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天前。

北地山脉的一处秘密基地外,天山教的青龙使扶着一棵树,“哇”的一声吐了个昏天昏地。

他身后走过一个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因为这个人的气息太过温和平静,他的靠近,甚至没能让青龙使在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被拍了一下后背,青龙使才猛然发现身后来了人。他一回头看到这人,满脸的戒备顿时变成惊讶,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回头继续呕吐。

后面的人拉起了他的一条手臂,手指在他手臂穴位按摩了片刻。

青龙使顿时停止了呕吐,他舒舒服服的伸出了手,“哎,你会医术啊?你就随便按了这几下,我立刻就觉得舒服多了。”

“略通医术。”这人的声音微带笑意,“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这有些陌生、但气息却似曾相识的人,青龙使非常大胆的选择了相信他,实话实说道:“我看了教主养的那些虫子,妈呀真是太恶心了!我用尽毕生演技,才强撑到外面吐的!”

“是什么样的毒虫?”

回想刚才景象,青龙使俊秀的面容立刻扭曲,疾速转过头扶着树干,“呕!”

等吐干净了,青龙使才转过头,气息奄奄道:“你关心那虫子干什么?算了……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但那些虫子,都是教主杂交出来的,好几个品种的毒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串成功的,长得那叫一个恶心……啊,行行好,不要再问我了!”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青龙使虚弱地问:“你是怎么在这的?”

“去年夏末时,教主秘密招了一批精通草药的人。”

“哦,原来你是以药工身份……”

青龙使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换上了另一幅嘴脸,高声道:“小兄弟对我教教义,果然很有领悟!我教通天神和通天使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你的每一点贡献,都会被后人铭记!”

玄武使经过时,看到这药工的背影身形,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顿时停住了。

只是他听见青龙使无比虔诚的大声说:“好好干,为教主竭尽全力!我们这都是为了大业!是不是啊,玄武使?”

听到自己被青龙使点名,玄武使也点头道:“通天神在上,保佑我教百世昌隆。”

“天将降罪于仲朝房氏,唯有教主,才能拯救苍生!”青龙使神情激动道,“只有教主,才是这天下的救世主!”

一顿屁话说完,青龙使去与玄武使勾肩搭背的走了。

他们走远的声音,依然传了过来:“玄武大哥呀,我这两天看菜园子,闲得我都要长毛了。”

玄武使道:“此为教主大业,不得懈怠。教主指派我们三使亲自负责,可见此事十分重要,务必谨慎小心。”

青龙使立刻麻利地接上:“我对我教通天神始皇帝、通天使尉迟国师充满信仰,并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教主作为这两位天神的俗世使者,定会重新在人间宣扬正义!”

药工目送着教中两位尊使离开,四下终于无人了,他才伸开手掌,看向手心。

那是青龙使刚刚经过他身边时,塞到他手里的草。草是连根拔出的,根上还带了些泥土,草尖上长出一点红色的尖头,宛若淋在上面的鲜血。

草已经有些蔫了,显然是出土有一段时间了。

他默不作声的收好,从山上悄无声息地离开。

十天后,瘟疫爆发后的第三日清晨,江北全境封锁,南北禁止往来。

去年瘟疫的阴影还在江北人心头盘恒,今年噩梦刚刚重新上演,就遭到朝廷如此待遇。

地震过后就是瘟疫,天灾连接不断。而这项封锁令一下,百姓们心中漫上绝望。

朝廷再次选择遗弃了江北的子民吗?

元港城有着连接南北往来的渡口,首当其冲遭到了封锁。

元港城本来就是江北的大城,周遭的小镇居民会在春季时,前往元港城备置所需生活用品,此时为了遏制瘟疫传播,甚至连陆路都开始封锁,城外进出不许出,违令者斩。

池罔收到封锁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亲自熬着一大锅药。

兰善堂的大夫们连接倒下,池罔修改了数次药方,依然无法根治瘟疫。

现在在熬着的这一锅,是经过池罔多次改良的药方。

这一次的瘟疫在每个人身体发作的症状都不一样,根据个人体质,有极大的变化,难以发现共同的规律。池罔看了许多病人,终于对它的毒性才有了一些更深的了解。

这最新的药方喝下去,可以更场地延缓疫毒在体内发病时的程度,在患病初期和中期,可以有效地保护病人体内器官不会立刻进入衰竭。

只是药效依然不够,还无法根治。

但这副药让病人服下去,效果确实是迄今为止最明显的。

他需要大量的药。

池罔放出了乌鸦,令房流在南边搜集需要药材,以最快速度送到江北。

但他也写上了,不许房流过来。

至少在池罔找到根治解药前,他不会让房流来。

池罔咳了两声,感觉胸口烦闷,在这药锅的热气蒸腾下,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体质特殊,不老不死,这几百年中从未生过病。

