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嗤啦”一声,这书在池罔手中散了架,被他徒手扯成了两半。

那书店老板顿时很生气:“你拿书看就看,干嘛把它撕坏了?赔不赔钱倒是其次,你难道不知道——这第六册 有多少读者在排队等着?你好不容易才买到了,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爱惜呢?”

老板在那里嘟囔什么,池罔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但他又觉得自己每个字都没听懂。

他一向以为自己活了七百年,遇事不动声色那是最基本的修养,因为在这七百年间,该见过的他早就都见过了,想为点什么事来个喜怒形于色,对他来说都很难。

而此时他终于明白,原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池罔的声音都有点飘:“你们店里还有多少……所有册,我一起带、都带走。”

必须把能看见的都带走,回头就要找个背风的坡,把这些书都一把火烧光!烧成灰渣!

听到他还要其它的册子,房流看向池罔的眼中,顿时充满了难言的神色。

书店老板见原来是来了个大客户,脸上立刻转阴为晴,态度也殷勤起来:“好啊,好啊!这《醉袖桃》一共有七册,如今出到第六册 ,也是倒数 第二回 ,还差一本就大结局了,客官既然都想要,那就都给您拿过来。”

池罔心想,居然还要出七册!?

这书是哪个瓜皮写的?

书店老板摇头晃脑道:“这可是桃花公子的力作,尉迟国师与始皇帝毕生的爱情故事,连载三年,风靡我仲朝大江南北……”

池罔实在听不下去了,挥挥手,焦躁道:“带走、都带走,给我拿个麻袋装走!”

那书店老板乐颠颠地进去收拾,过了一会,真的拖出了一麻袋的书。

“小店剩余一共六十七册,给您抹个零头,您看看怎么付钱?”

池罔受此打击,实在有些魂不守舍,他去摸自己的钱袋,却发现……他好久没去取过钱了,钱袋是空的。

房流默默的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池罔:“……”

回步宅的一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相顾无言地一路走回了灯火通明的步宅时,池罔才终于回了点神。

他看着自己拖着的一麻袋书,脸皮又抽了抽,“我先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去吧。”

房流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一麻袋的本子,从下人手中接过了一盏灯,递给了他,叮嘱道:“知道了,别玩太疯,早点回来。”

心烦意乱的池罔拖着一袋子书,绕到了步宅旁边山另一面的坡上。

天已黑了,无人在此,池罔终于不用装了,他黑着脸狠狠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打开那个麻袋,

“醉袖桃”,书卷上三个烫了边的大字映入眼帘。

都到这个时候了,池罔还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侥幸——总不至于所有的册子,全都是自己和沐北熙的小黄本吧?

他抽搐地抓起了一本,从中间翻开了一页。

【沐北熙一身龙袍,就算是在这个时候,依然是整齐而威严的,透露着一种不慌不乱、胜券在握的从容。】

【而尉迟望那一身厚重华贵的国师服,此时却已经滑落到了手肘处。沐北熙就着相连的姿势,把他抱到了龙椅上。】

这一册就这样被真·尉迟国师啪叽一声拍到了地上,然后用脚大力狂踩,才觉得稍微泄愤。

有一句话叫做破罐子破摔,池罔可能被刺激得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又随便拿起了一本,也没管第几册,随便挑了一页翻开看了。

这本更有意思了。

话本中的两位主角这次到了宫外,去了一家青楼玩情趣,听着隔壁房间里那对客人小倌翻云覆雨,“沐北熙”拿出一本类似于《醉袖桃》这个等级的小黄蚊。

“沐北熙”读着话本里的小话本,身体力行地教导着“尉迟望”做小黄蚊里的事。

【“国师,你这时候,该像这话本里的小倌一样,紧紧夹着腿,说‘谢大爷的雨露恩赐’了。”】

“你大爷——”

这本书又被池罔从中间撕开扯碎,白花花的碎纸片在空中飞舞。

却不想空中的风突然改了方向,刚刚扬出去的纸屑,全都被风吹回来糊在了脸上。

池罔凄凉的站在风中,身心受到了重创。

怪不得刚才见他拿着一麻袋《醉袖桃》离开步宅时,房流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一言难尽,还特地嘱咐了他一句……不要玩太疯。

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池罔整个人都放弃解释了。

他浑身颤抖地拿起了那盏灯,将火苗凑近麻袋,火舌卷上书页,瞬间点着了所有的《醉袖桃》。

此时他脑里突然响起了砂石的声音,砂石的标志性小奶音显得有些焦急,“哎,别烧呀,我还差两本没看完呢,这话本虽然酸爽又狗血,但别说还挺好看、挺刺激的!”

