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一百多年前的前朝时代,的确存在着与今时相比截然不同的“神秘”。
那时神与人的距离还没有那般遥远,神庙的祭司们不仅只会念诵咒文,也是真的会使用法术,拥有常人可望不可即的神奇能力。
掌握神秘的祭司们称,这股力量是神给予侍奉者的恩赐,世间绝无仅有。
但还是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虽然确实有不少祭司是靠神的恩赐才拥有神奇的力量,但这并非绝对。
世间还存在一个更少数的群体,他们不是祭司,生来就拥有凡人不可及的力量。
这群人不像祭司们那样擅长观察星象,占卜运势,其能力更多的在实用方面。
譬如使用杀伤力极强的法术最快地打倒敌人,在相隔甚远的地方对特定的某个人下咒,让其接连遭受磨难,亦或者干脆直接一命呜呼——
跟祭司的行事风格完全反着来的这一群体,被有幸知晓他们存在的人称作“咒术师”。
可能跟人数寥寥的咒术师隐藏得低调,但所做之势无一不冷酷狠厉有直接关系,他们的名声并不算好。
有所耳闻的人们害怕可以从千里之外突然降临的诅咒,不由心生畏惧。
而又有的人在畏惧之余,还不可避免地动了心思,想要借助咒术师的力量铲除异己,满足一腔私欲……
这样一来,一旦附近有疑似诅咒生效的现象出现,便很容易引起骚动。
十八王朝的前段,就有明智的法老果断限制了咒术师在阳光下的随意行动。
因为众所周知,超常的力量来源于伟大的太阳神拉。
咒术师的力量来源未知,似是打破了这一规则,还有可能让部分无知的民众误以为他们就是“神”本身。这是法老和太阳神庙的众祭司绝对无法容忍的。
所以,来路不明却又让人忌讳的特殊人群被打压,在那之后几乎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也几乎被人们遗忘。
这之后咒术师这一名词真正意义上再出现在阳光之下,就是某位名字被削去的叛逆法老在位的时期。
那位法老之名阿蒙霍特.普。
年轻的法老想法特别,很早以前就对借用太阳神庙的名义揽财乱政的祭司僧侣没有好感。
他一经即位就换掉了当朝的维希尔,让自己信任的人出任,并且还让那人当上了神庙的大祭司——这里的神庙就不是太阳神庙了。
法老一意孤行,取缔掉对太阳神的信仰,让全国人民跟着他一起信奉阿吞神。
不仅如此,他还大费周章修建取代底比斯的新都,在新都林立起的豪奢宫殿和华美神庙,其腐朽程度全然不在贪图享乐的太阳神庙祭司们之下。
简直就跟魔怔了一般。为之惶恐的人们都这么说。
法老最信任的那个人当上了阿吞神庙的大祭司,享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特权。甚至有的时候还不在一人下,因为法老对他言听计从,就像魔怔——
啊,是的。
“兼任维希尔与大祭司的麻伊大人,其实是一名咒术师”的传闻,就是在这时候传遍埃及,令本就溃散的人心更加惶惶。
这是传闻而非谣言,有一定的根据。
麻伊出身并不算低微,但也并非高贵。
他原是为皇室工作的下级书吏,借此机会接触到当时还未当上法老的阿蒙霍特.普王子,就以神速得到王子的信任。
等到王子成为法老,麻伊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无人能够阻止其成势。
之所以无人阻止他——并非所有人都没起过要打压这个突然出现的未来权臣的声势,相反,有这样想法的人还很多。
但结果却是,所有有这个想法、并且真的这么做了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横死了。
有的是被仆人发现猝死在家,有的是失踪多日后才在城外找到被野兽啃噬得只剩骨架的尸体,还有的人干脆就是在青天白日下突然眼歪嘴斜,吐出黑血莫名死去,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有法力的祭司……
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让朝堂间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部销声匿迹,比鸦雀无声还要安静三分。
