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塔放出狠话,但和尚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的全不在意,只是专心一意的处理着围在池罔身边的人。
这些人被从大江南北强行招来,在薇塔上线前,他已经尽己所能,将最有可能受到影响的人强行送入昏睡,可时间太短,他一人之力终有限,最后还是漏掉了眼前这个最不好对付的——风云铮。
傀儡以性命相搏,刀光剑影里是危机四伏,子安轻声道:“小池,尽量不要杀人。”
池罔没说话,他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傀儡,也是因为他离最后的目标很近了……现在的他,控制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
砂石百忙之中,还在池罔的耳边吼了一嗓子,“别杀人别杀人!你还是冷静点好。”
池罔很清醒,语气沉稳:“不会杀人,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子安在忙于招架的间歇看了一眼池罔,眼神里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深邃。
薇塔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庄衍,你可能会为今天的举动失去加入我们的资格,作为被时间线悖论吸入在这个时空的潜在进化者,你错失了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
“时间线悖论。”池罔默默记下今天而所有的名词,倒是很冷静的分析起来,“又是悖论,又是错误的,感觉你们的那个文明也不怎么样,天天一堆解决不了的问题,东跑西颠的也修不明白,反而越弄越乱……话说回来,修复错误和bug,这就是你和时桓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薇塔没说话,子安倒是笑了出来,“小池,你真的是……非常的机敏聪慧了。”
对于这个人的夸赞,池罔却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他的背后,就是畔山。
面前这个秃驴,长得再像庄衍,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的庄少爷,孤零零的躺在山上的坟墓里,周围是见不得光的黑暗冰冷,他的身体被深深埋藏在泥土里,与残萤腐虫为伍。
所以池罔没有说话,他只是专心迎战着面前的风云铮,试图在已经被迷了神志的熟人身上,找到一丝能让他回复正常的迹象踪迹。
薇塔带着恶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以为你与你这个沐砂搞的这些诡计小把戏,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吗?安塔文明拥有最精密的记录,所有发生过的事,都有时间轨迹的追踪,将我们干预前后的时间线进行比对整理,以此来完善所有的运算模式。”
砂石的情况看起来并不轻松,代表他的蓝色光芒在不断减少。池罔皱起眉头,因为他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刚刚薇塔似乎改变了控制的战术,将本来背靠背互为依靠的两个人,竟然慢慢分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去了和尚那一边,和尚不杀人,只能在刀光剑影中寻找机会重伤敌人,剥夺他们的行动能力。可是这些被薇塔操控的傀儡似乎没有了痛觉,长戟刺在身上,他们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子安打的艰难,却让池罔的压力少了些,只留了一个风云铮在他的面前。但这样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歇。
砂石的声音在池罔脑海里响起,“小池,她太强了,我没办法把她拿下来。”
“尽己所能,保护你自己。”池罔简短的话音刚落,另一个他绝对不想听到的声音,也在熟悉的地方响了起来。
鸡爪子冰凉的女声,毫无感情在空中和池罔的脑中同时响起:“恢复原来轨迹,回收操作权限,尉迟望,我即将对你进行处罚。”
池罔心中一惊,“砂石?”
“我还在。”砂石的艰难的应道,“你这鬼东西,才三年不见,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几乎是无懈可击!”
这个时候,子安突然解释道:“时间对于她们来说,有不同的流动方式,我们这里几年的时光,在薇塔哪里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千年。”
薇塔似乎是笑了一声,依然不依不饶,“权限回收成功,结算尉迟望的违规项目……救助人数不符合规则,进行惩罚,将扣除身体内的剩余的所有能量,即刻诛杀。”
久违的疼痛席卷身体,池罔那一刻出手的动作便慢了一瞬。他身体内的内力开始被抽走,就像他认识砂石之前那样,因为出手救了不该救之人而受到严苛的处罚。
子安怒喝一声,“砂石!”
与薇塔缠斗的砂石立刻调集所有残余的能力,重新扑回池罔的身体里。
内力被抽取的速度急速下降,却依然无法控制的一点点凭空消失。
砂石的声音都变得始断断续续,“你的内力还有10%……9%,小池,我拦不住,快!”
风云铮的武力并没有被削弱,他的斧头虎虎生威,然而池罔的速度,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慢。
哪怕是让不会武功的人看过去,都会知道以池罔现在的程度,落败只是早晚之事。
和尚看得焦急,却不能扔下这边的敌人,他长戟招式充满了威胁的攻击性,情急之下,他温和的打法已经变了招式已变得凶悍急躁。
“8%……7%,对不起……是我不够强!”砂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慢慢消失。
那一斧头带着劈天裂地之势而来,池罔双剑格挡时,骤然卸下来的内力让他无法压制劲力,便被这一击的气劲甩得横飞了出去,正甩在离他的药箱距离不远的地方。
也让他离子安的距离愈发远了。
薇塔的声音接替着响起:“5%,4%,尉迟望……呵。”
风云铮已经追了过来,和尚脸色大变的回身追来,就连背后被砍了一刀也顾不上了,向他们的方向匆忙赶去。
池罔很冷静的就知道,自己是肯定没有正面攻击的可能了,他回身摸向药箱,从里面迅速的拿出一个深黑的药瓶就地砸开,里面黑绿色的药汁淌在地上,腐蚀掉了附近的草植。而池罔从针套中抽出自己的砭针。
在倒数至“3%”的时候时,池罔手里的砭针脱手了。
风云铮斧头挥开第一支砭针,可是同时另外数支同时而至,风云铮将斧头挥舞成一团时,却也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2%。”
风云铮的斧子打掉飞向膝盖的砭针,看到了已经冲到自己面前的人,顺势向上斜砍。
子安已经飞身追来,他焦急万分的喊道:“躲开——小池!”
