评判,用手遮住面容的塔希尔得出了结论。
“…………”
“真是不得了的诗啊。”
厚厚的眼睫盖住了隐现冰蓝色的眸子,他眼下未被手遮住的皮肤本应洁白如雪。
只不过,虽然很轻,但不苟言笑的前任祭司大人,是笑了吗?
或许——不,肯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