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和尚这么说,柱子立刻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对!他叫大壮,我叫他壮哥!”
池罔从桌案后倏然起身,他活了七百年,怎会被这样粗浅简陋的把戏糊弄?
柱子立刻往外跑,“快、快!壮哥快来给我娘抓药。”
子安出门前,坦然对上了池罔的视线,他的眼神有一种和缓的意蕴,似乎是在安抚池罔的情绪。
但是池罔的眼神锐利地像一把炙热的刀,那气势令人心惊,他把子安从头打量到脚,几乎用视线将他剥皮抽骨。
子安没有多待,追随着柱子走了出去。
下一个病患进了诊间,池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坐下。
不急,他有很多时间,也还有很多机会。
不能自乱阵脚,才能冷静的思考。
只是他最近的脾气……比以往难以控制了,频繁的失控,让他更容易变得暴躁 。
这一天,池罔坐诊到夜晚,他回去客栈的时候,子安默不作声的跟上了他。
一同跟上的,还有被池罔点名的柱子。
回了客栈,池罔脸上有点近乎于麻木的冰冷,他理也不理子安,直接对柱子说:“你跟我过来。”
和尚并没有阻止。
他自己的房间和房流挨着,他在门外听了片刻,确定房流还在里面睡,不愿意吵醒他,便带着柱子又开了一间离得远的房间进去问话。
他知道,在刚才这段时间里,秃驴肯定和柱子串了口供,但那又怎样?
只要柱子这个人活着,他池罔就能从柱子嘴里把所有的真相撬出来。
两个人单独密谈,关上门,池罔第一句话就是,“他叫什么名字?”
柱子一愣,“那和尚?叫子安。我在天山教那会,他戴了假发,化名叫大壮。”
忍耐了一整个晚上的池罔抬起头,他那张好看得惊人的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阴森,“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再说一句废话,我去把你娘从兰善堂揪出来,我让你看着她因为你死在你面前。”
这小子脸瞬间白了,吓得身体都在抖,“你干什么?我壮哥可在外面,你别想乱来……”
池罔的声音又轻又柔,“你想指望他?那你先看我亲手活剐了那秃驴。”
说这句话的时候,池罔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这是动了杀心,那模样着实恐怖。
池罔向前走了一步,柱子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上还往后爬,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就叫大壮啊!”
“你叫他……庄哥。同音不同韵,我听得很清楚,糊弄别人就罢了,你试试糊弄我。”
池罔蹲下神,眼神死死锁在柱子脸上,“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他姓庄?”
柱子脸上呈现了一片呆滞的空白,“庄?姓庄?大壮哥姓庄?”
那一刻,池罔的动作一滞。
柱子却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庄”这个姓,陌生和惊讶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随后便被茫然和恐慌取代。
他这反应,竟不似在撒谎。
池罔惊疑不定,难道真的是他听错了?
不,不可能。
池罔狠狠摇头,他从不出错。
可是在他心里,也有理智的部分在质问:你真的能确定,眼前的才是真实吗?
最近失控的还不够多吗?曾经最担心的状况,时隔七百年,难道不是又一次出现了?
池罔抓着柱子脖子,将他整个人提在空中,眼睛愈发艳红如血,“他叫什么名字?再回答我最后一次。”
柱子眼睛泛白,艰难挤出几个字,“壮哥、大壮……”
就在池罔觉得顺便掐死他也不错的时候,他身后的房门被震开了。
那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住手,池施主。”
池罔放了手,柱子被他扔在地上,手脚抽搐几下,彻底昏了过去。
和尚快速地关上了门,回头看着池罔通红的双眼,眉眼间深有忧色,“你现在经常陷入这样的状态,太危险了。”
池罔情绪素来自持,此时却红着眼睛笑出声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没听错……我听得清楚!他叫你庄哥,不是壮哥!”
但是池罔没想到,子安沉默了一瞬,居然点头承认了,“确实是我疏忽了……这世间因缘际会委实难测,我不曾想到柱子居然会碰到你。”
池罔的身体顿时僵住了,这一刻他似乎恢复了些清明,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那和尚向他走过来,池罔立刻戒备地眯起眼,“不对……不对!你到底是谁?”
子安没说话,他一步步走近来,池罔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逼到了墙角。
眼前的和尚,五官模样是如此的熟悉,但是那模样神情,却又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子安长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似乎做出了一个什么决定。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距离太近了。
但很快,池罔知道,这原来不是最近,他还可以更近。
子安的鼻梁再往前一点,几乎就与池罔的鼻子擦到了。
池罔已经感到不安,这七百年,何时有人与他靠的这样近?池罔的犹豫只有短暂的一瞬,便运掌出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子安看着他的神色复杂,轻声唤他:“小池。”
池罔瞳孔紧缩,他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力,就停在子安的左胸前。
子安低头看了看那停在自己心脏前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抓下来,然后摊开掌心相触。
同时他另一只手扶住池罔的头侧,上身前倾,与他额头相抵。
那一瞬,池罔的动作仿佛被冻住了。
子安语气中带了悲悯,“不能再杀人了,一个人都不能杀了。要修身养心,和缓处事,否则再这样下去,你会先丧失神志的。”
池罔的眼神有一瞬的挣扎,却很快变得安静。
他柔声道:“我潜入天山教时,自然不能以法号示人,俗家人又不能无名无姓,便随口指了‘庄’为姓……原是我大意了,这份因果,不想却应在了这里。”
“我近来,有时会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他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若有前世今生,或许我与你之间有一份未竟的因缘……但我并不是你执念之人。”
“池施主,佛渡有缘人,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与我佛门有缘。”
子安叹了口气,“我在一开始便说过,我知道我从何处来……盼望你有朝一日,也能走到这里,便能一解心头疑虑。”
他顿了顿,才说,“过去,现在……和还看不见的未来,从来都只是十方无量世界的同一个位面。”
子安的瞳眸中,有金色的光在其中跳跃闪动。
他们彼此接触的额头,温度滚烫。
砂石的声音响了起来,“已成功接入主线能量渠道,修复破损模板,更新核心运算……”
砂石轻声说:“进行矫正升级。”
和尚微微一笑,这才放开了池罔。
他将手放在昏迷的柱子的额头上,片刻后站了起来。
池罔仍然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眼睛却已经不再发红,极缓慢地恢复成原本黑白分明的模样。
子安等了他一会,见池罔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便道了声,“阿弥陀佛,得罪了。”
把人抱起来,去前台问了伙计,再把人抱回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除了鞋铺开被褥,替他宽了衣襟,把被子给他盖上了。
子安搬来客栈房间里的凳子,坐在床边,对他柔声说,“睡吧。”
他闭上双眼,口中无声念起了《金刚经》。池罔躺在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和尚没有走,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窗前,心无旁骛地为池罔念了一晚上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