这次疫毒确实凶猛,就连池罔都未能幸免,可是池罔究竟与别人不一样,他可以自行压制体内的疫毒。

兰善堂里仍然能行动的大夫,已经屈指可数了。

他把熬好的药汤盛在碗里,端了出去,大夫们纷纷将汤药分发给病患,喂给已经倒下的同僚。

池罔亲自喂了阿淼,半个时辰后,阿淼的高烧退了许多,转为低烧。

这药汤还是有效果的,这是在江北诸多不幸中,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这终于让被封锁在元港城中的百姓,看到了一丝希望。

闻名前来兰善堂就诊的病人瞬间陡增,所有能行动的大夫都去煎过药。

药材很快告罄。

看着外面一张张被病痛折磨、面带哀求的脸,兰善堂的大夫,说不出让他们回去的话。

池罔看向外面,今天是个大阴天,让这本就被死亡和疾病笼罩的元港城,更多了一分阴郁。

他不知房流需要多久才能准备好,但以他估计,最快也要一天半的时间。

只是外面的人,能挺这么久吗?

池罔看着在长街上排队的病人,心中像压了块沉重的大石。

他将最新修改过的药方誊写在纸上,并详细标注了在汤药煎制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免影响药效,在城中张贴,找人分发给城中所有医馆。

面对此等灾祸,最重要的便是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兰善堂率先表明了态度,不藏半点私心。

城中其他的同行,见到兰善堂的做法,都心中佩服。

兰善堂固然可以敝帚自珍 ,将这唯一能暂时缓解瘟疫的药方牢牢攥在手中,让病人千金难求,并在这场瘟疫中,打出兰善堂医术技压江北医馆的名声。

可是兰善堂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公布药方,不谋私利,与所有人一起分享。

这几乎是在以实际行动,诠释着祖师善娘子的遗训。

兰善堂的德行令病人感激,更令同行钦佩。

现在因为元港城药材用尽的缘故,每一碗汤药都非常珍贵,容不得半点浪费。

池罔没有喝,因为他内里能压住体内的毒,便将自己的那份让给了更需要的人。

兰善堂里一些大夫,在服用过汤药后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这其中也包括阿淼。

在这场灾难中,即使是阿淼一个年轻女孩子,也展现了惊人的坚毅,她忍耐着身体的不适,依然忙碌在第一线。

可是在她得知池罔连自己的药都不喝,转手送给别人时,终于忍不住端着一碗药,跑到他面前道:“池老师,您必须喝下这碗药!”

池罔胸口很闷,在人流密集之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但只要他保持清醒,这疫毒就无法在他体内肆虐,所以他也只是摆摆手,“不用,我的情况自己……”

这句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剧烈的疼痛从经脉中传来,似乎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人用针狠狠扎着。

这绝不是瘟疫的症状,池罔强忍疼痛,唤道:“砂石。”

脑海中一片空寂,砂石居然没有任何声音。

在这种紧要关头,砂石怎么不见了?

阿淼立刻扶住池罔摇摇欲坠的身体,大惊失色道:“……池老师?来人,快端一碗药过来!”

阿淼扶不住他,池罔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滑倒,碰倒了旁边的角桌。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双眼缓缓合上,陷入了昏迷。

【那些在耳边出现的声音,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听得真切。

“在府中闷了一个多月,是不是早就待烦了?正好今天我倒出空闲,就带你出去玩玩。”

十五岁的小池望着江边的船,低声问道:“少爷,你要带我去江上吗?”

