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却大受欢迎的杂谈区外,某不知名但卧虎藏龙的网络论坛中,还有一个受欢迎程度几乎为零的版块。
将页面拉到最下方,看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本来应该相当受欢迎,但出乎意料地压根没多少人搭理——“树洞区”这个奇怪的地方就在那里。
正如其名,树洞区就是专门开给坛友披着毫无顾忌地通过网络发泄情绪的。
虽然都是在网上,可对于许多人来说,马甲也是一层皮,很难在有无数陌生人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揭开心头隐秘。
树洞区也是匿名区,所有主题和评论都全部隐去发帖人与回复人的id。
来到这里的坛友可以选择低调地发泄负面情绪,也可以单纯拥有一个自言自语的树洞,把所有事情都写给自己看。
基本上,来匿名区的人都只是单纯发泄,和人交流在实名区就够了,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扒仿佛千篇一律的树洞,连累自己的心情变糟……
说是这么说。
事实却是,绝大部分坛友表示自己不需要专门跑去匿名树洞,有什么不开心的,跑去杂谈区看看基佬打情骂俏和神棍写诗吹拉二就能立马开心了。
什么,偶尔还需要披匿名跟看不顺眼的网友互撕?
开什么玩笑!真男人就要坦坦荡荡对喷个有来有回——好吧赶紧收回来,重点忽然偏了。
总之就是出于这样那样无奈的原因,树洞区大部分时间都被闲置,漂浮在首页的永远都是那几个要死不活的帖子,隔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带更换。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人心血来潮逛进来就纯属少见,就算点击进去,也基本上不会对几百年没动静的死气沉沉多投以目光。
不出意料,今天的树洞区也被阴霾笼罩着。
没有半分活跃,即使有八百年过去后终于有一个新的树洞帖出现,它也如同投入偌大不知深浅的黑洞中的石头,只听到逐渐远去的闷响,激不起半点回音。
只不过,今天的主角似乎就是这一个难得出现的树洞区新贴。
标题起的莫名其妙,不是一般人能看懂、或者愿意点进去看的内容和格式。
自发出之后,这个新帖就悬浮在树洞区首页的第一位。
跟除它之外完全没有贴主在回复更新有一半关系,意料之外的剩下一半,则在于帖子本身的问题。
发帖的匿名者在用能让人眼花的神速更新着。
这个人,兴许是一个在隔壁区不方便暴露身份,但此刻又着实感到迟疑,需要找一个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地方倾述的可怜的家伙。
匿名者一次性发出了很多内容,虽然详细内容未在网上明说,可从这概括性的文字中,仍然能让观者意识到他此刻面临的困境。
不仅如此。
观者假如真的存在的话,一定能这一段段文字中更进一步感受到,这个匿名者的……执念!
【我找到了一位伟大的‘偶像’,为什么是我……要怎样做,才能离他更近一点呢?】
这是毫无前因后果的第一句。
抛开无头绪的背景,这个树洞帖接下来的内容依次在观看者眼前展现,还……层层递进,非常有规律!
【果然要坚持下去,我要成为成为足以不玷污那位名讳的有用之人。所以,要怎么做呢?】
【应该长进了很多,但还远远不够。要怎样做才能缩短这段似乎无法跨越的阻碍呢,是不是永远也……】
【…………啊,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纠结。
字里行间显示出的满满都是同一个词。
这个匿名者写到这里的时候,大概是遭遇了极其惨重的打击,导致逻辑都絮乱了,后面的话都没法连成片。
之后他沉寂了一阵,才像是艰难地缓过来了一般,开始接着写:
【没事,这也算是好事。我必须更加严苛地要求自己才行。】
不提为什么就变成“好事”了,匿名者再发了几条意义不明的内容,就将这个树洞贴一直顶在无人问津的该区的最顶上。
一直发到今天。
呈现出来的最新一条回帖,似乎跟从前有了微妙的一丝区别。
匿名者的逻辑仍旧保持清晰,很明显,今天的他只是情绪突然产生了颇为强烈的波荡,到了不得不在无人能知的地方倾述的地步。
【他们怎么敢。】
【这些不敢在太阳下露面的阴险之徒,丑恶程度堪比腐烂的淤泥,怎么敢——】
多么愤怒啊,也是多么激动啊。
这个匿名者看起来不太会骂人,但愤怒写下的文字仍旧用上了程度最深的憎恶描述。
其他人肯定想不到,在隔壁言语华美狂写赞诗的那个谁会跑到匿名群来又开一贴,这一次是怒极的发言。
当然——愤怒归愤怒,“那个谁”(就先这样敷衍地代指一下)只能痛斥到这个地步。
再多一分就会太过,所以他收得很快,下一刻就恢复了平静之中再不迟疑的语气。
【既然如此,招架奉还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吧。呵,诅咒……】
这个“呵”好像有点可怕。
【为这等宵小之辈浪费时间是我的过错,但,不过是诅咒而已,顶多算是修习的一种。】
转变,是不是有点快了点?
