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时的宽江江水改变方向,向西疾流,顺流而下的行船速度极快,在告别陆地后,他们来到了神秘的西边。
江面宽阔无边,时有江面之上的嶙峋礁石和岛山,有经验的人一望便知水下环境晦暗难明,要格外小心水域中的暗礁。
水流的速度快得惊人,在这样空旷的江面上显得十分异常,在行驶一天后,他们到达了一片不曾被探明过的区域。
池罔被船上的动静惊动,他从船舱内出来,看到了江面上的深水漩涡。
一个漩涡挨着一个漩涡,连绵的连成了一片,远远就能看到附近的水流被吸进去,像是江中看不见底的气洞。
这样的景象,众人从未在江上见过,若不是这艘新船在发现后及时开足马力逃开,怕是已经被吸进漩涡里了。在请示过池罔后,船只小心翼翼的与漩涡保持了很远的距离,调转了方向不再迎头而上,而是在边缘试探着缓缓而行。
“奇怪了……这里虽然有暗礁,但却没有水面上的礁石,也没有明显的河流汇入,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如此巨大的漩涡?这解释不通啊。”船厂老板将此次西行的发现一一记录在纸上,思索道,“西边的江面,无论是流速方向还是大漩涡,处处不合常理……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等着我们呢。”
“不合常理。”池罔重复了一遍,却点了点头,“我却觉得越是不合常理,就越是接近真相……这船确实不错,在这个距离还能摆脱漩涡的吸力,咱们离远点,绕着开船,看看能不能找到较平静一些的水域,继续西进。”
多亏了这艘新船了得,在这样激流的水面依然能保持方向,稳而远的绕着漩涡前行。只是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江面发生了新的变故。
“掉头回去!前面有一片江面之上的礁石,快转舵!”
船上的人闻风出动,却慌张的发现已无法控制船身的方向和速度。
“船头怎么动不了!水突然变得这么急?”
“连片的礁石截断水流,江水被迫向同一个方向流去,所以此处水流,比旁边急得多……不好,快点!”
船身被水流带得不住向右边倾斜,池罔看向船前的水域,以船身现在的行进速度,如果想不触礁,就只来得及掉转船头,然后驶向漩涡。
驶向漩涡,便难以摆脱被吸进去的冲力,若是选择硬碰硬的挨过这一下触礁,不知道会不会被坚硬的礁石刮损船身,使得江水涌入船舱,在失去浮力后沉入江中?
池罔无声的叹了口气,西边水域的复杂程度出乎他的预料,这船只能送他到这里了吗?
眼前的场景来不及多想,如今力量全部恢复后,甚至远超鼎盛时期的池罔一个纵跃,从船头跃上不远处湿滑的礁石。
他这一手惊呆甲板上的众人,千钧一发之际的一个闪神,舵手错过了转舵的唯一时机,水流带着船向着礁石不可控制的撞了过去。
但是预想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出现,池罔站在礁石上,伸手扶住了倾斜的船身。
船上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然后池罔运着柔劲将大船推离礁石和漩涡的方向,风帆在空中呼呼作响,宛若乘风破浪般呼啸前行。
船厂老板猛然醒悟,趴在船尾大喊道:“门主,你快上来啊!”
池罔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的涡心。
层出不穷的漩涡,仿佛是一道固若金汤的江上关塞,会将所有试图前来的水上来空绞入其中,不留下一丝可以侥幸通过的可乘之机。
池罔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的江面,目之所及的景象,漩涡的另一面方向仍是平整的江水。
这个地方有水流卷动的漩涡,而漩涡另一边的江面倒是看不见明显的水流改变,说明此处水下环境可能有断层,定然是非常惊险的。
在来之前,他还是低估了航程的难度。看这样子,船是绝对过不去的。
……但若不靠船,只靠肉胎凡身呢?
池罔长长吸了一口气,双腿斜蹬礁石,像一只灵巧的水鱼一样向着漩涡的方向,远远的扎入水中。
船厂老板撕心裂肺的“门主”声在空气中截然而至,池罔的耳边,只剩下激烈碰撞的水声。
水下的漩涡拉伸成一条白色的气流,像陆地上的龙卷风一样搅动着江底沙泥,影响了水中的可视距离。池罔试图在水下游泳穿过这些漩涡,但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气柱,就能感受到来自于涡心的巨大吸力。
如今池罔在陆地上早已再无敌手,可是他却从没有用一身本领去对抗过自然之力。可是他身体所掌握的力量不容小觑,在他的全力施为下,保持了身体不被吸入漩涡,在水下几个漩涡间全须全尾的穿梭,和他徒手接船一样,几乎算得上超越人类范畴的奇迹。
这一排密集的漩涡直径很大,池罔足足游到自己这一口气都用尽之时,才终于通过了漩涡肆虐的范围。
只是到达了漩涡的另一边时……池罔立刻就察觉了异常。
从宽江一路而来,江水顺流往西,而刚刚穿过漩涡,他仿佛也同时穿过了一条看不见的泾渭分明的线,能明显感受到从东边拍来的江浪。
两个方向的水流在此处汇合,在互相融合时,就激起了漩涡,这倒是可以解释水中漩涡形成的原因。
江面上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只是……这截然相反的水流,又是什么造成的?