“带你去江上钓鱼。”庄衍笑了起来,俊朗英气的面容便有了让人暖心的魅力,“我好久都没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了,今天中午,我在船上给你烤我钓上来的鱼。”

可就在他们即将要登船时,庄衍的心腹突然赶了过来,在庄衍耳边说了几句话。

庄衍仍然笑着,但是那温暖的笑容便少了暖意,“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算了,我去看看。”

他怀着歉意,“小池,我要先去处理一件事,应该不会用太久。你先上船,在上面等我一会。”

正事总是要比闲事重要,庄衍离开江边后,小池便依他吩咐,先行到了庄衍的船上。

日头正好,晒得整个船上都暖洋洋的,小池到船舱里休息,在江水破浪的晃动下,他竟然窝在榻上睡着了。

他没睡太久,过一会便醒了过来,他带着一点刚睡醒的迷糊看向窗外,却发现船已行至江中了。

在他睡着的时候,船居然开了?

庄衍已在船上了吗?

小池走出船舱外,发现船已驶离江北岸边,虽然还能看见陆地边线,却已经到了深水区。

小池呼唤道:“少爷?”

船上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小池瞬间觉察到了危险。

自从上次庄衍不在府中,他被庄侯强行押走后,庄衍从不让小池轻易出府,在自己的院中召来军营里的心腹护卫。

小池平常便在他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明是一个奴才,却被庄衍生生护成了遵守旧制的大家闺秀。

即使是出来玩,庄衍在前去办事之前,也特意留了心腹侍卫守着小池。而此时船已开了出去,他却没在船上找到任何一位庄衍留下的护卫。

小池警惕地走了一圈,才终于在那船板上,找到了一丝血迹。

他终于醒悟这里发生了什么,立刻往他刚才睡觉的船舱跑去。

……却已经晚了。

抓住他的那个人,手中的刀还滴着血,就在小池以为他会拿刀抹了自己脖子时,那人却把小池拎了过来看了一眼。

那人声音沙哑,“不能这么杀你,却只能淹死你……呵呵,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命令。”

他将小池扔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小池便入了水,他再听不到岸上的声音,耳边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他在入水前,本能地屏住了气避免呛水,可入江后电光火石间,小池就反应过来那杀手这句话的不对之处。

什么叫不能杀死,只能淹死?

这人为什么非要淹死他?若是想杀他,一刀砍了他脖子,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岂不是干净利落?

若是想造一个他失足落水的假象,那也是不可能的。庄衍留下的护卫多半已凶多吉少,一船人都死了,以庄衍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不怀疑此事的蹊跷?

除非这个人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他,而是观察他。

他将刀子在江水中洗净,蹲在船边,冷冷地看着小池沉入江中。

当他看见小池在水中会屏息时,眼睛一眯,露出了不加遮掩的杀意。

小池在瞬间明了,他狠狠吸入一口水,在江水中痛苦的呛水。

那人的手放在刀鞘上,果然停住了动作。

小池心中出现了一个让他恐惧的猜测——这可能是庄侯派来的杀手。

可为什么,庄侯会突然怀疑他的身份?他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池罔被抓进庄府时,心中便想好了说辞,为自己的身份做了伪装。在罗鄂能读汉书的人都是贵族子弟,按照他的年龄去查,更是寥寥无几,很容易被确定身份。

所以他的第一选择,便是当年他的伴读,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海军总领之子。

罗鄂的王子精熟水性,可是他这个伴读,自小就不会水。

冰冷的江水,通过口鼻灌进了他的身体,他因为呛水的下意识挣扎,却让他呛进更多的江水。

船上手放在刀鞘上,正在观察他的人,怕是在测试他的身份。

若是他会水,那他便是罗鄂王室的余孽之子。庄侯做事狠辣,斩草除根,他很可能会当场格杀。

所以他只能不会水,在这江水中呈现溺水的症状,逃过眼前的当头一刀。

可在这江中溺水,却一样难有生机。

庄衍不在船上,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池绝望的想,没有人能帮他。

他只能逼着自己忘记屏息之法,故意呛进江水,盼望着庄侯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会在他通过考验后叫人下来救他,豪赌这一线生机。

小池自幼就在水中玩大,对江水充满了喜爱之情。他在水中能憋很久的气,往来如游鱼。

所以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就像他以前所见过的溺水之人,绝望而痛苦地被他最熟悉的江水吞没。

他喘不上气来。

口鼻里都是江水,胸腔的积水让他无比痛苦,他的每一个心跳,都拉抻成无限漫长。

江面离他越来越远,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压得越来越少,那杀手甚至蹲在了船边,看着他是不是仍在溺水。

意识在渐渐失去。

茫茫宽江,这就是他最后的葬身之地了吗?】

元港城,夜晚。

昏迷的池罔被安顿进了单独的诊间,阿淼忧心忡忡地过来探望他,但她虽然心焦,却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得将被子往上拉,再将燃着的蜡烛放得远一点,希望他能更舒服一些。

池罔眼睛紧闭,对身周的环境一无所觉,阿淼虽然担心他,却也无暇多耽,兰善堂如今人手严重不足,阿淼不能离开太久。

她只照看了片刻,又匆匆到外间去忙碌。

就在阿淼离开后,兰善堂的窗子,被人从外面撬开了。

身穿黑衣,绣着圣火图案的人,无声无息地翻进了兰善堂。

“大哥,是他吗?”