池罔语气堪称恐怖:“你还想活着吗?”

砂石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出言阻拦,惋惜地看着池罔将这些话本全都烧成了渣渣。

“你……去!”池罔扶住额头,甚至连砂石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想问了,“砂石,我允许你现在抽取我的力量,做一次搜索,我需要立刻知道这个叫桃花公子的男人,是、谁!”

砂石:“啊,你冷静一下,这次升级后,我还有些剩余力量可以做一次搜索,这次就不抽你的了。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就帮你找找看。”

片刻后,砂石道:“我没能搜到这个人的信息,这是个假名,叫‘桃花公子’的,全仲朝青楼里有上百个呢,我去哪儿给你找呀?”

这七百年中,池罔从没像今天这样暴躁过,他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砂石好心地提建议:“你怎么气成这样?别气,再气就不美啦。我给你念部佛经,消消气吧?”

池罔:“……”

不知道自己讨厌一切与和尚有关的东西吗?怎么什么讨厌,就偏偏来什么?

这是池罔第一次怀念之前那个女声系统,虽然冷酷,但一点也不像砂石这么会气人啊。

砂石沉默片刻,又说:“这么生气吗?我其实一直以为,你和沐北熙……”

池罔严厉地打断:“你以为什么?没有!”

砂石黏黏糊糊道:“我看到第六册 了,上面都说了,沐北熙要封一个男皇后,那个皇后就是你。”

池罔站住脚步,正色肃容道:“你不要瞎说,他皇后是谁我至今都不知道,但我确定那肯定不是我。再说我和沐北熙,不存在任何君臣之外的关系。若此言不实,叫我天打雷劈!”

夜晚天空平静,月明星稀,空旷漂亮。

池罔腰背笔直,毫不心虚,大步前行。

砂石看着他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片刻后,凭空炸了一道雷,精准的劈到了池罔身上。

这一声雷,吓得步宅里端着鸡汤正要喝的步小姐一哆嗦,差点把鸡汤洒出半碗来。

“好好的,这怎么突然打起雷了?也没见下雨啊。”步染神色有些不解,随即转头对流流说:“你是男孩子,就要多吃一点,才能好好长个子,我叫人再给你盛一碗?”

“好啊,谢谢小染姐。”

大晚上的,步染带着房流一起在屋里聊人生,喝鸡汤。

房流关心问道:“小染姐,怎么不在屋里躺着,非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外面风大,你仔细别着了凉。”

步染回答道:“白天睡了一天,现在反而不困了,顺便就等等你和那位大夫小哥哥回来。不过你回来了,小哥哥人呢?”

房流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不自然:“出门去了,谁知道他去干吗了。”

步染察觉到这口气有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房流。

步宅的下人端上一锅香浓的鸡汤,自从池罔交代了让步染多喝汤汤水水的补品,厨房里就换着花样炖汤,专门给她补身子。

步染招呼道:“流流来,一起喝鸡汤。”

两人闷头喝汤,步染喝了一碗半,差不多了就喝饱了。但是房流不知道是因为男孩子胃口大,还是被那句“长个子”刺激到了,自己一个人干掉了剩下所有的鸡汤,十分励志。

喝完汤,步染问:“你身上的伤,现在都恢复得如何?”

“我好得很快,伤口处理得还算及时,没发炎症。”房流眼睛一转,“小染姐,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

步染纹丝不动道:“哦?”

左右房中无人,气氛又很好,房流便问了出来:“你突然来江北做什么?又怎么会沾上天山教的人?我收到步家的求救信号,立刻就过去找你,差一点就没赶上。”

步染沉默片刻,有选择性的透露道:“我奉皇旨北上秘密调查,你也知道,天山教这些年在北地势力不断扩大,对北边的安稳已经造成了威胁。我已经做的很小心了,却还是被天山教的人给盯上了,被一路追杀得很是狼狈,多亏遇到了你,一直不曾好好谢过你。”

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损失了许多人手才撑到池罔救援的房流,此时丝毫没露出端倪,反而笑得一如往常,“何须与我这样客气?”