池罔浮上水面迅速的换了一口气,重新潜入水中观察,池罔向下潜去,看到了水底许多腐烂的船只残骸。
七百年间,在这里罹难的船只已不知有多少,尤其是在漩涡一带更是惊心怵目,几乎每一处残损的船板,都记录着一段活生生的过往。
江底的水流速度明显比江面还要快,这说明下面的水下环境定然别有文章。池罔猜测,这边或许会有裂缝和新的水流汇入口,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但是既然附近江面上暂时没有收获,不如着手研究一下水底的奇异现象。
千百年来,江底的沉船腐朽的木头,已经被水草缠绕,成为了水底鱼虾蟹贝的栖身之处,日光昏昏暗暗的射入水底,池罔在沉船附近穿行,同时寻找着水流变化的地点,时不时浮上江面重新吸入新鲜空气,不断循环着这个过程。
……直到一艘沉船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浪潮的冲刷下,那艘沉船已不知道在江底安静的停留了多久,腐烂的程度十分严重,它比其它的沉船都要醒目的原因,是池罔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标志。
池罔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向下游动,靠近残骸拨开水草,果真在船体上,看到了已褪色斑驳的痕迹——上面一个巨大的“沐”字,昭示了这艘船的年代……甚至是身份。
他只是愣了片刻,就立刻潜入船中探寻,只可惜船里面太黑了,他进去片刻就重新游了出来。
池罔的心怦怦直跳,能在江底见到北沐的皇姓,是不是证明了他对无正谷的猜测大致准确,无正谷就在西边,他并没有找错方向?
这艘漆着“沐”字的船……曾经属于沐北熙吗?沐北熙晚年时,突然就消失了踪迹,池罔不止一次的怀疑过,他修建的坟墓从来没有用上过,那他最后到底死在了哪里?
而似乎这个秘密即将就要被揭晓了,池罔按耐住心绪,若是沐北熙死在这江底了,现在他也不太可能找到他的尸骨,只能祈祷他另有遭遇。
池罔继续探索着可能的信息,直到他不知不觉间,游出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恍然发现……水流再一次的改变了方向。
他浮到江面上换气,心中为刚才自己游过的路线画了一张地图,突然惊觉——按照附近不同水流的方向反推,那是不是可以推算出一个交点,记录激流的源头?
无论这个推测是否正确,都值得前去探索,池罔重新扎入水中向推测的地点进发。
越往这个方向游动,越能感受到水中的阻力,池罔心中作出决定,全力发挥自己早已超出寻常人类范畴的力量,逆着水流将自己送向江底更深处。
此时的江底地势陡降,阳光愈发难以抵达,在翻起的泥沙中池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只得凭着自己的感觉调整方向,往水流阻力最强的地方游去。
那水流几乎有能把人骨头拍断的力度,狠狠的冲击在池罔身上,在经脉间流转的内息自动卸力,池罔咬牙向里面逼近。
他的气息在这样剧烈的对抗中逐渐耗尽,而池罔不想铩羽而归,不断逼近自己的极限,直到他重重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池罔以为是一个暗流大浪拍到了自己身上,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真的摸到了固体。
池罔立刻将身体靠上去抵御水流的冲击,他摸索着可以抓手的地方,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眼前亮起了莹莹绿光。
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池罔就感觉面前的东西骤然消失,来不及挣扎,咆哮的江水挟着他的身体向里面打去,池罔被迫呛进一口江水,一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被重重地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周遭水声碰撞作响,这一口呛进去的江水让池罔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咳嗽,这几乎难以令人置信,他居然在水底重新呼吸到了空气?
周围突然亮起了明亮的光,池罔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到江水被抽出,空气重新注入,让他的呼吸不再艰难。水面在迅速下降,从他的膝盖处深浅,转眼就到了脚踝,再消失不见。
池罔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又在江底几近气绝之时绝处逢生,这一路能误打误撞到了这个地方实属不易。当池罔看着眼前自己所不熟悉的一切设备时,一时恍如隔世。
直到所有水被排尽后,他面前的大门才轰然打开,伴随着一层一层柔和的灯光铺开,露出了里面广阔的空间。
池罔迟疑的走了进去,在这样处处透露着非同寻常的陌生环境里,竟然让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前进……他端详着落脚处明亮的地面,却发现那上面有一串脚印留下了干涸的水迹,向深处延伸。
那脚印看大小,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所留,池罔心中一动,顺着脚印的方向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