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子安深觉自己没有办法回答,他明白池罔想从他这里了解什么,他不愿意欺骗,就只能保持沉默。
光沉默还不行,小池要生气了,看样子是想动手打人的那种生气的程度。子安想了想,手在后面的门上一碰,那些金属门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飞快的一层层打开。
他的身体飞快向后跃去,一转瞬就隐藏在黑黝黝的水底洞穴中不见了。
和尚居然逃了。
砂石从蓝光中剥离,重新露出了身体,一脸鄙夷道:“竟然跑了?还偷我东西,真不是个男人!”
比起砂石外露的情绪,池罔看起来却没什么反应,或许是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所以不会被轻易看出来。他没有去追和尚的,反而将焦点对准了砂石,“别转移话题,砂石,你和沐北熙什么关系?”
砂石脸上的轻松凝固,露出了沧桑的目光,“你不都知道了吗?”
池罔并不知道,但他没有立刻追问。果然下一刻,涉世未深的砂石自己就全都交代了,“我姓沐,名砂,小名叫砂石,沐北熙确实是我们家族出来的人……他和你说过我?要不你那个偷梁换柱的第七册 ,怎么那么准确的把我的名字写出来了?”
池罔:“……”
他感到了一丝抱歉,那本《醉袖桃》的主角名字真是他瞎编的,那些酸爽的情节也都是瞎写的,谁能想到砂石真叫这个名字?
“我和北熙之间,除了正常的友情与亲情外,没有任何不纯洁的男男关系。”砂石义正言辞的解释道,“我当年生了重病,所以死的很早,北熙后来都做了什么事,我知道的恐怕还不如你多。”
池罔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砂石怎么死的,他看着那些可以自动发出光亮的小装置,和眼前一切他无法理解的东西,许久才道:“沐北熙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酒后闲聊,他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我当时只以为他醉中乱言……如今看来,字字句句皆另有玄机。”
砂石眼睛瞪大了,“他说了什么?”
“他那天叫人拿了一个厚纸信封,在我们饮酒的院子里,从地上抓了一只蚂蚁,放在了那个信封上。”
池罔的神色陷入了思索,“我们看着那个蚂蚁,在信封的左边爬到右边,当它终于抵达了边缘,以为自己能逃离威胁时,便迫不及待的爬到了信封的另一面。”
“可是它却不知道,沐北熙只是将那个信封翻了个面,它就又回到了原点,只能再一次从左边爬到右边的边缘,一遍遍的重复这个相同的轨迹……它那么努力的逃离,却永远逃不出去这方寸之间。”
池罔手在空气中拨了拨,那些金色的光点时隐时现,像溶在水中的金光水影,“沐北熙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只蚁虫很可悲,它被永远的困在这里了,但它也是幸运的,因为穷其一生,它也不需要去知道这个真相。’”
砂石垂下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无精打采:“……哦。”
池罔注视着砂石,“那么现在我所接近的,就是这个真相吗?”
砂石想了一会,没精神的摇摇头,“你说这里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小把戏,哪里算得上什么真相?……鸡爪子的上线进程已经加载到88%了,我觉得……我可能还没做好准备。不过你能发现这个地方,确实对我有很大的助益。”
在温柔的满室金光中,砂石似乎很舒服,他像只懒趴趴的小狗一样,将身体重新溶解,再重新显形,“我在这里可以轻轻松松化出实体,不需要消耗额外的能量……这个地方选的真好,墓穴中的干扰设置,底下洞穴的复杂地势地形,让鸡爪子这几百年都没发现这个能量站的存在,你知道我是个能量体,需要经常的补充能量,这里就像如鱼得水。”
池罔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块,“那这个是什么?为什么你要我拿?”
“这是一种未知材质,却有着特别的力量,它可以穿透组成我身体的最小单位……说起来很复杂,你可能听不懂。但大概意思,就是我这身体是假的,承受不住它的真实之重,拿在手里也会漏出去,我现在还拿不住它。”
池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听到、看到了这么多东西,却只觉得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和不解……我刚刚突然觉得,现在的我就是那只永远爬不出去的蚂蚁……除非能跳出蚂蚁的视野和局限,站在更远的角度,才能重新了解这一切。”
砂石重新化成蓝光,温柔的进入池罔的身体里,脆生生的孩子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给你些时间,你就能弄明白的……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聪明的人,我知道我不行的……但若是你,你一定行。”
砂石的鼓励温暖而真挚,池罔顿了一下,轻声应道:“剩下的问题,我们慢慢寻找答案。当务之急,是你和那个人都那么紧张的鸡爪子,她重新上线后,会发生什么?”
