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池罔睁开眼睛,就听到砂石在他的耳边问候道,“早啊小池,今天咱们去哪?”

“去挖水渠的地方看看,若是碰到房薰,就和她打个招呼吧。”

出乎意料的,砂石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能往下一个城去吗?听说那边是种葡萄的,还会把葡萄采下来酿酒,南边的葡萄酒都是从那边供的,所以我还是挺好奇的。”

到这个时候,池罔还没发觉异样,“先去看一眼水渠,这附近土地下面不好挖,稍微绕一圈,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砂石坚持己见,“去嘛,去嘛!就看一眼嘛,我最喜欢吃葡萄了。”

池罔眉毛微微扬起,“我怎么觉得,你不怎么想让我去看水渠呢?”

砂石干笑道:“怎么可能呢?你想去就去,我又拦不住你。”

这三年多的相伴,砂石鲜少会干预自己的抉择,池罔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更是坚定了去水渠附近验看的心思。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池罔到了房薰所在的地方,长公主一看见朋友来了,立刻喜上眉梢的热情欢迎,把池罔迎为上宾,请他吃今早上快马加鞭运过来的新鲜葡萄。

池罔拒绝的十分坚定,“谢谢你的美意,葡萄就算了,我一直吃不惯这个味道。”

房薰奇怪道:“真的吗?这里土地肥沃,日晒充足,结出来的葡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呢,没想到你不喜欢。”

房薰说话的间隙,砂石也小声加了一句,“我最喜欢吃葡萄了,真想尝尝啊……尤其是酸葡萄,就喜欢那个味。”

一听到酸葡萄,池罔的眉毛就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喝茶,一言不发。

“那可真是遗憾。”房薰叹息道,“前朝始皇帝和尉迟国师都喜欢这里的葡萄,据说每当西雁关进献葡萄,始皇帝就一定不会忘了赏一份给国师,还传下了一世君臣和睦的美名。”

池罔:“……”

他真的很想告诉房薰,尉迟国师从来不喜欢酸葡萄,沐北熙在知道这件事后,每年都很来劲的给他葡萄吃,个个是酸的,几十年里连一颗甜的都没有。

还君臣和睦?他一直怀疑沐北熙和他有仇。

房薰招待了池罔后,就出去继续盯水渠了,池罔如愿以偿的过去看了现场,查验了现场状况,他看到大小事宜处理无一不周全,看来修建水渠的决策不是一时之念,是早就有万全准备的,就连自己也都不需要补充什么,心中便十分安慰,知道这次修水渠的事基本能成了。

活泼的长公主是不知道池罔这番怀慰的心境的,她指着边上的一处墓,介绍道:“前两日挖水渠时,挖出了一片七百多年前的墓,据说里面的陪葬品,还有当年尉迟国师的画像呢。”

池罔的神情有点微妙,“……唔,是么?”

“那个时代的绘像,至今差不多都失传了,也不知道这个是真是假……嗯,以现在速度,到晚上就差不多挖开了,既然这样,我就先带小池大夫附近转一转,过几个时辰再回来看。”

池罔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没见过?此时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遇到这种情况,他依然很稳得住,神色不露丝毫异样,“如此,便麻烦长公主了。”

房薰哈哈大笑,“不麻烦,和我客气什么?来,这边请。”

两人有说有笑的去附近的果园去了一趟,溜达到了傍晚时分,才重新回到水渠处。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工役已按照房薰的吩咐。已经挖到了主墓的墓门,一切都很顺利,就等着房薰回来进去一探,房薰很高兴,但更令她高兴的是,水渠边上站着一位不请自来的老朋友。

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能看见那人醒目的身影。房薰远远的摇着手,满脸笑容的大呼道:“淫……啊,子安法师,你也来啦!”

直到这个时候,池罔终于觉出了不对。

若只是早上砂石的异常,倒不会让他警觉,可是此时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就出现在这里的盆儿,终于让他心生不妥。

待他们纵马而近后,风尘仆仆的子安双手合十,向和两个人行了个僧礼,“长公主,池施主。”

房薰嘻嘻哈哈的上去,和子安攀谈起来,池罔心中的不安愈盛,将视线移到那被挖开的墓穴上。

他不该有任何画像传世……这许多年来,每隔上几十上百年,就能听到有人从古墓中带出了自己的画卷,一开始池罔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还会好奇去看一眼,后来见多了知道全都是骗人的,就不再在意了。

子安出现后,只和池罔打了个招呼,两人就没再说话,也不知道是长公主太能聊,还是因为子安在刻意避开他。

房薰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意犹未尽的打住了话题,“叙旧的事,等晚上咱们再继续,现在趁着日头还在天上,咱们去盗个墓吧。”

出家人本不该沾染外事,却没想到子安主动提了出来,“长公主,可否让我一同陪伴进入?”

