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和尚带着人往靠近门口的方向走,便开始听到外面的声音。

有重物从外面甩进来的重重着地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别扔火!别扔火,我还在下面——啊!”

子安便知道池罔已经在外面动手了,越到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子安清点人数,把摔倒的那几个拎起来,确认所有救出来的孩子都跟上了队伍,迅速向大门口赶去。

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大门口那厚重的铁门半开半阖,而里面有三四个在地上打滚的敌人,子安一眼扫过去,便知道池罔将这几个人的大腿骨击碎了,现在瘫在地上,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出去。把人打残了扔进来,多少对外面的人来说算个辖制,让他们在放火时犹豫是否要一同杀死同伴,为里面的这些孩子争取更多的时间逃出去,

地上一片的油污,有菜油,也有煤油,显然是从外面倒进来的,已经蔓延开来。而外面只要一点点火花,就可以将里面的幔帐木具瞬间点燃,变成一片漫天大火。

子安赶到大门处时,便看到一个火把被扔了进来,他身影极快,于千钧一发之际在那燃着的火把即将落地前,一抓接在了手里,随即举高离开地面。

可是火苗已经从火把上掉落,那一星星火苗即落在油面上,实在让人无暇细想,子安来不及去想别的对策,便用胳膊一捞,将火苗揽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声音传来:“快点火!他只有一个人拦不过来,别让他的那个同伴出来……”

子安便知道,池罔在不能杀人的前提下独自一人应付八面来敌,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燃着的火苗,就冲了出去。

他的判断没有错,池罔看到第一个自己没有防住的火把被扔到后面后,当机立断地改变了策略。这种时候不能再心慈手软,只会让敌人愈发猖狂,因为他们本就无所顾忌。

必须要逮一个杀一个,不能给他们第二次站起来的机会。

池罔突然开始近身肉搏,抓住就近的一个人,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就要拧断他的脖子,直接抡起他的尸体去挡火苗。

……却被靠近的子安拍了拍他的手,池罔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一下。

“不杀人。”子安声音很轻,却显得很温柔,他将自己的僧衣披到了他的身上,随即不敢多看地闪身走开,替过了另一边的防御。

池罔心神一清,刚起来的杀意被他压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套上了这让他有些嫌弃的僧衣。

他一身单薄的衣裳,被他一路走一路撕,剩的布确实不多了,甚至还有一条袖子被他自己撕成几片,刚才扔在地上用以记号之用。他一边的肩膀也露了出来,只靠另一边袖子可怜地连着剩下的布挂在身上。

衣摆比齐腰处还要短一点,露出小巧的肚脐,皮肤白得在夜里透出一种珍珠似的玉润光泽,就算在夜里天黑,看不清他过分昳丽的容颜,庄子里敌人的眼神都紧紧黏在他身上,有意无意地想去一睹真容。

想到池罔刚刚以这副模样在外面御敌,子安心里便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恼怒,此时他分担了池罔这边的压力,连手臂上的烧伤一时都感觉不到了。

池罔此时正将那件僧衣套在身上,却发现……这僧衣怎么也坏了一条袖子?他刚刚自己撕袖子,又换了一件断掉袖子的衣服,也是巧得微妙了。

行吧,他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个。

子安的加入使得刚才胶着的局面开始发生了变化,他两人联手向前压制,推进了作战线,为后面的孩子出来提供了空间。

只是刚才池罔背对着他穿衣服的时候,和尚无意间一瞥,看到了那漂亮的腰上,居然还有两个腰窝……但这其实没有晃了他的眼。

让他分心的,其实是他看到池罔后肩下的皮肤上,似乎……有一片红色的印记?

那不是烧伤,他附近的衣服没有焦痕。和尚来不及细看,却记在了心上。

孩子们已经从铁房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外面这架势,却也没有过分慌乱,按照子安的引导,一步步移到安全的地方。

有了和尚的加入后,这边也控制住了局势。池罔没下杀手,却下了狠手,他手到之处就是骨头咔嚓碎裂的声音,直到他看到孩子们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远离了被火烧到的风险,这才开始破庄门,进行最后一道突围。

走出庄门后,无人敢追上来,能打的都被池罔捏断了骨头,剩下的自认打不过,都躲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援军终于姗姗来迟。

