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傍晚。
北地山脉比元港城明显冷了许多,但这一行四人都有内力护身,倒也不觉寒冷。
四天四夜不眠不休的疾行奔走,即使是对高手来说,也是一场对体力和毅力的考验。但他们不敢懈怠,因为耽搁的每一息一瞬,都影响着深受瘟疫困扰的江北百姓。
太阳正在落山,他们藏在附近的树林中,做着最后的准备。
子安指着树林外的山坡,“那座山的山腰处,就是药园所在了。但从这里看,还是看不见。”
风云铮道:“既然是在北边,那就用我风云山庄里的人。他们是当地人,熟悉山脉地势,把药材运出去更稳妥。”
子安用树枝在地上画出药田图,“我已传信给附近的佛寺……”
池罔立刻制止道:“你佛门中人,负责我们事后药材的分发、押运就好。毕竟夜晚行动,保密为上,有你一个反光的就够了,太多了容易被发现。”
听了这话,子安手中的树枝停在地上,转头和池罔对视。
池罔被他看了一眼,心里便是一跳,连忙移开视线,给房流递了个眼色。
房流顶着一只被揍青的眼睛和另一只熬黑的眼睛,美貌已然不复存在,便非常自觉地不去说话,以免过多的引起池罔的注意。
此时他得了信号,才道:“我在今城、雁城也有一些人手,但大多已患了疫病,身体情况很难出任务……风庄主,你能出多少人?”
风云铮盘腿坐在地上,这几日奔波脸上的胡子都长出来了一茬,却也来不及打理。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才回答道:“风云山庄在天山脚下,我又与天山教交好,所以这次瘟疫,山庄其实并没有收到太大波及……”
“二十个壮丁,日落后赶到这里与咱们回合,我让他们每个人都拿了空麻袋。”
房流点点头道:“我这里二十五个,可以伏在山下接应,我会叫他们一定小心谨慎。”
“对。”风云铮也赞同道,“这次行动,我希望不要暴露我们风云山庄参与的痕迹,我们山庄离天山教太近了,那个教主擅长使毒,明着开打倒不怕,就怕对我们玩阴的,山庄里的老幼病弱怕是会深受其害。”
池罔转头的时候,发现和尚已不在看他,并地上画出了半山腰的药园地图,“等天黑潜入,我们四个从山体上攀上去,我带路进去,一举拿下药园。”
既然和尚说话,所有人便都看向他,池罔更是看得光明正大。只听子安继续道:“采下的药从山上扔下去,让下面的人接着。”
房流很惊讶,“还要我们自己去偷……采药?不能我们先打头阵,解决了守卫,再叫我们的人上来吗? ”
子安神色严肃道:“整座山都有天山教人看守,只有两条路能上去。一条被层层把守,不可能硬闯。另一条就是这个陡坡。天山教的守卫极为周全严密,我们要上去的这个山坡,他们也有人巡查,我观察过,晚上时,他们还会特地照着下面看。”
“这就是说,我们从山下爬到山上的时间,只能在两班巡逻换班中间。这个时间太短了,除了我们,别的人怕才爬到一半,就会被上面的人发现。”
风云铮把斧头放在身边地上,问:“那干脆一路杀上去,把他们都做了吧?”
子安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我们无需造此杀孽,更别说这个做法可行性不大,只有我们惹出动静,他们就会引爆药田……天山教宁可毁了药,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池罔终于表态道:“听这和尚的。他在这里潜伏过半年时间,对这里布置最了解不过。”
房流自然听池罔的,风云铮也点了头,表示愿意服从计划。
无正门的人陆陆续续到了,风云山庄的人也在日落前后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等天黑后,他们就即将面临一场激战,每个人都要尽量休息,补充体力。
他们四人中,只有房流年纪最小,练武功时间也最短,全力跟了四天已经非常疲惫了。路上他一声都没吭,咬紧牙关跟上了池罔、子安和尚和风云铮的速度。
此时他大概是累惨了,在确认安全后,随便找棵树下一躺,就幕天席地的睡了过去。
池罔过去探了探他的内息,确定他没问题,便走到和尚身边,在他附近坐下。
子安也有了疲倦之色,但他只是静坐调息,看见池罔坐到了身边,也没说什么话。
池罔却主动和他说:“咱们现在只知道白花在哪里,却对红尖草的所在位置一无所知,更别说那可能存在的第三片药园。”
子安却十分平淡道:“我在药田里做工的时候,曾经留意过一个人,他可能知道其它药田的下落……到时候我和他谈一谈。”
“既然天山教教主会在药田里埋火药,那他定然会有不止这一层的保证。”池罔冷静的分析,“我们在第一块药园得手后,能有多少时间,确定位置并前往下一块药园?”