砂石迷茫道:“我也无法估算……大概是,她肯定会重新找上你,毕竟你不符合常理的活了这么久,她的目的一直是通过‘合乎逻辑’的方式除掉你,以最小的代价,维持她需要的稳定和秩序。而她这次回来,会重新获得本源的力量,定然变得非常难对付,万一她判定你的superbug的等级过于强大,说不定会得到特权,使用‘不合乎逻辑’的方式,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清除你。而我的下场……我若是被她找到,又打不过她的话,可能就……完蛋了?”
池罔轻声问:“所以说,她重新回来的时候,我们很可能会真正的迎来死亡,对吗?”
砂石:“好像是这样的,好可怕哦。”
到了这种关头,像孩子一样感叹的砂石依旧像往常一样指望不住,池罔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些想法……我刚刚一直在想,七百多年前鸡爪子第一次找上我的那个时机。”
“是什么?”
“那是我医术刚刚学成,救活了第一个濒死之人的时候。”池罔沉吟道,“在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现在我还不明白的联系……砂石,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在鸡爪子上线前,你做你的准备,而我想将最后一件事完成。”
砂石:“你要做什么?”
“再去救些人,我离最后完成的那个数字,已经很接近了。”
“你为什么要救人呀?那个鸡爪子也是怪,还给你记了个数,就像个倒计时一样。”
屋子中的金光重新汇聚在池罔面前,为他形成了一张路线图,池罔似乎在全神贯注的看那张图,没有立刻回答砂石的问题。
砂石以为他没听见,又追问了一遍。
“哦。”池罔的眼神有一瞬间放空,他低声回答,“在庄衍……死后,他生前的最后一封绝笔信送到了我的手上……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
砂石惊呼道:“庄、庄衍?就是我刚刚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在坟头拜访的那个旧情人?就是那个了你说长得像淫僧的……啊!对不起,我闭嘴。”
砂石会突然道歉,是因为他看到了刚刚池罔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毫无来由的砂石突然就知道了,那几乎是一个崩溃的前兆。
这一刻砂石才终于明白,池罔再坚强,他也是个人,也有一个极限。
“我很累了,砂石。”池罔轻声说,“活的时间越久,越有更多的事情弄不明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机会搞清楚这一切了……先走吧。”
在这个银色圆球里,还有另一处上锁的通道。砂石获取了全部权限后,为池罔打开了出口的暗门,池罔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完全不真实的场景,钻了出去。
而在洞穴外面的隐蔽角落,子安静静打坐着,看着刚刚被他偷出来的金色数据,终于被破解出来的密码。
最关键的记忆即将回到了他的身体内,他拥有了通向最后谜团的钥匙。
他毫不犹豫,点进了那“20/???”。
他回到了七百年前,成为了那个正在与小池谈判停战的庄衍,中军帐里的长桌上摆着写了一大半草拟的停战协议,上次因为主议停战的双方领头人,纷纷离奇跑出中军帐而被搁置。
他想起了那天小池站在夕阳下,对他发出的茶园之约。他心中烦乱,在赴约与不赴约间反复摇摆。
因为他的心腹日夜监视了茶园,传回了让他怒不可遏的消息——沐北熙来了。
那接下来三日,这个男人在他夫人的房间里寸步不离。庄衍思考了三天,最后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他不会去茶园。
去了干什么?去看自己心爱之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吗?
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庄衍的心,他烦躁无比,决定去找点其它的事做,转移一下自己的心思。
他想到母亲善娘子生前的师兄,秦老大夫前些日子被沐北熙掳走,自从他平安回来后,自己还一直未曾前去探望,于是便备马携礼登门拜访。
庄衍与秦老大夫多年未见,这一次相见,无论是庄衍的身份,还是江北的格局都已今非昔比,两人相对落座,心中都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老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秦老大夫胡子已花白,他感慨道,“若是善娘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不知做何感想。”
庄衍执晚辈礼,亲自为老大夫泡茶。
秦老大夫看着庄衍的模样,突然道:“我这次被带去南边,是去救一个年轻人,那孩子看模样也是个做大事的,只是年纪不大,却只剩不到一个月可活,我竟束手无策……唉,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