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池罔不慌不忙道:“既然诸位对我的身份已再无怀疑,那么我身为无正门门主,自然要该尽些职责,将门中行止不端、触犯门规之人一一惩处,才能以儆效尤,肃整门内风气。”

这话在情在理,无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反对,然后池罔叫了一声:“流流。”

房流如今重新抱稳了铁大腿,这靠山结实得非比寻常,让他胸脯都挺得比往常有力。他素来聪明,又与池罔相处过不短的时间,是以与池罔有默契,池罔一个暗示,他便心领神会,立刻叫人把证据拿出来,开始秋后算账了。

这段时间池罔不在总坛,带头为难他的人,其实并不难猜出来——那是一直不露面的鼎盛布庄张老板,如今池罔在门中站稳,又没有任何把房流换下来的意思,对他仍然颇多器重,那他作为小池哥哥名下第一走狗,自然要顺藤摸瓜,全须全尾地拔出来这个祸害,才能算是将此事落下帷幕。

更何况房流早就有了许多证据,只是因为池罔不至,他的身份又备受质疑,贸然揭出来会打草惊蛇,只能按耐不发。

如今房流挨个将门中有二心之人,当着门中面一个个查处,池罔头一次露面,便给了众人一连串下马威。

在门中众多身居高位的人中,但是有几个清廉秉正的门人,并没有被这次所波及。其中就有那带头取出阴阳盘内沐北熙遗令的长老,他素来行事刚正,不肯与之同流合污,在这场清算中,倒算是少数几个能保全自身的人。

只是他此时退后几步,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素闻门主医术超绝,我本不该多此一问,但实在是心中耐不住——门主,‘离魂杏’是什么东西?我活了好几十年,怎么就从未听说过?”

池罔只是淡淡道:“不知道倒也不妨什么,此物于始皇帝年间,就销声匿迹了,是以后人多有所不知。”

长老便不再问,可是砂石立刻追上来,“小池,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一枝漂亮的花,若不是那淫僧今日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了,我还真不知道你纹身上这些药材各有来历,不过我也想知道……这个‘离魂杏’是什么呀?既然你说这是始皇帝年间的,那你肯定见过了。”

“不只是见过。”池罔默不作声的瞄了一眼子安,见他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半个身子被阴影盖住,看不清神色。

知道人还在那里,池罔就放下了心。他再站一小会,就要找个机会溜出去,拎着这和尚揍一顿。

不过砂石清亮柔软的娃娃奶音,还在小声的恳求,“你给我讲讲呗?这个‘离魂杏’是什么呀?我怎么都没在我这里搜到呢?”

砂石这一个小小心愿,池罔还是愿意去满足的。

“离魂杏生于江北西边一处道路边,春夏盛开杏花,模样异于普通的杏树,开出的同心花十分罕见,当时有些名气……”

池罔想起他第一次见离魂杏,却是在前往江北西边的路上。

庄衍将他从庄侯的秘密庄子里救出来后,便派遣了心腹护卫,护送他远离纷争的焦点源头。

那个时候,庄衍刚刚与庄侯决裂,各自领军对峙把守要塞,局势一触即发。刀剑无眼,庄衍更是需要专心迎战,便将小池送往他唯一放心的地方——他娘亲在紫藤村留下的一处祖宅。

当时小池坐在马车上路时,便曾路过江北这唯一的一片离魂杏林,这片杏林在江北往西的必经之路上,很难会被错过。

车队在杏林里停下略作休整,小池下车时,从地上捡起了一朵杏花,那花朵模样倒是罕见,花丝扁平,里花萼里有着透明的胚珠,而花朵则套着明暗两色的同心环,美艳又精巧,十分惹眼。

小池翻看片刻,突然领悟到什么。他将庄衍所赠的佩玉从自己的衣服里拉出来,他将这块玉穿了绳待在脖子上,一直贴身收着。此时他翻到背面,将玉背面上的图案与这杏花反复比对,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色。

与小池一同前往西面的,还有庄衍院子里忠于他的梁管事。他自从看到小池戴上了庄衍的这块玉后,对待小池的态度,都比以往变得客气了许多。小池知道梁管事是从善娘子伺候过来的旧人,猜想他多少知道些缘故,便拿了这花去问他。

梁管事果然知道,“当年夫人还在时,曾经提到过这一片的杏花,是离魂杏。江北杏花不少,而离魂杏却只在这一小片生长,说是这边的水土不太一样,所以在别处怕都见不到这样的杏花。”

“为何叫离魂杏?”