一个黑衣人看了看池罔,点头道:“对,教主吩咐了,一定要解决掉这个在元港城研制出药方的大夫,而且一定要不动声色,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毕竟今年地震、江水淹了不少土地,已是人心惶惶。再发生一场这样的病灾,皇室在江北大失人心,等到这个时候,就是彻底摧毁仲朝在江北统治的最好机会!”

黑衣人神色带着一种狂热,“不能让任何人破坏我们酝酿许久的计划!也不能让任何人怀疑,这场疫病和我们天山教有任何的关系!”

其中一人走到了门口,轻轻插上了门。

而另外一人则抓过了一个枕头,捂在了池罔的口鼻处。

“按住他的身体,不要让他乱踢,惊动医馆的人。”

“是,大哥。”

口鼻处的空气被阻断,明明是极痛苦的体验,足以把任何一个人从睡梦中唤醒,也可以让任何一个昏迷的人身体有所反应。

可是那做好准备随时压制池罔挣扎的人,都有些奇怪了,“这人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怎么这么不对劲?”

“不知道……别废话了,弄死他,我们赶紧撤离。”

【江水灌进口鼻,阻塞空气的窒息让人无法忍受。

水面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不受控制地被暗流推向江底。

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小池不甘心地睁大眼睛,尽管他已经无法在水里看清任何东西。

可是黑暗的江底,他仿佛却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父母双亲,对他张开了温暖的怀抱,微笑着等待他前来团聚的模样。

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倒下。

谁来救救他。

把他带出水面,让他用力的汲取空气,他从来不知道,可以自由呼吸空气,原来也是这样一件难以奢求的事。

他在意识模糊中下意识呼吸,却反而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太痛苦了,若是无法获救……

他想,那就……求一个解脱吧。】

“大哥,这小大夫身体一动都不动,不会是在咱们来之前,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那人说:“再捂一会,稳妥要紧。”

正在这时,房间撬开的窗户中,却突然跳进来了一个人影。

黑衣人不满道:“不是叫你在外面守着吗?进来做……唔!?”

冲进来的人扼住他的咽喉,把他从床上掀飞出去,黑衣人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顿时晕了。

另一天山教教徒反应极快,立刻拔出腰间佩剑,飞快地攻向这不速之客。却被这人空手接刃,揉身而上,一记肘击打在下巴上,将人震昏了过去。

他立刻过去掀开枕头,检查床上人的呼吸。

那呼吸极之微弱,他马上轻轻触碰池罔的颈部,检查气管是否受损。

出乎意料的……池罔身上无伤,呼吸却诡异的越来越弱,仿佛是自己选择了闭气窒息。

怎么会这样?

他探着池罔鼻息,闭上双眼。

砂石在下一刻猛地惊醒,“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突然关机……妈呀!池罔、池罔!?”

砂石陷入巨大的恐慌,“紧急救援方案,介入介入,让我立刻进行干预!”

片刻后,砂石绝望道:“——介入失败!我去你的鸡爪子!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进行诱杀?……上次特殊任务的奖励能量,我就不该听你的,我就该用它来升级防御!”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音:“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池罔、池罔你醒过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砂石的声音在池罔脑海中响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现在池罔面临危机,他却帮不上任何忙。

砂石难过地哭了起来。

坐在池罔床边的人皱起眉头,一手摊开了池罔柔软的掌心紧紧握住,一手搭在了床边,弯下腰,与池罔额头相抵。

【光照不见江底,眼前失去光明,一切都又冷又黑。

身体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冷。

是不是就在这里放弃,反而是最轻松的选择?