那是池罔许久未见的无正门下属余余,他带了人匆匆赶来时,庄子里大局已定。

余余没赶上帮架,但可以帮忙善后,他分了人去处理庄子里的敌人,又分出人手安顿这些刚刚救出来的孩子。

一行人狼狈的到了附近无正门的客栈里,池罔接过药箱,先给和尚丢了一瓶烧伤药。

子安简单道了声谢,就帮着池罔打下手,处理起那自尽姑娘的伤势,给她重新包扎了手腕伤口,又开了固本养元的汤药。

和尚的烧伤不严重,便给池罔处理起手上的伤势,他同为医者,用药分量自然心中有数。

他取得了池罔的允许后,就直接从他的药箱里开始拿药,他磨了一些药粉,又去拿成药混对,池罔看了一眼,发现门道很对,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但他看了片刻,就觉得有些奇怪,“我的药放在哪里,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子安擦了池罔手上的血,认真的撒药包扎,“之前在江北处理瘟疫时跟在你身边,看你拿过药。”

他手法娴熟,很快就把池罔的手重新包好了,池罔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却也一时没细想。他眼前还有别的事没处理,他起身与余余去了个僻静地方,子安知道他这是要商议门内事务,于是便守礼的回避了。

余余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池罔的药箱,还带来了无正门的消息,但余余先为自己的迟来请罪。

池罔没有因为这个动怒,他更关注的是别的事,“流流那边的形式,是不是已经很不好了?”

余余神色沉重的回答:“门主明鉴,我们这次来迟,便是因为地方门人的故意引错了路线,他们敢这么为难,无非是得到了总坛身居高位之人的授意。”

“代门主房流公子收到您的信号,便让我带人赶过来。不过我们这一走,他那边就更独木难支了……门主,您最好早点赶回去。”

“我知道。”池罔点点头,“刚刚那个庄子的主人,便是这次门内带头反叛我的便是朱长老侄女婿,江北鼎盛布庄的张老板。他这处庄子,便是用来招待附近名门官吏娱乐之所,我从江北西边过来正好路过,就顺便端了这淫窝。”

池罔抬头看了看漆黑夜色,“你亲自来负责安顿这些孩子,还有家人的着人送回老家,不愿归家的就根据他们喜好擅长,在无正门的产业里为他们找份做工,或者让他们自谋生计去。记住,每个孩子都赔些银两,从我账上走,待遇优厚些,务必要妥善安顿好。”

余余叹息道:“门主宅心仁厚,我定然不会怠慢。只是门主,请允许我与您一同返回无正门,如今门内局势动荡不明……恕我直言,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请让我随身护持。”

池罔却微微一笑,示意余余去看那个不远处的和尚,“看到那只秃驴了吗?他一路跟着我,甩都甩不掉,他武功医术皆有些造诣,我与他同行,想遭人暗害怕是很难,你安心做你的事吧。”

听了这话,余余便知道池罔已经做了决定,不需要自己再来干涉,当即应道:“是。”

只是他起身离开前,又瞥了一眼池罔穿在身上这折了一只袖子的僧衣,不仅觉得有些古怪,细想起来更是有些微妙之处,便摇摇头不予言表了。

这些到了客栈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出生天的孩子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重获自由身了。不知是哪一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一会就哭了一片,客栈顿时一片哭声缭绕。

池罔不想哄孩子,一听哭声就头疼,交代了余余溜了。只留和尚一个错失先机,被这帮孩子立刻围了过来,一个个哭唧唧的给他道谢。

池罔南北两边折腾一天,着实有些倦了,他着人烧水梳洗,便想熄灯休息,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

没想到开了门,是那个还穿着他外袍、被他从庄子里救出来的男孩,那男孩比别人机灵,居然能绕过门口护卫,自己过来找池罔。

见池罔应了门,男孩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当即给他跪下磕头,别的也不多说,只说了一声“谢谢恩人”,便砰砰磕头。

池罔无奈的把人拉了起来,那男孩下意识得抿禁衣服,尽管那外袍已经系得紧紧实实了。他只是想将自己的身体遮好,似乎这样就能改头换面,把之前那不光彩的身份也一同扔掉。

他这份心情,池罔竟也能体会。那男孩看着池罔,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

男孩呆呆道:“您会武功,还有这么多人听您号令……您有这样惹人觊觎的容貌,却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至于沦落到我这样卑贱的地步……除了伺候人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的长处,连生存都需要仰仗他人施舍,我真是……真是非常羡慕您。”

那一刻池罔没说话,黑夜里,他的神情变得很冷淡。

冰冷的沉默让人不安,那男孩也意识到这样说并不合适,神色不免有些惊慌。

这个时候,男孩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小施主,还不去休息?这么晚了,在他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