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房流武功并不弱,但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扼住咽喉要害,却还是第一次经历。

回到阔别月余的老宅,即将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小池哥哥,房流只觉得满心欢喜,却怎样也没想到一打照面,池罔就没有任何理由的对他动了手。

池罔看他久久不答,眼里的杀气愈发浓重,房流几乎无法呼吸。

“我最后问一次……是不是你!”

任房流脑袋再聪明,此时也绝对猜不出池罔发火的原因。以前的小池哥哥,心情不悦时最多也就是罚他抄书、背诗、练武,却从来没有对他动过这样的杀机,这让他感到了陌生的惧怕。

房流脸上都憋得发红,他被池罔举在空中,在这样的生死一线间,他依然无法为池罔此时的异常,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池罔鬓发凌乱,脸上似乎还有未消的薄汗,眼睛比往常还有水润,若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房流定然挪不开眼。只是现在的池罔,浑身都散发着冰霜寒气,他眼中的危险杀机,足以将房流所有的热血从头到脚的浇熄。

房流终于露出惊慌之色:“什么……什么是我?我才刚刚回来啊!我还在外面和、和阿淼姐说了一会话……她能作证!”

房流神色不似说谎,难道是另有其人?池罔只得怔愣的松了手。

房流立刻退开几步,扶着紫藤花架咳得俊脸通红。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池罔,却发现……池罔往日里总是平静寡淡的脸上,居然染上了夭夭桃色,往日里淡色的唇仿佛敷过一层水,润红得像娇艳的花,让人想狠狠地咬上去。

尤其是他眼角那一片红晕,就像是刚刚啜泣哭过的模样,露出极为诱人的风情。无论他的表情有多冷,那一点红,都像漫天白雪中的一点红梅,将他所有的冰霜融化,只是不知道在那层霜一样的外壳融化后,会不会有着惊人的妩媚?

然而池罔放开房流后,却一刻都不敢停留,他运起身法,风驰电掣地从房流眼前消失了。

回思电光火石间他见到的池罔的模样,房流心中猛地一跳。

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小池哥哥……只穿了一件外袍?

双腿活动时,那外袍就遮不住了,露出里面珠玉光泽的小腿……但定然是他看错了吧?池罔怎么可能下面不穿裤子的?

房流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但是池罔的所作所为,几乎无法令人理解。那一瞬间,有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进入了房流的脑海。

他顾不上喉咙被池罔掐出来的手印,快速的打了个手势,将无正门暗哨唤了出来。

房流脸色冷峻,“今天晌午这段时间,可有任何人进出祖宅?尤其是花架这一边?”

无正门人与房流见礼,然后答道:“除流公子外,无人进出。”

“门主可有异样?”

“没有异样。”门人眉头轻轻一皱,却没有逃脱开房流的眼睛,他当即喝了一声,“你在隐藏什么?给我说!”

门人犹豫片刻,还是从实招来道:“有一个年轻的小兄弟,因为久闻门主风姿,心中实在太过仰慕,便擅自离开巡视的领地过来窥看……”

房流的神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门人愈发恭敬的回答道:“他却说,他亲眼看见了在紫藤花架下午睡的门主,身体像是被什么吞了进去,还说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发生了扭曲,然后门主的身体就不见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跟话本故事里的妖术似的,可是门主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呢?”

“当然我是不会相信他的,流公子,我已经着人把这不守规矩的小兄弟押下去严惩了。走的时候,他嘴里还在胡说八道,以前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癔症,之前选人时未能及时察觉,实在是卑职识人不明,请房公子责罚。”

房流摆了摆手,眉头紧皱,“消失?这怎么可能。以后你们好好筛选,这种疯病之人,不要弄到近前来。”

他打发了暗哨,下意识往池罔的主院去,却仍然感到一丝惊魂未定——回想刚才的情况,房流毫不怀疑有那么一刻,他的小池哥哥是真的想掐死他的。

只是……为什么?

他的脸上,为什么又会出现那样诱人的风情?房流只在他最大不敬的梦里,肖想过池罔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刚才的模样……

房流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和焦虑,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冒着再次惹恼小池哥哥的风险,忐忑的接近了池罔的主院。

而此时,数月杳无音讯的子安仍在闭关。

无人看得见的控制台上,已经出现了层出不穷的乱码,发出了触目惊心的警告。

而在禅室中静坐的子安,还无法摆脱画面里那铺天盖地的红。

在那些记忆碎片里,他是七百余年前的年轻权侯,曾经将江北割据,人称“小庄侯”的庄衍。

那是善娘子为他留下的老宅,在江北西边紫藤村中,曾经有那么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只是如今在他的督促整改下,效忠他并跟随出来的骑兵队伍终于在西边安顿下来,在紫藤村与元港城的中心线上,开垦荒地,播种良田。

第一年秋天的收成就十分喜人,让本就坐拥美人、春风得意的庄衍,更是喜上加喜。

小池很乖觉,他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份,也没问过庄衍,准备以何种方式安排他继续跟随自己,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偏院里,从不要求外出,懂规矩得让人心疼。