“1%。”薇塔的声音充满冷酷,“尉迟望,你死吧。”
子安抓住风云铮的后领,将他整个人向后急拉,但是却依然来不及了。
池罔没有躲,在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内力的时候,他举起了手上最后一支砭针,砭针上带着一点黑绿色的光。
在斧头砍入了他的左胸肋骨的同时,那支针,插进了风云铮的颈侧。
子安把风云铮整个人狠狠向外甩去,小池身体后退一步,斧头离开前胸,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那喷涌的鲜血,几乎和七百年前小池被剑穿胸而过的画面重合。
长戟落在地上,他茫然的伸手去接池罔的身体,却只接到了满手鲜血。
池罔跪坐在地上,虽然有些痛苦,却依然十分平静,他轻声说:“行走江湖七百年……我倚仗的,从来都不是武功。鸡爪子……砂石呢?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见过这个画面?”
子安猛然回神,立刻伸手去药箱里取药……然而这个时候,却连这短短的喘息之机都没有。
后面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已经追着子安杀了过来。他不得不捡起手中长戟,向后猛力一扫。
傀儡一波接着一波的扑上来,他连打开药箱、取出止血的干净布巾,为池罔处理伤口止血敷药的片刻闲暇都无法得到。
“小池!快止血!别放弃,药箱就在你的手边!”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急过,“快——现在!你在等什么!?”
地上的鲜血刺目,温度仍然从池罔的身体里随着血液流逝而出,而风云铮的身体倒在一边,双眼紧闭不醒。
池罔跪坐在地上,脑海中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不只是惊慌的子安,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面前的场景十分熟悉。
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不……不只是见过。
画面重新清晰连贯,那茶园的树叶香气似乎仍在身畔,而池罔却只是茫然的看着子安奋战的身影,声音十分微弱的问了出来,“那一年……其实你来茶园找过我了,对吗?”
子安先是一愣,随即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别想!小池!先处理自己的伤……”
和尚持着长戟,一人挡住了所有的攻势。
他听到自己身后深爱之人的声音,也让他在同一个刹那心碎,“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斧子并未造成穿透伤,但池罔的后背却渐渐渗出一个血印。那印迹看上去,就像一只薄薄的剑,在他的心脏处的血肉上,造成了一个一寸都不曾偏移的伤口。
看到这一切的子安,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理智。
和尚的长戟凶悍的刺出去,刺透了第一个人的喉咙。戟尖离体时,在空中带出半弧形的血飞溅开来,浇在地上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佛门弟子,知诸余罪中,杀罪最重。
诸功德中,不杀第一。
若不远离杀生,则辗坏摧灭无余不受果报。
这一刻,子安不怕他的果报。
他从一开始踏入空门,就不是为了超脱轮回,得大慈悲。
他不过是在与这浩瀚未知力量的对决中,用尽全部赌注去寻找一处纰漏,为自己如蝼蚁般渺小的命运而反抗,为自己心爱之人注定的死局里,博得一线生机。
几步之外已血流成河,但此时就连抬头观望的动作,都显得尤为艰难,池罔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浪费了。
他只觉得好冷,每一刻自己的力气都从身前背后的伤口流出去,他哆嗦着摸向放在身边的药箱,却看到了被他毒倒的风云铮,脸上已透出死气。
池罔看了他片刻,咳嗽时嘴里吐出血沫,“……我不要杀人,若你死了,便是我的罪。”
“小池,救你自己!药箱里装着固本保元的救命药,先护住你心脉一息不灭,等我处理完眼前,立刻过去救你!”
池罔掏出了救命药,同时也掏出一枚解毒丸,他将药丸的蜡封捏碎,和尚余光扫到了,终于稍稍安定。
那救命药极为珍贵,是用百年不遇的最好药材炼制而成,这几百年中,药箱里也只备了这一丸,哪怕是受了再重的伤,只要护住一口心气不散,也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耳边的声音听起来好熟悉,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池罔恍惚间看到了那年初遇时的庄衍,在他面前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没时间了……”池罔喃喃道。
那声音太微弱了,子安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池罔的眼神有点涣散了,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语气里还带着绵软的委屈,“庄衍,是你逼我答应你的……可我来不及……再去救一百个人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风云铮的身体,池罔趴在他身上,将两枚药丸喂到了风云铮的口里。
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他无力的伏在地面上,眼前看到的是畔山山脚,却已经再没力气抬头望向山顶了。
他太虚弱了,最后的话,他甚至不知自己都没能说出口,给那畔山山顶的故人听到。
他想说:“庄衍,你说我用你娘的医术杀了太多人,就要继承她的医术用余生来赎罪。杀一人,便救百人来抵罪,直到还清为止。”
“那是你的绝笔信,我答应了你,便这样过了七百年……我终于做到了,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