可以这么说,年轻法老能够一意孤行将替换信仰的决策推行下去,并强势地予以实施,有大半原因都在麻伊所显现出的古怪上面。
那段时间,任谁都不愿意成为法老的眼中钉,更不想的是与麻伊作对,惹来可怕的“诅咒”。
阿吞□□字浩浩荡荡地传遍埃及,表面上看无人不知,辉煌无比。
但这仅存于表面的“辉煌”比泡沫还要脆弱,不仅一碰即破,其鲜亮的外表之下,人民的不满不但不会消散,反而只会随着矛盾加深而越演越烈。
被夺去信仰的平民百姓感到灵魂的支柱倒塌了,终日都生活在担心被拉神厌弃惩罚的恐惧中。
为了给阿吞神修建神庙,几乎全国的劳动力都被驱使起来,人人都疲惫不堪,因劳役而死的奴隶更有无数。
被剥夺了权利和地位的原太阳神庙祭司自然不会甘心,侥幸活下来的祭司与僧侣在暗下聚集起来,谋划要如何才能杀死胆大包天迷惑法老,握有邪恶之力的咒术师。
在一段时间的潜伏观察后,有人发现,麻伊这无人能躲过的恐怖咒术能力也许并非全部出自于他自己,而是借用了另一股非人的力量。
汇聚了最多疑点的事物就是麻伊握在手中,从不见离身的那根权杖。
据跟在法老身边的宫人冒死回报,麻伊来到法老身边时,那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的法杖偶尔会变成另一个意思,就是从白到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变成黑色时,还能从那权杖表面看到依稀的蛇影。
残存祭司中天赋最高的一位也顶着极大风险做了占卜,确定了问题就出在那根有所伪装的黑杖上,一群人就此找到突破局限的契机,渐渐有了详尽的谋划。
麻伊和阿吞神的风光持续了几年时间,埃及国土上似是再也不见拉神的神像。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法老——不,麻伊大人的胜利!
就如那被阿谀奉承的诗人写来的歌词唱道:“太阳光芒不在,重掌光明的我主是无所不在的阿吞。”
“将清廉正直重新带回埃及的是拥有一双慧眼的埃赫那吞,神佑埃及,将阿吞的光耀传遍大地则是先知麻伊。”
从一个下级书吏摇身一变为万人敬仰的先知,麻伊初时还保持着警惕,绝不轻易放松,可时间一长,再警觉的人都会受到安逸环境影响,或多或少露出破绽来。
在一次由法老举办的宴会上,麻伊出席,不出意外带上了那根从不离身的权杖。
谁都不知道,一名事先有所计划的祭司隐藏身份,扮作侍从潜入了那场宴会,给麻伊送上了美酒。
那酒里没有放入任何不应存在的东西,只是颇有后劲,容易醉人而已。
麻伊在周围官员的奉承下得意忘形,一连喝了数杯,果不其然喝醉了。
混迹在人群中的祭司抓住权杖在醉醺醺的麻伊手中松开的机会,念出咒语让风刮来,将权杖猛地吹走,顺势一举拽进自己手里。
得到麻伊的权杖后,那名祭司的法力竟也大涨,就在暗处用他人无法察觉、可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方法,干脆利落地将不能再留的维希尔兼大祭司杀死。
那风光无限的大人在宴会现场无缘无故暴毙而亡,其死讯惊动了法老,也让无数受麻伊震慑的人们心惊不已。
当然,除惊讶外,他们心中浮现的更多的是庆幸后的狂喜。
不管法老本人有多为离他而去的知己伤心——被死亡的压迫强行铸就而起的阿吞神庙,注定要从此刻开始坍塌。
根本没有拖延多久。
先是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前祭司们突然爆发,笼络起利益被触动的权贵,向法老施压。随后民众也躁动起来,无时无刻不发出抗议。
社会动荡不安,连最基础的运转都无法维持。
在这样糟糕透顶的情况下,法老终于众叛亲离,在痛苦中死去了。
他只有几岁的幼子图坦那吞即位,身边辅佐的维希尔好巧不巧,正是当初那位夺走麻伊权杖的祭司。
哦,待到图坦那吞即位,那位祭司阿伊不仅升为大祭司,还得到了维希尔的高位。
一个麻伊,一个阿伊,还都是兼任了维希尔与大祭司,或许只是个巧合吧。
总而言之,后面的发展都是史书上能够找到的。
图坦卡蒙登基后,就在阿伊的指点下废黜新都埃赫那吞,重立对阿蒙-拉的信仰。又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图坦卡蒙,从阿吞神的仆人变回了阿蒙神的仆人。
