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日里,他们两个人又一起去了兰善堂。和尚医术出众,他不用操心,有子安坐诊,池罔这一天清闲许多,接诊的都是重症的病人。

砂石在脑海里给他计数,“这几天里,你累积救了三百多个濒死之人……可惜你在瘟疫里传出去的方子救了的人,不能算到这个人数中,我现在好奇,等你完成了这个看不见总数的‘救死扶伤’奇怪程序后,会发生什么了。”

“我也好奇。”池罔一边聊天,一边一心二用的施针,扎下去又稳又准,“这个病人,应该让阿淼看看。她一直想跟我学针,但她之前水平不到,现在能学了,不过她人却在元港城的兰善堂……”

房流已经让人把池罔的蝴蝶药箱拿了回来,今天来到兰善堂,池罔就见到了这熟悉的药箱。

拿回了药箱,池罔又看了看在他身边,自觉降级成为他助手的子安,心情不自觉变得更好。

砂石也越来越懂他的心思,“没了阿淼,现在你还是有使唤的人。池罔,我有方法可以检测你的脑内活动,伴随着这个盆儿的出现,你脑内关于记忆和情感的部分,会有频繁的活动,我很想问,他让你想起来谁?”

池罔先表达了自己的好奇,“脑内活动?你这是什么方法?过两日空闲时,你和我聊一聊。”

砂石答应了,继续道:“话说回来,池罔,你身体里的每一点变化我都在记录,我觉得自从你见到这个盆儿后……心情变化丰富了许多,你是多久没有过人了,现在看到和尚都会有感觉吗?”

“我想过,并不代表我真的要去做。”池罔面无表情,在心里和砂石展开谈论,“对他不公平,不仅因为他是一个修行人,更因为他不是……算了。”

到底要不要拉和尚下水,这个问题,池罔还没有答案。

因为他自己的心情也有些矛盾。

这世界没有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在他知道子安心里也起了波澜,对他并不是全无感觉后,他反而比以前无所顾忌时,还多了几分小心。

他不知道就算诱了这和尚还俗,他能不能走过心里这关,和他更进一步?

但池罔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顺其自然看一看……认清自己的心情,也想清自己想做什么。

子安不知道池罔此时心中所想,他在池罔的身边不远处安静的陪伴,这个距离让人舒服,却不会感到紧张。

他在拿着池罔的那套砭针翻看。

池罔便问他:“你会用?”

砭针针法是兰善堂祖师善娘子的一项绝技,这七百年中几近失传,当今世上活着的人除了池罔外,没人敢自称会用全套。

子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他没试过,但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会的,不过没有十分把握,他自然不敢去随便乱给病人扎针。

不只是这套砭针,子安看着这蝴蝶药箱,都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看了片刻,子安移开目光落在地面,看着眼前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得到的字。

未知数据渗透20%。

后果:记忆重叠,出现幻觉,身份认知产生混淆。

建议:立刻远离诱因,清除此次数据泄露的影响。

诱因……吗?

他看向身边这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大夫。

池罔正在收拾眼前的医案,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看见是子安,便回了个笑。

他今天心情好,这一笑,就像雨后雾散,嫩叶上的一滴晨露映出了天边的初阳。

这笑容太有杀伤力,刚进屋的妇人当场绊了个跟头,子安猛然回神,立刻去扶。

这妇人挣开和尚的手,神色激动地冲到池罔面前,“小大夫!你是天上派来的神使,下凡来巡视我们天山神教吗?”

池罔回忆了一下“尉迟国师”在天山教里面担任的职位,点点头道:“是啊,好眼力。”

子安转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这让池罔感到开心。

柱子终于赶了进来,他是洗心革面的前鞋教成员,但这并不代表他娘也似他一样迷途知返了。

柱子非常尴尬,“娘,你说什么呢?这位池大夫就是救了你的人,还不赶快谢谢大夫?”

柱子娘连连摇头,痛心疾首的指责道:“痴儿!这分明是我教通天神和通天使显灵,才让虔诚的信众在这次瘟疫中活了下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如此不知感恩,还不快去神明面前领罪?”

