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江北畔山山脚下一别,已过了接近两天的时间。
在朝廷、江湖和商界分别占据超过75%的影响力的任务正在接近完成时限,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步染刻不容缓,一直不曾休息。
她与房薰兵分两路分别推进,直到第二日凌晨时,房薰才搞定了江北的风云山庄,获得了30%的江湖影响力。
一切都如子安预料的那样进行着,房薰大概已经在风驰电掣的往回赶了。而步染第一个完成的任务,是“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超过75%”,这一个不难做,她冒充长公主多年处理政务,在朝堂上颇有人脉威望累积,这并非一日之功,是她多年经营才能取得的成绩。
如今她达成任务的条件,也只是多做了一件事,她拿出多年收集的证据,请皇上颁下了一道圣旨——若能履行这道圣旨,很可能对另外两个领域起到推动作用,剩余的时间这样紧迫,步染只得咬牙做了。
数日来,她命人整理着皇室中的古籍卷宗,一宗宗一卷卷的查下来,真的让她在漫长的历史中寻得了更多关于“尉迟国师”的蛛丝马迹。但这些只是给她提供了更多信息,并没有任何关键的发现,而现在,她在等待房薰的重新归来。
当她听到房薰已经返回皇都的时候,便知道这最后最艰难的一关,终于到了眼前。
房薰也是一样的彻夜未眠,见到步染第一面,便问道:“我看到了朝堂影响力的任务,变成了‘已完成’的状态……辛苦你了。”
“你做的很棒,你果真压住了风云山庄。”
房薰感叹道:“风大哥还昏着,山庄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信服我的,但依靠长公主的身份,能勉强压个两三天,也就足够完成任务了……两三天后会发生什么,其实已经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与步染对视,看到了步染抓在手中的圣旨,步染一扬圣旨,“宫里最顶尖的一批高手已经在此候命,皇城守军已被我抽调,万事俱备,就差你了……做完这一步,如果我们足够幸运,或许就能将剩余的江湖和商界的影响力,快速拉升到75%以上。”
“你确定要……算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说什么确定不确定的?如果那和尚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不回去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看着步染的布置,房薰心有灵犀的领悟了她的意图,面露疲倦,“我那便宜表弟,他现在在哪儿?”
步染叹了一口气,“流流昏迷多日,事情已经快要遮不住了,于是王府上下对外声称他生了急病,不见外客……但实际上,他当日与子安法师遭遇时正是在无正门的地界,所以现在,他人在无正门中,无正门遍请名医为他诊病,依然毫无成效。据我线人两个时辰前所报,他仍陷在昏迷中,无正门里的实权者接连倒下,近日确实已经冒出了一批有二心的人。”
“无正门已经有乱象了……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房薰和步染素有默契,她接过步染手中的圣旨,“马上咱们就要对不起房流那个小崽子了,不过咱们也是要回家的。小池大夫……算了,不想他了,他与和尚都是谜,我什么也看不明白,那就只能按照薇塔的要求去做了。”
两人上马,率领身后浩浩荡荡的皇城精兵,前往郊外无正门总坛的所在处。
步染沉默了一路,临到无正门总坛外,才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句,“幸亏流流还昏着,不用和他正面对上……要不这会闹得多难看?”
房薰心中有一点微妙的不爽,“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挺喜欢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步染无奈道:“他又没吃过我的软饭,若非要说他吃软饭,那撑死也就……算吃过小池哥哥的软饭?算了,这个说法不是这么用的。赶快抄了无正门,把所有家底抢过来,然后我们若是能完成任务,就立刻过江去找那和尚。”
无正门里面已经有人向长公主投诚,是以这一次她们前往总坛,一路都有人接应,十分顺遂。
皇成兵将突然闯入,无正门中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房薰为了控制局势,第一时间登上高台,展开手中圣旨,大声宣读:“皇帝诏曰,已明查余孽逆党‘无正门’为前朝,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今证据确凿,即日清剿无正门叛党罪人,钦此!”