而这位小法老也是年少多难,年纪轻轻就因病死去了。他没有生下儿子,王位就被侍奉在身边的老臣阿伊占去。
阿伊做了法老,一时间意气风发。
可奇怪的事情似乎就从这时又显现出端倪。
没有皇室血统的老阿伊与神庙的祭司勾连,借助“拉神的认可”得到名正言顺即位的机会。可也没过多久,他的王位又被过去同时辅佐法老图坦卡蒙的将军利用政治斗争夺走。
王朝末尾的争斗跌宕起伏,仿佛就没有平顺的一天。
直到最末一代法老仍旧没有子嗣,最终才让当时的维希尔拉美西斯一世出头夺权改朝换代。
而拉美西斯一世上位不到两年,也早早地去世了,接连看下来,不由得颇让人奇怪。
如果硬要从这些看似都只是凑巧的“巧合”中,再发掘出一些更显怪异的点。
那就是阿伊从咒术师麻伊那里用手段夺来的神秘权杖。
就跟阿蒙霍特.普和麻伊这两个名字都被后人从石壁书册中划掉那样,曾与咒术师寸步不离的权杖落入阿伊手中后,就跟凭空蒸发那般失去了存在感。
可能除了阿伊自己,无人再知晓权杖的下落。
就算后人试图还原过往,也无法从破碎的细枝末节中找到全部的真相,也就更无法知道——
回到百年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非咒术师麻伊,而是看似只是工具的权杖。
咒术师真正信仰的神并非太阳神,无论哪个太阳神都不是。这一群体唯一侍奉的神明是邪神赛特,那根权杖毫无疑问,就是凝聚赛特神力的蛇杖。
蛇杖从降临到人世起就只是作为信物存在,即使是拥有强大法力的咒术师,也不敢胆大妄为到试图拿起它。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麻伊。
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不想暴露自己是咒术师的身份,却想要爬得比所有人都高,为此连赛特的蛇杖都敢拿。
在碰到蛇杖的那一瞬间,麻伊就被控制了。
蛇杖中残留了太多赛特神对奥西里斯的嫉妒,又掺杂了无数对荷鲁斯的怨恨,这些浓黑之气全都转化为对奥西里斯的后人、荷鲁斯的守护对象的恶念。
它勾起麻伊的野心,并将这份野心扩大,让沉浸于其中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地追逐自己的欲望,将法老连带着法老的王朝搅得无比混乱。
这还没完。
麻伊死去之后,灵魂并未去往冥界,而是因执念太深,兜兜转转俯身在了蛇杖中,成为了蛇杖的主导意识。
被邪恶的怨灵加持,蛇杖自是变得更加诡谲,它的新主人也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遭到邪念的侵蚀。
迷失本心,擅使阴谋抢夺王位,搅出更大的纷争——这一系列步骤都是布置好的,宛如一套完美实现了剧本的精彩表演。
蛇杖内的怨灵尤其偏好大祭司谋害法老的戏码,从阿伊到最后的拉美西斯,上演的全都是这一出。
唯一的不足就是,拉美西斯一世虽然如它设计那般触碰到了从前法老那里得来的权杖,但却并没有受到诱惑,而是将权杖封入盒中,交予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赛尔特镇压。
这一变故让怨灵极度不满,从而生出了更大的恶意。
它连同蛇杖蛊惑了赛尔特,在新建立的王朝中掀起关于咒术师的无数风雨,更借助赛尔特之手,以残忍的手段咒杀了法老拉美西斯一世!
还不够。
怨灵长久停滞在人间,属于人的神志不在,甚至已然疯狂了百倍。
它已不能满足于仅仅去欣赏这点小打小闹了。
因为死去法老的痛苦愤恨都化为黑气没入蛇杖中,怨灵的力量也大幅增强,还得到了窥见一丝未来的能力。
那“未来”仅仅出现了一丝边角,却足以激起怨灵前所未有的疯狂和嫉妒。
只因为它看见,埃及即将升起一轮前所未有之耀眼夺目的明日。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伟大的法老将在数年后诞生。
他来到这个世上,躲藏在暗处的黑暗会被光明驱赶,世间再无不被太阳的光芒覆盖的地方。
被尼罗河养育的国家将在那轮太阳的照耀下,走上前人不知,后人敬仰的辉煌。
“……可恨……”
“可恨啊……可恨啊!”