五感已失,他缓慢的闭上双眼,等待自己最后的死亡。

他没有发现自己上方的水流发生了变化。

终于有人劈浪而来,游到了他的身边,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庄衍毫不犹豫的掐住他的脸,从口唇处度气过去。

同时抱着他的身体,疯狂地向江面上疾冲。

庄衍抱着小池破水而出,踏上已经无人的小船,将他平放在船舱甲板上。

庄衍浑身湿着,连头发都在滴水,此时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颤抖道:“救溺死方——取灶中灰,两石余以埋人……水出七孔即活,可我去哪里找灰!?别的办法、快想别的办法……”

“……《急救广生集》?有了!捞起时,切不可倒控。急将口撬开,横衔箸一只,使可出水……”

没有筷子,庄衍便撬开小池的嘴,把自己的手指放了进去,让小池张着嘴,方便排出肺中积水,同时疾速默背,“再将溺人横伏牛背,牵引徐行……”

这江中船上又不可能突然出现一只牛,庄衍绝望四顾,只得将小池抱在怀里,手撑在他的后背,模仿牛背的形状,用力摩挲,让他吐水。

“牵引徐行……牵引徐行!对,动作不能太快!”庄衍连忙反应过来,放慢了速度和力量,心急如焚地在他后背适当用力,慢慢推着。同时用内力探入他的身体,护他心肺经脉。

庄衍声音颤抖道:“……腹中水从口中并大小便流出,即活……即活!小池,快吐水,快点醒过来!”

又推了片刻,小池哇的一声醒过来,身体抽搐着,庄衍连忙揽着他的背,微微抬高了他上身的角度,方便他把江水吐出来。

他陆陆续续吐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声音低不可闻地确认道:“……是少爷?”

庄衍想一声大笑,却不知为何出口哽咽,他声音颤抖着,传入了小池的神识:“别怕,是我……我来了。”

他便明白自己获救了。

心中猛然一松,小池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何处是光?何处是暗?

现在的他或许还分不明白,但他凭着直觉便知道,此时靠着的身体温暖而熟悉,令他感到宛如归处的安心。

有这个人在,他或许……不会再受到伤害。

空气重新流入身体,那是生的气息。】

砂石大哭的声音传入他的神识:“呜呜呜,池罔……池罔!?”

池罔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子安接住了他,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安抚道:“别怕,我来了。”

在昏迷时因为失去了内力压制,池罔身体内的疫毒已经发了出来,他现在烧得有些神智不清。

理智不在起作用,他只是本能地向这熟悉的声音摸去,便靠进了一个温暖而令他安心的怀抱。

他近乎呜咽道:“庄衍……”

子安身体一僵。

那是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名字,而怀中人这样呼唤他时,心头骤然涌上的喜悦和熟悉,奇异得几乎让他无法理解。

子安只愣了一瞬,就继续轻拍着池罔的后背,柔声道:“放心睡吧,后面的事交给我。”

只得了这一句话,池罔就睡了过去,呼吸重新恢复了平缓。

子安轻轻哄着他,直到他睡熟过去,才看着他的脸,陷入了思索。

蜡烛被放得很远,池罔的五官映在半昏不暗的烛光下,子安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不对劲的感觉。

就仿佛他天生便知道,怀里的人不长这副模样。

他试探着伸出手,摸到了他脸上的假皮。

他手指轻轻揉动,将假皮一片片揭下。

摘下伪装后,子安愕然发现,眼前出现的,就是他在梦中见过的、每一个表情都会牵动他心绪的容颜。

只是比起梦里青涩的模样……

他长大了。

兰善堂诊间打开的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哥进去那么久,怎么还没出来?”

“对啊,弄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大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应该用不了这么久吧?”

“……感觉不太对!我们快进去看看!”

子安皱着眉,连忙抱起床上昏睡的池罔,他手上抱着人,只得一脚踢开被插上的门,从兰善堂另外一边的窗子中跃了出去。

这动静立刻惊起了兰善堂中的病人和医者,阿淼惊道:“刚才什么动静?等等……池老师的门,怎么自己开了?”

她有些惊喜的问道:“……是池老师吗?你醒了吗?”

天山教教徒见到屋内的情况,都是不知所措,又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慌张道:“这怎么回事?那小大夫人呢?算了……不管了!不能被人发现,赶快带着昏迷的兄弟们先撤!”

阿淼匆匆赶了过来,发出一声尖叫,瘫倒在地上。

屋中门已被从里面破坏,向外倒在地上,而屋内的窗户大敞四开,显然是有人来过。

床上的池罔,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