和尚叹了口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现在知道,至少存在两座药园。而我们只用白花花茎、红尖草这两种药材,其实已经可以研制出解药,只是没有武功傍身的百姓,服用此药药效过猛,我们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中和。”
池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我们没见过的第三个药园里种的药,很可能是起中和护养之效。它很重要,但它却不是起最决定作用的。”
子安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所以如果我们来不及找到所有药田,就优先确保先获得这两种药材,再采集、运送出去。”
池罔向后伸展身体,也躺在了地上,语气有一点慵懒,“这个天山教教主也是奇才,他从哪里弄出来的毒虫和药草?居然连我都没见过有类似药理效用的毒引和药物。我猜,可能是他自己经过不断改良弄出来的,所以才闻所未闻,除了他自己外,无人能解。”
子安笑了笑,这位池施主的想法,又与他不谋而合了。
池罔看着子安后面的脑袋,说:“盆……嗯,我是说和尚,你这一身医术很不错,是从哪里学来的?”
子安微微一笑,“从来处学来。”
池罔当即道:“好好跟你说话,打什么机锋。”
子安脸上露出一丝隐约的无奈,“其实……贫僧醒过来后,便自然而然的会了,但这一身医术从何处学来,是真的记不得了。”
在这句话中,池罔抓住了一个重点,他立刻坐了起来,“记不得?你可是头部受过伤?”
“贫僧不知道。”
池罔慢慢皱了眉头,“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你刚才说醒过来,又是怎么回事?”
子安想了一会,便看着池罔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出家人是不能说谎,但他也可以选择不说话啊。
池罔:“……”
他换了一种方法,循循善诱道:“和尚,我也懂医术,是个大夫。有句话说医者不自医,就像这次我中疫毒时,要靠你才能摆脱危险。你若是患过失忆之症,我可以给你看看。”
子安静了一会,却突然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患了失忆症,若是还有未尽的因果,现在也只是时机未到,何须以人力强求?不过……”
他转过头看着池罔,字字清楚,“我知道我来自何处,要做何事。”
池罔便不再说话。
出发前,子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池施主,一会动手时,请尽量不要杀生。”
池罔翻了个身,懒得再听他说教。
子安仿佛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
他只是看着池罔侧卧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声。
天完全黑下来时,便集合人手准备上山了。
偷药四人组上山,全凭徒手攀岩。连个火都不能打,黑灯瞎火的靠着一点点月色向上爬,也是非常不容易了。
池罔将布带在手上缠了两圈,防止一会攀山时手掌被锋利的石头划伤,他站在山前,漠然道:“我先上。”
子安却道:“贫僧打头阵。”
他被池罔取笑习惯了,心放得很宽,此时淡定道:“贫僧走在前头,若是能反光,还能给大家照个亮,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风云铮是爬山爬到了一半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子安那句话的意思,他猛地笑出声,把房流都吓了一跳。
风云铮憋着笑,小声道:“和尚大兄弟,你可真是逗,还反光?池公子……你就在他后面,觉得更亮了一点吗?”
池罔抓着一块石头使力,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送了上去,一边面无表情道:“专心爬山,如果你不小心掉下去了,记得为我们做一件事——不要出声。”
风云铮果然不再说话,可是他问出的问题却萦绕在池罔脑海,让他恍然间觉得,前面好像确实就是更亮了一点。
子安第一个爬了上去,他在崖边伸出手,把同伴们拉了上去。
远处的巡查队正要过来,他们心照不宣地立刻跟着和尚溜了。
跟着子安走的时候,池罔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脑袋。
仿佛感受到了池罔的视线,子安无奈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戴在了头上。
夜里池罔看不清,就直接上手摸了,他双手扒着和尚的脑袋晃了晃,问道:“假发?”
“是,贫僧在这里做工时,就一直戴着假发。”
和尚抓着他的手,把他从自己脑袋上拿了下来,“别闹了,我们去看看守卫换班没。”
他该松手时,心头却突然生出一股极陌生的感觉,让他怔了一下,才放开了池罔的手。
池罔跟在他后面走,小声说:“就算戴了假发,也是个盆……嗯,长毛的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