而事实上,自从庄衍回来住后,小池也没有外出的机会——庄衍新得了他,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夜夜都要过分的疼爱。

整整两个月里,白日里小池通常要睡上大半天,等到日上三竿时才能起得来身。而不用几个时辰,庄衍又会在日暮时回来,重新把他按回床上。

唯一的让小池心中感到安定的是,那个温柔的庄衍回来了。或者说,是他成功的将自己心中的恶念重新关了起来,只有与小池最亲密接触时,才会露出一点点端倪,却会在事后完美的收敛起来,变回人前人后众口称赞的小庄侯。

而庄衍让他住在偏院的原因,并不是如许多人所猜测的那样,只是让他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娈宠,暗示着他不要恃宠而骄,摆正自己的地位。

他是想偷偷在主院里亲手做一些隐秘的布置,再给自己的心上人一个惊喜。

那一日是请算命先生合出来的良辰吉时,庄衍请来了军中麾下情同兄弟的将领,还请来了几位交情不错的江北望族名门,来参加他秘密筹备的……成亲礼。

那是某一夜的温存后,庄衍抱着他躺在床上歇息时,几乎是心灵感应一样,庄衍不曾问出口就无声感应到的、藏在小池心底深处的不安和恐惧。

庄衍猜测,小池之所以不安,是与这些年离开故国后的遭遇有关,这样波折的经历,自然让他感到处处充满危机,无法感到安心。更别说如今身份尴尬,小池心思敏感,不会主动开口索取,那庄衍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敏锐,去体会怀中人的所思所虑,再给他相应的答案。

他想出的方法,便是给小池一个身份,一个尽量平等光明的身份,而不是将他藏在后宅里,成为一个仰人鼻息的宠物。

更何况他的小池,是那样聪明的孩子。只用了短短两年就读过那么多的书,庄衍教他的时候,都会时常感到惊喜。他曾让小池试过做一次军粮出入的账目,他整理的明细条条列列清晰分明,比军中的师爷算的还要快,若是培养得当,定可以大放异彩。

既然是想真心疼爱的人,就给他一个承诺,正大光明的告诉身边所有人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主院被大红的锦缎和灯笼装饰着,现出成亲喜气洋洋的气氛,大门大敞四开,仆役宾客出出入入,庄衍将与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完成这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时刻。

庄衍换好新郎服饰,等在偏院前,他想着里面小池被从被窝里挖出来,一脸懵的被套上这一套大红喜服,盖上红盖头,然后侍女把他牵出来,递着他的手,到自己的手心上。

然后他就牵着这双细嫩的手,一路拉着他走到厅堂去,他蒙着红盖头看不见路,那就由自己拉着他走完这段路。

小池一路都很安静,这让庄衍有点意外,他捏了捏小池有些冰凉的手心,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十分配合的问,“做什么?”

庄衍便笑了,“你马上就知道了。”

走进厅堂时,听到里面宾客的贺喜,其实小池已经猜得出来,庄衍这是想做什么。

那一刻,他几乎是有些麻木的——大概是涌上心头的情绪太多太复杂,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怎样的心情。

羞涩,亦或是恐惧?

他该觉得耻辱,还是该觉得这是赏赐?

他不知道。他只是格外庆幸眼前的红盖头,藏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不至于让他在这样艰难的时候,还要硬生生的挤出微笑去伪装。

庄衍牵着他一路向前走,一路笑着道谢,与自己熟悉的人打招呼。他被宾客们围绕着,听着他们或真心、或假意送上的最动听的祝福,再得体的道谢。

而这一堂的人,小池却谁都不认识。他木然的跟在庄衍身边,听着他熟练的应酬交际,身处在这一场宛然与自己无关的闹剧里,却想起了他那已不知下落的同胞妹妹。

罗鄂国覆亡前,若是当年父王真的与庄衍和谈投降,那么身披新娘盖头嫁给庄衍的人……该是自己的妹妹,而不是他。

庄衍不知看到了谁,停下了脚步,他打了声招呼,“沐侯。”

那是南边诸侯的沐北熙,因为与庄衍成为了长期的策略合作伙伴,两人客气的保持着这表面上的友好关系。是以庄衍的成亲礼,也派人过江给他礼节性的送了邀请,没想到他真的会亲自前来出席。

“能携得心爱之人同归,是人间一大美事。沐某在此恭贺小庄侯,祝你们长相厮守,富贵满堂。”

沐北熙的祝词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不循规蹈矩,微妙的脱颖而出,却显得更加真挚。

庄衍也笑了,与他客套几句,随即牵着小池的手,继续向前去拜堂成亲。只是在经过沐北熙时,小池的喜服宽袖里似乎动了一下。

他继续如常的往前走,就仿佛没有任何异样发生过。

也无人知道,沐北熙在交睫一瞬间探进了他的长袖……在他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