怨念在蛇杖中嘶吼,早不知晓是自己在嫉妒还是受的蛇杖引导,只知道疯得又更深了些。
它不去搭理拉美西斯一世的儿子,因为未来显示的王中之王是拉美西斯一世的孙子。
焦灼等待的这段时间,强大到可以离开蛇杖的怨灵依附着赛尔特的身体,回到废都埃赫那吞的遗址,继续积蓄力量。
从被等待的拉美西斯降世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就有无数次险些命丧于怨灵的诅咒之下。
——他生下来就莫名体弱,直到有惊无险度过婴儿时期,才神奇地转为正常的体质。
——他的皇兄应该很早就病逝,但不知为何,竟拖延了好几年,让他差一点就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
——战场上遭遇的惊险更有多次,每次都是只差分毫就要命丧黄泉,却都是在关键时刻死里逃生,幸运地捡回一条命……
不对。
不对。
在怨灵的设想里,它如此殚精竭虑,费尽苦心,所设下的诅咒为了掩人耳目都不是效果最强的,但经年累月下来,最后迸发出的效力,必然能让这所谓的“未来之光”惨死当场,比遭它戏弄的历代法老下场更加凄惨!
如此一来,结果都应当停留在前面半句,绝不会有后面的转折。
可真正的结果呢?
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一个拉美西斯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半点快要暴毙而死的样子。
怨灵在气死——啊不,它早就死了——快把自己气活之余,好歹算是坚持不懈,找到了另一个泄愤的方法。
它要故技重施,利用又一个大祭司来达成目的。
被选中的幸运儿,当然就是有神眷者之名的塔希尔。
蛇杖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怨灵暗藏了一手,随便控制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让其带走。
那小人物的资质远远不如赛尔特,自然不被怨灵看在眼里。当时的无心之心,如今倒是能够拿来利用一番。
怨灵首先挑中万众瞩目的奥帕特节,在节日上掀起一番风雨,让那姿容绝美的大祭司注意到诅咒的存在。
它一步步引导他从知道极少部分细节的小人物那里,得知蛇杖和咒术师的存在。
又诱导他发现埃赫那吞遗址的怪异,以及,“只有拿到蛇杖,才能打开遗址外的结界”这一必然条件。
只有进入结界找到怨灵,才能彻底抹消危及未来法老生命的可能性。
只有拿到蛇杖,才能够进入结界。
所以,选择只有不可选的这一条,通往的结果也是:
只要碰到恶念早已远胜从前的蛇杖,即使是神,也会受到影响,更不用说还是肉身的凡人。
这之后,受蛇杖控制的大祭司会将对阴谋一无所知的未来法老带入结界,成为怨灵的下一个身体。
没错,怨灵看到未来后,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欲求。
它要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站在阳光下。
它要让自己去当这个照耀埃及的太阳!
如果说,如此叙述下来的阴谋已经无比完善,甚至连那大祭司绝不会求助他人的傲慢性格也考虑到,将别的退路全部堵死。
但怨灵坚信自己绝不会失败的底牌,还有一张。
假若——只是为求无懈可击的假若,那大祭司真够有实力,没有遭到蛇杖的洗脑,还有要将它消灭的心,他就必须面对最后一道必败的挑战。
想要消灭怨灵,就必须破坏它所变化的神像。
那可是拉神的神像,辅以最接近神的变幻加持,只要是神明的虔诚信徒,见到它,就不可能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一环接一环,再没有比这更狠毒的阴谋了。
怨灵自己也觉得完美无缺,所有因素都考虑周全,不可能再出变故。
……
——所以。
——到底是为什么?
滞留于世长达百年的怨灵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个完美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表层的理由,全在那个毫不犹豫打破神像的祭司身上。
他真的是阿蒙神庙的大祭司?
他竟完全没受蛇杖引诱?
他的信仰真的纯粹?
全部。
全部无法解释。
而且它也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可恶的王子,可恶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