房薰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没问题,以前在天山教那会,我心里就已经把你当成好兄弟了,来来,小池大夫也来,有好处大家一起分,嘿嘿嘿。”

池罔瞥了一眼子安,彼此都没有解释什么。

他们进入墓中,工役开启主墓墓门,池罔瞥了一眼身边的子安,他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墓门,一眼也不去瞧池罔,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池罔知道此时紧张是无济于事的,要冷静的做出判断才是最要紧的,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时,保持沉稳。

墓门缓缓开启,房薰道:“之前已经开门放过气了,对吗?”

“是,已确认了里面没有机关,但我们没有动过任何陪葬品,长公主,请。”

主墓的陪葬被放在几个镶嵌着宝石的箱子上,长公主带上手套,毫不忌讳的直接去开人家的陪葬品。

房薰折腾的时候,池罔只是站在原地没动,而他旁边的子安神色淡然,专心地托着手里的一盏烛灯,照亮他们的身周。

“嗨,这些金器又沉又丑,很值钱吗?想不明白为什么把这个带在身边……”

房薰抓出一只墓葬主人陪葬的官令名牌,一脸疑惑,“这个人叫王……王什么?这个字不认识,我看看是干嘛的……嗯,是个小教头,北沐早年间,在西雁关负责教地方兵练武的。”

池罔目力极好,他看到那个姓王的武官名字,觉得很是熟悉。他想了一想,便想起了这个人,这人曾经是庄侯的副将,后来在庄侯势力被剿灭后,便效忠了沐北熙。沐北熙接收他的投降,但也不相信他,为了避免他在江北与庄侯旧部勾结,再横生枝节,便给他发落到西雁关外,远远地给了个小职位,算是打发了他。

当年的池罔不曾留画像传世,只除了一幅,他遍查许久不知下落……七百年前一些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突然就在他脑袋里,一个接连一个的串了起来。

池罔心下一沉,他皱起眉头,目光追随着房薰的一举一动。

房薰嘟囔道:“我就想找一幅画,怎么这些箱子里都没有?”

她失望的翻遍了所有箱子,突然眼珠一转,望向墓主的棺木。

长公主心大如斗,真是牛鬼蛇神什么都不怕,也不找人帮忙,直接冒冒失的去开了棺材,她会武功,所以抬个棺材盖跟玩似的,直接给人家起棺了。

她生猛的做派显然震惊了所有人,把棺材盖放到一边后,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直接从变成一具骷髅架子的墓中主人手里,抢出了一个画匣。

“就是这个吧?”房薰眼冒精光,拉开匣子上已经腐朽的锦带,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卷画卷。

没人来得及阻止她,她行事风风火火,手脚却异常利索,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但当她即将要取出画卷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子安突然喝止道:“那画匣不对,快放下!”

然而已经晚了。

房薰眼中起了一层阴雾,只是几个呼吸间,她便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还不等她惊慌失措,却发现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

她拿不住那画匣,事实上她的腿也开始失去知觉,只能惊愕的睁着双眼,看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上。

画匣从房薰手里掉到地上,画卷滚了出来,在地上铺开。

那在地上缓缓展开的绘卷露出真容,像是揭开了淹没在漫长时光中的一个秘密。

画师的绘功可谓是出神入化,将画上人的面容清晰的记载下来,眉目间隐隐忧虑的表情,却带着很是怜人的风情,画上人趴坐在一张极大的行军地图上,一身厚重的衣服只微微解开上面的领子,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一点若隐若还的肩头,模样及是诱人。

地图上大好山河,而上面却有美人,这一副画像,隐有美人坐江山的深意,时隔七百年后,呈现在他的面前。

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一幅衣服都穿在身上,却依然迷惑让人忘记呼吸的画作。只是当他看到那画作下面的印章,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

他望向墓室里唯一还有意识的另一个人。

池罔已经跌坐在地上,他已无法控制身体,却仍然倔强的不愿意放弃,唇舌已经僵硬的不能说出话,便只能用目光无声地追随着站在满地昏倒的人中,却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的子安。

而子安的回应,则是走到池罔身边,抱住了他逐渐软倒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