【用哪种诅咒?或许应当寻个人先做试验。选谁,呵……】
总感觉,语气越来越危险了。
【——还有别的人选么。当然没有。】
瞬间!
从文字里倾漏出来的寒气真的有些过度,绝对能让碰巧闯入此贴的无辜路人浑身一抖,猛打寒颤。
这个帖子的主人明明没说什么,却给人一种“这个人非常危险太可怕了”的强烈既视感。
他似乎下一秒就会亲手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大新闻,自言自语提到的淤泥们根本沾不上他的边儿,就会被愤怒之少烧尽了坚冰的“那个谁”亲自出马,再亲自动手化为灰烬。
【冷静冷静冷静?好孩子不能这么暴躁哦。】
楼主:【?】
楼主明显被惊到了。
在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九点九的前提下,帖子里神秘地出现了不属于“那个谁”自己的回复。
而且,因为着实太过惊吓。
“那个谁”一时遗忘了自己不愿在论坛中跟其他人做任何交流的宗旨,情不自禁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对,这就是他在论坛与人进行的第一次交流。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也会变成最后一次。
而在人类根本无法注意到的层面。
他没发现,在做出这个极其简短的回复的同一时间,某个类似于屏障的透明禁锢似是被打碎了般,让本来无法直接接触到的两个存在产生了交集。
并且,时间在无声无息间暂缓了流逝的速度。
【抱歉抱歉抱歉!我没有想要偷窥你的隐私!】
那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飞快地做出了解释:【只是刚好逛到了这里刚好看到了你写的这些,因为莫名非常在意所以一时没忍住打断你了!对不起呀。】
【……】
很奇怪,孤僻的匿名者本来应当感到被冒犯,因为自己不愿暴露出的内容居然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随意点评。
但他竟没有产生这样气愤的情绪。
除却惊讶以外,连至少该有一点的烦躁都不曾出现。
就好像隔着不用幻想就知道难以测量的遥远距离,他就已经神奇地体会到自陌生人那边传递过来的歉意和友善,全都格外真实,不容人不信。
……果真奇怪。难道这也是冥冥之中牵连上来的“缘分”吗?
匿名者摸不透其中缘由,又因为事情着实怪得很,一点也无法不回应对面的那个人,便犹豫着再回了一句。
【难道,我看起来很暴躁吗?】
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这么说过他,竟然是——暴躁。
他对这句评价有点在意,当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我看不见你呀,但大致可以感应到一些。】
对方也回得很快,光从语气就能推测出,这一定是个格外活泼,却又莫名显得老成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纯洁干净的孩子,被积压下来的压力和一时的外力刺激,去学那些影响人的东西可不好。嗯,嗯,还是听我的吧?】
匿名者(语凝):【你……】
——突然又扑面而来的强烈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跟他做了什么坏事被长辈发现了似的,明明他还没有真的去做……嗯?
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匿名者在这简直来势汹汹的诡异亲切感中顽强挣扎……了大概几秒钟,就这般不情不愿地丧失了再奋斗的意志!
自来熟得难以招架的陌生人:【诅咒不要碰,绝对——绝对不要碰哦。以你的体质,即使只沾上一点气息也会很难受的,不如还是试试魔……啊呸!那个混蛋的魔术有什么好的!学体术吧体术,可以锻炼身体呢!】
【……我是祭司,不用学体……】
【谁说的祭司不用学体术?我见过的魔术师——唔,跟你们祭司差不多吧,基本上都很打呢。不用法杖不用念咒也可以打倒敌人,你也试试?】
【……】
潜意识在疯狂逼迫他认可这句话极其有道理,但身为祭司的骄傲,又让他坚决,坚决不愿妥协!