柱子十分伤心道:“娘,这次瘟疫,就是天山教教主亲自策划的!本来我们江北的土地上,根本不会发生这种灾难,我是亲手为他种毒花的,他还有几个药庄,用里面种出来的毒物养出了我还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柱子娘闻言变色,“了不得了!我儿子被邪神侵了神志,居对真神不敬、对教主不敬……走,快跟我去最近的天山教教坛,我要找个大师给你驱驱邪!”

自从叛教之后,柱子一直东躲西藏,一听他娘要主动自投罗网,顿时急了,“娘,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母子直接在屋子里吵了起来,这当娘的脾气上头了,居然要大义灭亲,去检举揭发自己儿子叛教。见母亲执迷不悟,柱子只觉得愧悔难当。

他把母亲拉进邪教,帮着教主造孽害人,如今连昔日孝顺亲密的母子,都要落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柱子只能自叹眼瞎,悔不当初。

看着眼前的情形,池罔若有所悟。

他在一片争吵声中,从容地收拾起自己的药箱。

子安注意到他的动作,“池施主,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做件事。”池罔神色淡然,“行医能救的人有限,我有更要紧的事去做……盆儿,你在这里帮我盯着医馆。”

然后池罔回到了客栈。

大白天的他关好了门,不许别人打扰。直到第二日,许久不见的余余出现在客栈,取走了一件神秘的东西,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客栈。

瘟疫过后,苦闷的江北百姓,需要一些方式振奋心情,于是不知不觉间,一些娱乐读物悄然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在江南江北第一畅销书桃花公子力作《醉袖桃》以惊天逆转完结了第七册 后,自从去年夏季至今,沐北熙与“沐砂”成为龙阳小黄蚊中的最火搭对。

所有被池罔买下来的书局紧跟潮流,将以假乱真的史料通通放出来公布与众,始皇帝的野史一本一本出,不少读了本子的人恍惚间都相信了,七百年前,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叫“沐砂”的人存在。

民间写手们纷纷跟风创作,百花齐放地出了许多这两个人的本子,前官配尉迟国师终于被遗忘到角落,一切都按照计划那样进展着,成效良好,令池罔很是欣慰。

而如今江湖旧浪推前浪,沐北熙与“沐砂”秘密情人的搭对,终于从第一的宝座上掉下来了!

池罔闭门两日,终于在第三日出来了,去兰善堂正常出诊。

傍晚用过素菜后回客栈的路上,人们赫然发现江北所有的大书店、小书贩,通通加班加时,上架了一批新书。

无人能预料到,这一批新书,会在江北掀起轩然大波。

“《小绿龙艳情传》……这是什么?”房流有一点好奇,当他看到身边的池罔一脸无动于衷,立刻表示自己毫不好奇,目不斜视一起和他回客栈了。

然后回去不久,房流就从客栈窗户翻出去,买了一本《小绿龙艳情传》。

翌日早上,与柱子冷战数日的柱子娘,在客栈中一大早就出现了,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她一反这几日的作态,见到柱子,神色间居然很有些愧疚的问:“儿啊……你当年被选入天山教总坛的时候,是不是要先进门脱衣沐浴,拜见真神啊?”

天山教信众,无不以加入总坛为毕生目标,若是能贴身侍奉教主和通天神使,那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柱子娘从没加入过总坛,却一连问了好几个只有总坛教众才知道的秘密仪式和绝密联络方式。见柱子一一证实后,柱子娘居然一把抱住了他,哭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以后咱不去了,咱再也不去天山教了!你居然吃了这么多苦,为娘的一直不知道……”

惊喜来得太突然,柱子天天绞尽脑汁劝说老娘不要再受天山教的蒙蔽,没想到老娘突然就醒悟了,这让柱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太阳升起来补救,房流却从客栈外回来了,他雪白皮肤出现了黑眼圈,显然是一宿没睡,神态却诡异的异常亢奋。

他进来匆忙打了个招呼,从池罔和子安的桌上拿起一个馒头,一边啃一边飞奔出去,指挥下属道:“快快快,加印加印!给我把《小绿龙艳情传》在全江北的书铺大量铺货!跟白菜一个价,要薄利多销,不许私自提价!”

“雇当地的说书人,在所有的酒馆和茶馆里给我讲起来!叫江北全部的戏班子,立刻给我排戏,在人多的地方免费表演!”