梁管事摇头道:“多半是这附近曾经有过什么地方传说吧?更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了。”

本来这事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并不会让小池记在心上,但是世间之事阴差阳错,他当时做的那马车里,还装了庄衍从院子里带出来的书,而其中一本《江北植物名实图考》,正好露在外面,又被小池一眼瞟到。

他便将它拿了出来,发现这一本药书的著者,居然是善娘子。小池便格外小心地翻开,按照药材分种检索,开始查看是否有一种植物叫做“离魂杏”。

一页一页翻过去,没想到还真让他看到了“离魂杏”的词目,当他打起精神翻过去查看时,却发现关于“离魂杏”那一页的记载,被人连页撕下了。

这让小池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庄衍一向十分珍视善娘子的遗物,这一本可是善娘子亲自手书的手稿,十分珍贵,庄衍不可能平白无辜任由别人如此毁坏……除非,是善娘子或是庄衍自己亲自撕了下来,因为这上面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东西。

他想了一会,才将这一本《江北植物名实图考》仔细放回原处,掀开马车车帘,仔细观察起周围的风景地势。

这件事有蹊跷,小池便从此留了心。他想,若是有机会,定要找找这被撕下来的残页,看看上面到底记了什么东西。

“……离魂杏开花时不可久留,若时有清风吹拂,倒也还无碍。”池罔为砂石解释道,“但若无风,又适逢杏花怒放、花香浓郁之时久留,便会叫人昏昏欲睡,深陷梦中。‘离魂’二字,便是因此而得。”

砂石欢快道:“明白啦,小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和房流重新收服无正门后,根据我这里及时反馈的能量波动,所有效忠于你的势力算在一起,现在在江湖上,你已经拥有了高达75%的影响力,咱们再接再厉!饿死鸡爪子指日可待呀。”

池罔瞥了一眼房流,“嗯,要是想抢夺更多朝堂上、民间商界的影响力,还要指望这个小人精去帮我干活……就是不知道房薰、步染那两个小丫头会如何见招拆招了。”

子安在旁边默默地观察着,池罔将房流推到明面上,自己却无声无息的藏了起来。

他多少有些不想让更多人看见他容颜的意思,在证实身份后,就让房流充当了他的口舌,自己便安静的隐于幕后,稳稳把控全局。

其实这一刻看着池罔的子安,并没有想到太多他应该遵守的清规戒律,也没有想到他此时拥有这样的心情,到底是应该还是不该。

他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池罔,想起了刚刚自己手指碰触他背上皮肤时的感觉。

池罔的皮肤又凉又细,像是被藏在漫长时光里,不予外示的一件传世的名瓷,不仅莫测隐秘,而且让人流连忘返。

只是他没有猜错,那灼灼杏枝所绘的地方,确实是一处伤疤。虽然触碰时的异样非常细微,但是他肯定自己没有猜错。

那么,这当初就该是一处穿透身体的伤口,根据疮口长短和伤疤的纹路,八成是曾经被人平持着的长剑,笔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只是……那伤口所在皮肉下,就是心脏的所在。

没有人可以在长剑穿过心脏后还活着,除非是极少见的天生心脏右偏之人。而几个月前,和尚早在池罔因疫病昏迷为他诊治时,就替他把过脉,知道他的心脏位置与常人无异,没有任何右偏的现象。

子安神色肃然,心情紧绷。

池罔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是这些年,还是七百年前?

那若这真是剑伤……池罔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子安身为医者,对人类的身体自然十分清楚,所以他知道……穿心这种致命伤,不可能有人活得下来。

就在这一刻,只有子安自己一个人才看得到的控制台,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了出来。

那是一场前所未见的警告,突然出现在他所有隐藏的界面上,连他眼前能看见的景象,都变得一片血红。

“已检测到致命悖论!”

“逻辑完整性受到剧烈打击,因果线正在崩塌,你所在的维度截点会在六个小时内塌陷毁灭,请立刻检查悖论出处,并进行纠正修补!”

子安在一瞬间领悟到什么,他面露震惊,下意识地看向池罔。

但此时池罔没有在看他的方向,于是子安不在犹豫,立刻离开。

他刚刚离开,池罔便似有所觉,眼光一扫不见了子安的踪影,皱眉道:“那个盆呢?”

正在和池罔聊天的砂石,都吃了一惊,“人呢?”

池罔反手抽出房流剩下的那只单剑,追了出去,“这淫僧敢做不敢当,到底还是不是男人?这让他跑了,以后我的脸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