她把圣旨交给步染,高举手中金枪,自报身份道:“我是长公主房薰,圣旨已下,这个‘无正门’的前朝组织是不得不除的。但我不愿多做杀戮,你们若束手就擒、缴械投降,一概不杀!即使论罪也不会株连亲人朋友……但若你负隅反抗执意作对,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在哗然大乱的人群中,果然有她们埋伏的人立刻响应,“长公主殿下千岁金安,一言九鼎!我们不是对手,愿意即刻投降。”
房薰一笑,提着长枪加入战局,她武艺一向出众,几年前就在百晓生的武林高手榜上有名,此时露了一手干脆漂亮,顿时在混乱的无正门人中起了震慑之效。
而她当年在天山教卧底玩耍的经历,让她十分天赋异禀,张口就是一通洗脑,“兄弟们,造反是莫得前途的!作为从前朝留存下来的小组织成员,你们难道就很自豪吗?你们在暗处躲躲藏藏,可曾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们的父母兄妹、亲朋挚友、夫妻儿女?你们还在想什么?还不赶快弃暗投明加入我们吧!跟着青龙……跟着长公主有肉吃,从此脱离鞋教,过上幸福生活……”
她越说越起劲,正准备当场即兴发挥个退教演说,突然就眼前一道冷光闪过,把专心于游说的房薰吓了一跳,连忙向后翻了个跟头,认真摆起了架势,面对着这偷袭的敌人。
面前站着的人,居然是本该身陷昏迷的房流。
他披头散发,衣衫单薄,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得了讯息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而那些仍在抵抗的无正门人,看到他的出现,反而却面露愤怒之色,“他多日称病不见人,果然别有祸心!”
“房流姓房,出身皇族之人,那圣旨里要清剿无正门,却丝毫不提他的名字,可见他果然与皇室暗中勾结,就是为了今日将我们一起诛杀于此!”
面对众多的议论纷纷,房流充耳不闻,只是双剑出鞘,缓缓活动着因为多日卧床而僵硬的手脚关节,眼神却盯紧了房薰,“皇姐,今日是你对我先动手……罢了,反正你我姐弟情分向来稀薄,会走到这一天,我竟不觉得意外。”
没料到这一出,房薰顿时皱紧了眉头,“你不是应该昏着吗?怎么会这个时候醒来?”
“……果然是你对我动的手?”
因为数日卧床昏迷无法进食,房流脸上孩子气的一点婴儿肥都被饿没了,愈发显出成年男人的轮廓。他嘴唇干裂,脸色显得苍白,显然状态并不是很好,但却毫无退缩畏惧之意,“无正门人听令——入门之誓犹在耳畔,今日虽遭遇此等险境,却不能背弃当初的承诺,愿意追随我、追随门主的兄弟姐妹,请和我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
步染忙道:“别做傻事,流流!圣旨上刻意没写你的名字,也没定你的罪名,你以为真是我们和皇姨不知道你在无正门里的位置吗?故意不让你的名字传出去,就是为了把你从这里面摘出来——你好歹是个皇储,而我朝皇嗣血脉凋零,若是你能立刻协助清剿无正门,我回去就详细回禀皇姨,算你是戴罪立功!”
无正门人绝望的看着房流,几乎能想得到这必然的结局——房流本就身为皇孙贵胄,当年用面筋皇储身份加入无正门,本就多有疑点,今日又怎会为了注定没有未来的一个江湖门派,放弃在朝中皇储的尊贵身份?
而再一次出乎众人意料,即使是面对这样诱惑的提议,房流的双剑稳稳抬起,却指向面前的两个姐姐。他似乎一句都不愿意多说,只冰冷简短道:“废话少说,长公主,来战!”