此时门外街上有几个背着包裹的年轻男人,一边跑一边交谈,“快快快,咱们赶快回家!看了《小绿龙艳情传》才知道,原来天山教竟然是如此肮脏龌龊之地!万幸咱们还没入教,这才逃过一劫!”

“这年头做男人不容易——远离鞋教,保护贞操,赶快回家种地!”

《小绿龙艳情传》刚刚问世,就展现出了横扫江北的气势和潜质。他们前往兰善堂时,路过了一家茶馆,就听到里面已经有说书先生讲起这本奇书来。

池罔就拉着和尚进去听了。

只听里面正讲到,“这一回,说的正是那年还是个小教众的‘绿龙使’,身姿风流面若桃花,加入了‘地山教’后,因为出色的容颜被总坛坛主觊觎,以传授教中秘义为名传入密室,剥光衣服后,意图以教中‘秘术’一同‘修行’,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地山教’一位尊使‘红鸟使’撞破好事,当即共同加入,两人一起享用……”

接下来的场景不可描述,太过香艳。说书先生彻夜通读,已将《小绿龙艳情传》倒背如流。

他历数书中提到过的“地山教”的各种仪式,在这样香艳的场景中出现,更多了几分奇诡之意,让这小黄蚊多了几分迷幻逼真的写实色彩。

说书先生猛地灌了一口茶,“谁曾想到,天山教……啊不,‘地山教’被视为毕生荣耀的、升入总坛后的绝密洗髓换骨仪式,竟是如此淫乱叵测?谁能想到在加入总坛后,若是想侍奉圣使、侍奉教主、侍奉天神,并在教中一路高升,就是要以身体作为筹码,进行这种无耻下流的交易?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有听书的催促道:“快往下讲啊,别卖关子了!青龙……‘绿龙使’是如何征服鞋教上下的?还有两个副坛主,一个玄武……‘王八使’,以及那神秘的教主,还都没出现呢!”

说书先生把折扇一收,神色极为惋惜道:“这位公子,不是我故意卖关子,实在是《小绿龙艳情传》的著者,至今才发了两册。我和诸位一样,热烈又迫切的希望这位著者,能赶快继续往下写啊!”

众人响起一片啧啧回味的叹息,“这《小绿龙艳情传》当真是旷世奇作,可是桃花公子的新作?”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道,“仔细读来,此书行文风格,与桃花公子大不相同。这本书香艳细腻、情感浓烈,别辟蹊径的各种大胆尝试,恕我直言,已远远超过桃花公子《醉袖桃》的境界了!”

“著者是谁?可还有其他作品?”

说书先生显然已经做过调查,“我可以确定的是,目前这市面上,还没有这位著者的其他作品。这样精彩的情感碰撞、这样华丽又细腻的笔触,你们敢相信,居然出自一位初出茅庐之人的笔下?”

“是位新人?”

“正是!”说书先生一声大喝,“嗨!你们听好了,这位传奇著者的名字是——”

所有人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铭记着这个不凡的名字!

说书先生气沉丹田道:“——柔雪姑娘!”

茶客大惊失色,“竟然是位姑娘家?名字倒是清新婉约,没想到写起龙阳本来,也能如此得心应手!仿佛身临其境般的深有体会……当真是位奇女子!”

池罔事不关己的端起一杯茶,闲适地吹了吹茶面,悠然的尝了一口。

砂石也开心,他在这个过程中居然收获了诡异的欣慰,他仿佛感受到了当年池罔写了他的本子,成功转移众人视线后的那种如释重负。

只是有一件事,砂石怎样也想不明白,“池罔,我理解你已经不需要再冒充桃花公子写小黄蚊了,可你为什么给自己选了这样一个艺名?叫什么‘柔雪姑娘’?”

“傻孩子。”池罔平稳而镇定的微笑中,传递出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这样的话,人们就会先入为主,认为《小绿龙艳情传》是位姑娘写的,这样一来,谁又能猜到我头上来呢?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这种事,还是别让人知道比较好,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池罔面不改色的喝茶,若有所感的一转头,就发现和尚正在沉默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难言。

池罔面露疑惑。

和尚的神色里似藏了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一句“阿弥陀佛”。听起来让人莫名心酸,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