顿了一顿,房流又问道:“你染上这瘟疫,和江北见到的瘟疫大不一样,为什么天山教追杀你的人,会说这是他们教中研究出来的新瘟疫?”

步染愣了愣,那瞬间的怔忪不似作假,“他们说过这种话?瘟疫也可以像毒药一样,被人为干预控制吗?”

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子,步染说:“流流,你去开窗子透透气,屋子里有点闷了。”

房流依言而行,一打开窗,就看到了窗对面的小门处,池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以为所有人都睡了的池罔:“……”

步染:“……”

房流:“……”

步染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小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池罔迅速整理好心情,无懈可击地给出了理由:“我无妨,不过是刚才天黑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先回房梳洗,失陪了。”

说完这话,池罔风度翩翩地转身就跑。

小风卷过枯叶,在步宅宽敞的院子里干巴巴地飘着。

面前的人一阵风似的不见了,只余屋子里的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一回屋,池罔就关上大门,让下人去烧水。水很快就被烧好,浴桶抬进了池罔的院子。

被雷劈这种事,大概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反正劈也劈不死,只是劈完的附加效果,令人感到绝望。

池罔将衣服扔在外面,钻进浴桶里,开始打理自己的身体和头发。

这步宅里的两个孩子都很聪明,池罔今天露出的破绽不少,尤其是房流还一直在旁边看着。

可是再转念一想,任房流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出来事情的真相。

但还是不能再失态了。

池罔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算什么?他要振作。

这个天杀的“桃花公子”还没伏诛,他怎能先一步倒下?

夜深人静,只有他和砂石还在,池罔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主动找了话题:“我白天的时候救了不少人,你看看该怎么计算?”

砂石立刻动手:“归类统计后,算你救了十三个人。我稍微放宽了对‘濒死’的判定条件,给你多算几个。”

池罔关心的是另外一个话题:“那非濒死之人呢?有什么后果?”

砂石果然不会惩罚他,“想救就救呗,没后果。”

池罔终于觉得这一天里,到底还是发生了一点好事。

他继续试探,问道:“若我杀人呢?”

砂石警觉道:“咦,你要杀谁?打打杀杀的,搞这么血腥做什么?”

他很久没开杀戒了,但他偶尔也会有想宰的人呀。

池罔语气微妙:“……总有防卫自己时,不小心失手杀掉的人呗。”

“唔,那种情况当然另当别论,不过说实话……”砂石略作停顿,“我这里看到你身上挂了一个进程……嗯,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小装置吧,它整个都是上了锁的,我什么都看不到。它平常静悄悄地也没什么动静,但每当在你救人的时候,还必须是救治濒死之人时,它的数据才会发生变化。”

砂石的语气变得郑重:“以及,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

“池罔,有句古话叫口是心非遭雷劈,我认为还是很有道理的。刚才那一下子,劈得我半天都没缓过来,要是力度再大点,我就得当机了。我这里当机一次后果还挺严重的,为了咱们的以后,你还是格外注意点吧。”

池罔冷笑:“连个写小黄蚊的‘桃花公子’都找不到,我要你何用!”

这一波互相伤害效果显著,足足两天,砂石都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池罔洗了十几遍头,终于把头发上的卷弄没了,又把脸上焦了的假皮做了处理。等弄好时,已过了大半夜。

临睡前,他躺在床上疲倦的想,大概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一天了。

第二天。

池罔坐在床上,看着那明明已近被他压平了的头发,又重新卷出了迷人的弧度,陷入沉思。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步染盯着池罔看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小哥哥,你昨天那么晚出去,是去弄头发了吗……你这卷发怎么烫的呀?雁城还有这样的店吗,你推荐给我呗。”

池罔微微一笑,风度谦和得无懈可击:“你想太多了。记得跟你的丫鬟说,今天你的药里多加三两黄连,排毒养颜,对你身体大有益处。”

步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