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之初,众神之王所驾驶的太阳船从尼罗河的东岸升起,将阳光洒落大地。
破晓的第一缕光芒落在神庙门前的高.耸石碑,继而攀爬过塔门,照亮正面迎向光柱的神像和庄严竖立的重重石柱,将其表面镌刻的圣洁图案染成金黄。
为了确定神的复活与重生,当初阳绽放光彩之时,神庙的最中心,都会举行神圣之极的供奉。
作为位于地上的神之子的第一代行者,唯有大祭司能有资格走进圣殿,代替人间的君主完成每日必行的仪式。
“——就是他么?”
“——啊啊,从现在开始就是他了。”
接近无声的脚步踏过留存百年的石地,将被风送来的远方低语冷漠地抛在身后。
这是塔希尔第二次穿过圣殿前的这道塔门。
阳光从身侧照射而来,把少年过于矮小的身影投映在了左侧壁画之间,也在同时点缀诸神睿智的双眼。
到达了这里,已经听不到那些窃窃私语了。
但,许是幻觉,亦或是头顶的神明特意带来劫难让他磨砺身心。
“怎么看都还只是个羸弱的小孩子,难道真的能……”
“他的话,可能连神像都够不着?”
“不管怎么说……”
即使成为大祭司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独自行走到这里的金发少年仍然没能获得完全的“认可”。
除了他,所有人都止步于圣殿外的庭院。
除了他,所有人都没有行走至众神身前的资格。
由于塔希尔自得到全新身份后都极为低调,神庙中或大或小的事务还是由前大祭司塞尼迪掌管。
人们初时对神谕降临的震惊和下意识的敬畏慢慢消散,到了如今,免不了又重新带起了质疑。
再说直白一点,质疑也只是表面,潜藏在此之下,还有……
【嫉妒】。
能得到特殊神眷之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孤僻的小孩儿,而不是自己?
本是相同的、甚至远比自己更低的起点,但唯独他与众不同,之后又会得到何等的殊荣?
为什么,凭什么?
不管细节有何差异,归根到底,其本意总是越不过这些话语。
它们成了在彻亮光明之中不安攒动的黑影,仿佛能从所有阴暗的角落延伸出来,缠.绕上少年的脚踝。
——塔希尔依然无比清晰地感知到每时每刻都无法散去的阴影。
少年的身形过分单薄,像是在向任何人表示,他不能肩负起如此之重的压力。
可是,这又像是……只是错觉!
塞尼迪完美地完成了现下的任务,将日常仪式所需要注意和准备的种种细节都在事先向少年道明。
除却过早地——以顺应神谕之名放任不管外,从前大祭司的面上找不到半点可供怀疑之处。
他明知道前方,此行的终点,正是少年大祭司最为恐惧的场景,仍仿若不知。
“不要紧张,尽自己所能,你的双眼得到过拉神的祝福。”
不提在说出这句话时,塞尼迪神色凝重犹带慰藉,实际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话音落下不久,第二先知微微错愕,竟是第二次与金发少年沉默抬起的目光对视。
对视不曾持续太长时间。
塔希尔似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几个字,此后,便十分平静地走上前去了。
少年从比他年长数十岁,此时却莫名怔住的长者身边走过。
经受阳光清理还不能溃散的攒动阴影,塔希尔依照往日的处理方式,完全不予以理会。
从庭院到圣殿门前之间的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手捧颇重祭品和特殊用具的少年面部肌肉绷紧,步伐属于憋住一口气后强撑出的稳健。
不能松懈,更不能留下破绽。塔希尔对自己说。
脚底出现浓稠黑影时,他不去绕开,仅仅是加快脚步撞过去。
圣殿到了,狭小房间内皆是足以掩盖一切的幽暗。
砰咚,砰咚,砰咚。
少年听见了自己不由得加速的心跳声。
前面敞开环境中的阴影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要从还未跨出的这一步才能正式算起。
塔希尔本就举得勉强的双臂隐约在颤.抖,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更为发狠地稳住。
阳光与黑影碰撞,在他脚前留下了格外分明的分界线。
只差一步。
就需要往前迈出一步,而已!
——快动,快动起来啊,怎么可以在这里停下?