【如果太瘦弱,除了念咒以外手不能提,在有些危险的时候会反应不来,保护不了你想保护的人呢。】
——咔,嘣。
这是从哪里传来的理智崩断的声音?
本应如磐石般坚定的决心动摇了。
似乎被说服了。
倔强地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竟然在一个还不是面对面的“陌生人”的劝诫下动摇了不止一点。
难道,他真的要听从这个人的建议——
匿名者(不行,还是在垂死挣扎):【你……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的情况?】
陌生人:【哎?啊啊,是不太好告诉别人的秘密呢,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只是刚好看到你,才会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除了跟人吵架我很少跟你这样的孩子聊天,话是不是太多了点?】
匿名者:【……】
是。
这个人不仅话多了点,还表露出了将他的一切都尽晓于心的痕迹。
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恶意,能感受到的,反而是如同浑身浸泡进温水中的轻松。
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
还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温暖。
难道,对方是——
【我不是神哦。】
【什么……!】
【不要紧张,只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一小段缘分未解,我才能这样轻松地联系到你。最后的最后,再听一句我的劝告,好吗?】
——
此后的记录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如被火点燃后慢慢变为黑灰消散的纸张,不曾在原来的帖子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痕迹。
就这样消失了。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自那之后,匿名者也悄无声息地抛弃了那个某几层回复离奇消失了的树洞帖。
再过了一阵,干脆连帖子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所幸这个细节没被真·不知情的路人发现,不然某不知名论坛又要新添震惊全坛的火热灵异事件闹上一阵,最后以管理员手滑的无聊结论宣告破案……
不提远在异世界几乎未曾起的波澜。
处于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在奇异世界的隐秘。
好好睡了一觉起来的王子殿下重新变精神了,为了掩饰自己睁眼看到挚友的面庞时又闪过的一瞬失神,他此时表现得尤其积极。
“所以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么?虽然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要不要调动军队先藏身在遗址附近?”
拉美西斯的心情这才多久就矛盾了起来。
就跟每一个渴望在挚友(嗯?)面前展示自己的年轻人一样,王子只觉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以径直空手降服猛兽。
可他下一秒又被自己淋了半桶冷水,不用说,必然是想到就他们两人贸然跑到疑似很厉害的咒术师的地盘上去,会不会不太保险——重点是塔希尔的安全!
一方面不愿承认自己没有保护好挚友的能力,一方面又……
“……等等。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我忘记问了。”
拉美西斯正好十分严肃地看向友人:“咒术师是干什么的?”
神庙边缘,塔希尔沉默着回视:“……”
“你也知道的,我从来不关注这些,法术魔力什么的还都是你告诉我的。”
王子立即为自己强行正名,却完全不怀疑如果没有这份深厚情谊在,塔希尔不会回给他半分眼神。
虽然大祭司大人现在看起来也不太想搭理他就是了。
——哗!
暂时没得到答案,但却听到就从身前刮过的风声。
彼时拉美西斯还没反应过来,先听到一道再多冷一点就过,再柔一点便弱,总之极合心意的嗓音:“手。”
他下意识伸手,然后整个人就神奇地飘起了,再往下一落,稳坐在了塔希尔从神庙借来的马背上。
这还没完。
下一刻,似曾相识的风声扑打在面上,将青年额前的褐色碎发呼地向后倒吹过去。
金眸不禁睁大,拉美西斯没想到还能这样:“塔希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昨天,你带我的时候。”
塔希尔早拉美西斯坐上了马背,动作就跟昨日拉美西斯骑马带他时一模一样。
“准确地说,还没有学会,只是图方便省事,先用法术凑合一下。”他淡然地解释了一句,直接暴露了自己用非常手段“作弊”的行为。
不解释还好,一说完,拉美西斯反而更震惊:“你不是若非必要情况,一般不用法术吗?”
如上午那般用法术捆人还是极少数的情况。
“对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必要浪费魔力。”
“你的意思是……”
“嗯。”
有夜色的遮掩,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一匹马绕路奔出神庙,速度快得仿佛踩上了疾驰的云朵。
大祭司大人前所未有地奢侈了一回,不仅给自己作弊,还大手笔地给马蹄加上御风的法术,直接加快了进程。
呼呼!