房薰不屑的一挑眉,手中长枪如九霄游龙一样去势如虹,当场一枪直指房流喉咙,眉目间冷漠非常,竟是一开始就下了杀招。
房流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丝毫不敢懈怠,立刻舞着手中双剑,他的剑左右开弓,极为灵巧敏捷,速度又轻快,房薰和他对了几招,只觉得这小子果然进步很快。
只是进步再快,他的年龄还是硬伤。她比房流多活了许多年,武功也多了若干年的积累,虽然房流难缠,但一力降十会,武学一道,绝对的实力可以破除一切巧妙诡计,房薰知道,房流落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步染被人护着远离了战圈,她急的直喊:“流流,你不是薰姐的对手!你再这样对长公主刀剑相向,是要和这些叛贼同伙一起与整个仲朝为敌吗?放下剑,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你!”
房薰步步紧逼,她性格豪气直爽,房氏祖传长枪的武功路子,极为适合她的心性,因此两相结合,威力就能发挥了个十成。
反观房流虽然也学了枪,但是他的性格多思惊疑,他虽然知道长枪的招式,本该在这场战斗中占些优势,但在绝对的实力和完美的发挥下,他居然被房薰一直压着打。
眼前一招避无可避的长枪挟着雷霆万钧而来,房薰从半空中,以身体自重握着长枪下压,房流眼见无法闪躲,只得硬抗,连忙双剑向上架住了房薰手中的金枪,剧烈的摩擦使得两人枪剑相接处,竟磨出了火石电光。
房流的身体被这一招震得连脑袋都“嗡”的响了起来,他一只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支撑身体,才勉强接住了房薰的枪。
房薰一声清喝,“给我跪下!”
在巨力的磋磨中,房流牙齿咯咯作响,却出乎意料道:“……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跪你!”
听了这话,房薰不怒反笑,“就你这德性,还跟我装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十三岁就不顾自己皇储身份,在无正门跪下认过干爹,凭此上位;十四岁开始追求染染,哪怕你不喜欢她,却也可以昧着良心去骗她的感情,只为通过她取得步家的支持,在朝廷立住脚跟;你十五岁那年护送染染从天山出来时,路上遇到打不过的天山教教徒,居然都能当场跪下叫爹,只是为了苟且偷生、留得性命,你可以如此不知廉耻……你知道我当时在旁边看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就凭你——也配姓房!?”房薰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失望愤怒,还有不加遮掩的鄙夷,“房家历代先人,那个不是傲骨铮铮,正直坦荡?怎么就出了一个你这样随时跪下认爹的玩意儿?一副天生的贱骨头,简直没有半点风骨气度,我看着都替你觉得丢脸!”
房薰嘲讽道:“话说回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不跪下来求饶?你管我叫声爹,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房流的膝盖骨在地上发出重力碾压的声音,他痛的流下冷汗,眉目间却是房薰从未见过的桀骜和豪气,他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男儿跪父母高堂,跪天地君主,跪夫妻之礼……今日我便是死在这儿,也绝不会跪你!”
房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以前是没人教我……没人教过我‘忠义仁勇,礼仪伦常’,皇姨不让我念书,所以我不懂,所以你们都瞧不起我!”
在房薰的压迫下,房流就连说话都愈发吃力,可是他非但没有一丝惧怕,眼中却似有火在燃烧,“若是以前的我,现在已经跪下求饶了……可在他亲手教了我读书,教会我‘仁、义、礼、智、信’后,我怎能在他的无正门前,折了他的风骨气节?”
步染十分震惊,“流流,你……”
手中双剑传来的力度,几乎将他的肩骨膝盖都一并碾碎,房流疼得满脸冷汗,却骄傲的仰起脸,缓缓露出了一个灿烂到刺眼的明媚笑意:“为了小池哥哥……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给他丢脸。”
房薰双手握枪的力度,都有一瞬间停住了,“你……为了他?我知道,凭他的容貌和魅力,很难有人不被他迷住,在天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很喜欢他了,可是……”
她的神色变得非常古怪,“可是你懂不懂,你为他做这些,他永远不会领情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最不可能追到他,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