塔希尔甚至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呐喊,透露出气愤,和一时间汹涌泛起的惶惶不安。
他畏惧的,与黑暗相关的某些记忆也混杂在了不安之中。
前一瞬是静谧到能将孤独的幼童口鼻淹没的死寂袭来,下一瞬则是轰开门窗让雨水倒灌的电闪雷鸣……勉强维持支持的脆弱的骄傲,似乎就要崩溃了。
又因为举足不前,紧随在身后的流言所依托的延伸黑线,似乎就要融入前方的无尽黑暗,将他——
“……咔。”
奇怪。
少年胸.前的白袍下,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震荡的胸膛微微晃动。
“呼。”
然后是极小声的吸气,呼气。
蠢蠢欲动的黑影根本无从预料,便在慌乱之中被再度强势地撞出一条容人前进的缝隙。
有一缕金发从耳边轻晃下来,落在塔希尔胸.前,与布料后的宝石紧密相贴,宛如将阳光的光亮也一同带来,与少年同在。
所有的犹豫迟疑踌躇都不要了,塔希尔无比果断地迈开脚步,直直向前。
——我是被神选中的仆人,之前没能找到的,我留在这里的意义,现在……全都找到了。
区区黑暗而已,即使消灭不了恐惧,但却能凭借信念来压制。
它还不能击溃少年从未如此时这般坚定,如黄金般闪烁的信仰。
更何况,他的怀中就有足够将他笼罩在其中的小小光源。
在心中默念供奉于此的神明尊贵之名,最是虔诚的小小信徒主动没入漆黑之中。
本人并不知晓的是,自此刻起,他的勇敢就已成为了驱散黑暗的一道光。
塔希尔竭尽所能完成自己的职责。
至于神庙最高处的神龛于缭绕烟气中隐没,如同神自天空俯视下来的双眼。
少年祭司个子太矮,只能借助垫椅,伸长手臂去触碰神龛中的神像。
他将神像小心翼翼地取出,相继为其更换装束,沐浴熏香,戴上珠宝和首饰……
每一个步骤都很繁琐,少年进行得很是吃力,没过多久就汗水淋漓,浸透了背心。
同龄人承受不住的寂寞,塔希尔向来能够忍耐。
年长者也不能接纳的孤独、针对、磋磨等等苦难,塔希尔还是能够承受。
虽然耗费时间要长些,可少年骨子里的韧性和倔强彻底爆发了出来,支撑着他将一系列成年人都会觉得疲惫的仪式完成。
累得已经抬不起手,直不起腰了。
塔希尔却没有轻易放松,精神紧绷到步骤全部结束的最后一刻。
没错,他做事就是这么严谨,时刻警惕着不能踩滑摔倒。
收回发软的手,塔希尔绷起的小脸上微微显露出笑意,也暂时间忽略了仍让他感到害怕的黑漆漆。
随意向旁扫去目光的同时,他还心中不掩有点小骄傲的想,脚下还踩着搬来的椅子,如果在众神的眼前腿软,那他还有什么脸面——
塔希尔:“……”
塔希尔:“……”
偏向右侧的头,短时间内转不回来了。
就是这么的突然,还站在椅子上的金发少年表情微微凝滞,目光穿过昏暗,落在了圣殿内靠墙的角落……
“……”
一团白色的、白色的、真的只有白色……和一对黑色眼睛的物体,也看着他。
刹那间,塔希尔的思绪放空了一瞬。
竟然难以言喻。
这是,这是——
多么“睿智”的眼神!
塔希尔恍惚间以为自己神飞天外,仅凭这一眼就窥见了远比未来更深邃的宇宙星辰之本质……
不对!要怎么形容,要怎么才能说清他此时差点被震到晕倒的震惊呢!
嗯。
少年其实只差一点点就要晕厥了。
全凭超越极限的毅力,以及莫名浮现的“如果让笨蛋拉美西斯知道一定会被笨蛋大声嘲笑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的奇怪想法。
塔希尔四肢僵硬,收拾好剩余香料和换下的神衣,一步一步,缓慢走出圣殿。
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因为神志完全不受控制地,彻底地飘走了。
塔希尔恍恍惚惚(对外是更加冷漠的面无表情)地过了今日,终于飘回了自己现在的住所。
双手触碰到瞬间发亮的平板,大脑死机的少年方才跟着开机。
不可避免地,他回想起了白日的所见所闻。
只用了一秒时间。
先前还那般斗志昂扬无所畏惧的大祭司大人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呜——”
大祭司大人被自己满是黑漆漆脏乎乎的回忆吓到想哭。
并且。
一分钟后,当塔希尔用眼角余光发现,在圣殿里瞥见的迷之睿智白色物体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杵在自己面前跟自己对视之时。
“…………”
“呜呜,笨蛋拉美西斯骗人——怎么还是……”
……
……好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