风太大了。
与昨日换了个位置的王子落到后面,不可避免地被身前之人的长发糊了一脸。
可他却不甚在意,反而借着要稳固身形的理由说服自己,抬手将那仿若要一闪而逝的金色流光融嵌在了自己的五指之间。
“只有一晚的时间。”
“风太大啦,大声点!”
“我找的人只会替我做好献神前的物品准备,仪式还是要由我完成。要在不泄漏情报的前提下让敌人措手不及,就只有今晚了——今晚,我就要将背弃神之人铲除。”
“……什么?!”
拉美西斯险些以为风真的太大,让自己耳朵听错,但事实却正如塔希尔所说。
没开玩笑,塔希尔做事雷厉风行,这次也不例外。
身后之人看不见的前方,分给重要的存在的温度正一点点收回,如同即将被霜冻的星辰迷失了归途,就坠落在这美丽青年的眼中。
塔希尔不知怎么想起了在神之论坛看到的那段话。
那个人——那位大人即使不是“神”,也必然是心怀仁慈的怜悯者。
“除了这个,我已经没有……”
“塔——希尔?”
“向前看,拉美西斯。不睁大眼睛的话,就要错过会在今夜结束的这一切了。”
“我现在觉得你比我更适合上战场——了!!!”
马蹄踏踏,如有神助。
塔希尔在路上已经跟拉美西斯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言简意赅地概括,关乎前朝与本朝皇室隐秘的真相,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百年前,前朝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被神秘的咒术师迷惑心智,才会突然推翻阿蒙神的地位,改立新神。
这一变革使得埃及人心涣散,国内充斥惶惶不安的气息,直接导致法老的威望受到极大打击,新神与新都都在其逝世后被新任法老废立。
那不知名头的咒术师被新法老下令诛杀,其灵魂似不愿归于冥界,化作不散的怨灵。
根据塔希尔的推测,那怨灵也亦是纠缠着自阿蒙霍特.普四世之后的法老不放,甚至苟延残喘到新朝的【诅咒】。
塞尼迪大人那一天告诉他,法老拉美西斯一世之死,就有极大可能与一名咒术师有关。
拉美西斯一世生前在前朝末代法老身侧担任大祭司一职,那名咒术师就是他的亲信。
新朝法老登基后,将亲信提做大祭司倍加宠幸,朝堂内外都对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法老拉美西斯一世仅仅过去一年半就身死。
法老的墓葬仪式举行时,当时只是低级祭司的塞尼迪刚好将礼器送到墓室。
进入墓室的那一刻,塞尼迪看到了此生所见的最为恐怖的情景。
法老的遗躯放置在平台上,腹部上的破口大大地敞开着,本应在腹腔中的内脏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看不清形体的粘稠黑影。
那黑影攒动着,从法老体内升起,汇聚于天空,隐约显现出人形。
先前进去的僧侣倒在地上,血液飞溅到墓室的壁画上,涂抹出长长数道血痕。
而巨大的阴影之下,便站着当时的大祭司。
也就是那个名叫赛尔特的男人。
……
在作弊式的速度加持下,在夜色中奔驰的法老之子与祭司,终于难以想象之短的时间内抵达了目的地,曾名为“埃赫那吞”的废都遗址。
还未行近,拉美西斯手举火把,抬眼望向前方:“即使有月光,前面的景象也像蒙了层雾一样,根本看不清!”
死寂无人的废墟是不可能在大晚上被雾色笼罩的,这个地方显然有极大蹊跷。
按照正常思路,此时他们应该弃马停下,小心翼翼地靠近……
然而,马儿嘶鸣一声,忽然昂身,以超越先前的急速冲向朦胧一片的前方,竟丝毫没有放慢马蹄!
比它更意志坚定的是它的主人。
金发大祭司的神色如坚冰般冷峻。
仿若瞬间,他的右手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柄细长且漆黑的权杖。
拉美西斯的眼前晃过了一道极黑之色,下一刻,竟与张露蛇信的蛇首上的金瞳猛然对视!
黑蛇缠绕在仿若浑然天成的权杖上,杖首忽然释放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塔希尔神色冷峻地挥了一下蛇杖。
——哐!
在被马蹄踏破之前,封锁此地原貌的不明屏障,就被大祭司这一杖毫不留情地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