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么多虫子,应该怎么办?

池罔从高台上跳下来,落在旁边一栋房屋的楼顶上,飞檐走壁的向山门的方向奔去。

用火烧?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池罔立刻开始观察风向。

这样未知毒性的毒虫被火一烧,是十分冒险的举动。说不定会直接把虫子的毒烧出来,在空气中发出毒性。

衣服上撒了药水后的天山教死士不怕毒虫,子安却需要躲开,他若是被这些虫子逼退,死士们就能借机下山了。

池罔奔过去的一路,抢了些照明的火把,还顺了一桶油,心想管他呢。

现在的风向,是从天山教的山口往总坛里面吹,他想直接一把火烧了干脆,反正毒死谁也毒不死他池罔,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池罔跳到了入口处的一块高高的山石上,山石漆着苍劲有力的“天山教”三个字,他就蹲在上面,往下面扔火把。

下面密密麻麻的虫子蠕动着,子安皱着眉头,扔了手中长兵,攀上了附近的树。

池罔明白过来,心中有些嘲讽,都快到了生死关头,这个和尚还不杀生——他不止不能杀人,还不能杀虫子。

……砂石都测不出他的端倪,这个人法号子安,又怎么可能是庄衍呢?

那一刻他心头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有些“本来就该如此”的释然轻松。他回过神,开始蹲在石头上往地下洒油。

火顺着油流淌的方向瞬间燃了起来,地上的虫子发出嘶叫声,慌张地逃离大火的方向。

池罔屏住气,看着绿色的气体从虫子被烧焦的尸体上蒸出来,又被夜晚的山风吹向总坛那边。

死士们剧烈的咳嗽起来,教主一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高手的偷袭,而是没想到这和尚还有这么别出心裁的同伙,一时也没做准备。

如今天山教上榜的三位尊使,无人能阻挡面前这两位高手。其中两位尊使的尸体都凉了,一位却是……长公主。

教主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这长公主胆子太大了,居然在教中潜伏这许久,真是不要命了。他刚刚弄死了仲朝下一任皇帝,这辈子都不算亏了。

事到如今,此事定不能善了。他已经和教众秘密联系,北地山脉沿途的城镇,天明时就会纷纷起义,脱离仲朝的统治。

而百姓们只要皈依天山教,就会得到解药,现在时间紧迫,他不能像瘟疫一样,把局做到天衣无缝,再把灾名推到天神震怒,不满仲朝房氏的头上。

这样的大规模投毒,定然会惹人怀疑,但是他最好的局面已经被池罔、子安破了。这一招虽是下策,但却能立刻见效。

他谋杀长公主已是大罪,与其等朝廷秋后算账,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圈地为王,与仲朝皇室对立。

正在教主命人去拿解药来时,却发现在这一片夜幕之下,远处亮起了一排明亮的火把。星星点点,不知是有多少人来了,看这样子,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

天山教总坛在一座孤峰上,只有一条上下山的大道。若是想从四周的方向上来,那就要攀岩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是以天山教教主一直以为自己的总坛十分安全。

可是今天他注定要大开眼界了。

其中有一人从一块陡坡处跳上了山体,他带头上山,火把照亮了天山教防御稀薄的一个角落,几招解决附近的敌人,大声道:“这边安全,跟我来!”

教主将教中的死士和护卫,都调到正门对付池罔和和尚了,没想到这极难攀登的山侧,居然像下饺子一样咕噜咕噜跑上来了许多人。

第一个上来的人举着一把金色的长枪,挑飞了附近的天山教教众,火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侧,正是昨夜不告而别的房流。

房流一声清喝道:“小池哥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些毒虫怕火,但也不能这么去烧,烧死了还有毒气。”池罔蹲在石头上指点了一些注意事项,话锋一转问道:“你带的这些是什么人?”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金枪,“石楠山谷中的这八百高手,个个以一敌十,论起爬山和使枪,他们可都是行家。”

这一句话当着众人面告诉了池罔,这不是无正门的人。无正门人栖居南边,不像江北有这么多险峻的山峰,没有精通爬山同时还会用长枪的人。

看着这小崽子没用双剑,而是拿着一把金色长枪,池罔似乎有几分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果真就听到房流笑着说:“拿下这鞋教众人!中间那个孙子教主,给你爷爷我听好了——你不是想鼓动江北城镇起义吗?串通江北官吏,再煽动诱骗无辜百姓的鞋教头目吗?”

教主心中已起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到房流说:“告诉你,我家先祖有遗命,但凡房氏子孙以金枪证武后,可紧急调动石楠山谷中驻守在北地山脉的精兵。”

“说好的起义就别想了,都被我连锅端啦。你早点投降,我小池哥哥又熬夜了,我想让他早点回家睡觉。”

房流举着金枪,欢呼道:“兄弟们冲啊……山门口的兄弟摆雁形阵,协助子安法师平推,从山侧攻上来的兄弟……嗯。”

他卡壳了,但是不想显得自己不知道,于是振臂一呼,“注意总坛中的建筑,三人一组互相掩护,见机行事,跟我上来!”

房流武功虽好,但是统领全军的兵法还没学到太多,他刚刚片刻迟疑,被池罔看出来了。

如今仲朝无战事,池罔先给他恶补的是政书,兵书只是稍稍带过。不过就算是房流学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想到直接跨过理论看实战,房流带兵时居然还有点天赋,他心思细,也不冒进,这就稳稳当当的不会出错了。

池罔左右看看,觉得大局已定,不用自己出手了,他出手控制不住力道,一不小心杀死个人就不好了。

于是他想起了房薰,就回去看看被他扔在一边的长公主了。

长公主此时很好,池罔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清醒许多了,自己从高台上爬下来的,捡起了自己的长枪,张牙舞爪的杀了回去。

房薰狰狞道:“孙子纳命来!”

长公主披头散发的从天而降,落在教主不远处,教主见她毫发无伤,顿时大惊失色。

看着她的衣服,石楠山的精锐以为她是天山教的高手,连忙列阵围困。

房薰把头发扒拉开,大声道:“自己人,兄弟们别打我!”

房流大吃一惊,“皇姐?”

房流的皇姐,全仲朝只有一个人,枪兵齐齐一愣,立刻调转枪头,保护长公主。

她把绑着手腕的发带接下来,扎了个高马尾,眼中怒火燃烧,重新拿起长枪,“打死你个龟孙——!!”

到了如今的局面,天山教的清剿和覆灭,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鞋教在民间残留的影响,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但是等更新鲜的事占据了江北百姓的注意力后,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就不会再翻起任何水花。

步染是晚了一步才赶到的。她不会武功,自然不能像房流一样来去迅捷。她虽然无法调动石楠山的兵,却能以自己在朝中的身份调动当地的官兵。

她神色焦灼匆匆上山时,见到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池罔,顿时一愣,有点不确定的唤道:“小池哥哥?”

池罔应了一声,“放心吧,大家都没出事。”

见步染身边有人护着,池罔就不再管她。

他走进天山教总坛。

池罔找到了天山教的神庙,走进去看了看里面的“通天神”和“通天使”,两尊“神像”按照佛寺中的佛像一样塑了金身,不伦不类地被供在正中。

外面火油倾倒,风吹得火烧回了总坛,许多楼房起火了。总坛中各处都是兵刃相接,凌乱不堪。

与外面的气氛截然相反,此时偌大的神庙里空无一人,燃着的香散发出白色的细烟缭绕,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宛若另一片安详的乐土。

池罔安静的仰头,注视着那通天神的模样,居然真的和沐北熙有个五六分相像。

他嘲讽想笑了下,又看到了通天神身侧的通天使尉迟国师,那塑像的模样,果真与自己没有一份相似。

他的画像不曾传世,这世界上唯一能找到他绘像的地方,大概只有沐北熙的墓中了。

庙外打打杀杀的喊叫声,隐隐传进了鞋教的庙宇里,池罔却找了个垫子,坐下休息。

砂石着急道:“池罔,你在做什么?快出去呀!这庙是木头搭的,等火烧过来庙会塌的!”

“等塌了,我再动身都来得及。”池罔神色平静,“我只是觉得,孩子们都不错,我不用这样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了,我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别啊,小池。”砂石的声音有些难过,“你最近变得快乐了,就是因为一直和这个帅和尚、流流在一起待着,还有步染、房薰,你不讨厌她们,不是吗?”

“那个盆在我面前晃,让我控制不住的想起另一个人。他……长得像庄衍。”池罔的神情无法轻松,他叹了口气,“不……不仅是容貌、身形上极为相似,就连喜怒神情也像,动作习惯更像。”

“可是庄衍都在棺材里躺了七百多年了……”池罔神色逐渐冷漠,“这盆儿连你都能骗过去,又怎会是寻常人?”

“什么叫把我骗过去……等等,这个咱们晚点做说,池罔你先出去!”

池罔垂下眉眼,“他身份立场成谜……我觉得,是时候该离他远一点了。”

“不用吧?你这么厉害,谁能害了你啊!有点自信。”砂石急道,“我都闻到糊味了,这里已经着火了!”

池罔只轻轻说了一句,“你对我有信心,可是……我自己没有。”

还不等砂石说什么,那熟悉的身影隔着烟雾,出现在庙中。

和尚还是第一次对池罔露出了严厉的神色,“附近都着火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庙里庙外,都是烟雾缭绕,也不知道这和尚是怎么找到他的,池罔也不愿去想。

池罔干干净净的坐在庙里,他的眉眼在火光里有一种攻击性的美,白皙的皮肤在火光里透着温和暖意,显得人气色都十分明亮。

只是池罔望向他的眼神,是迥异于往常的冷。

那样的冷漠,可以把人从心底冻住,让人心如刀绞。

然而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子安的催促,便站起身向外走。

子安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池罔的那个表情,让他无端感到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