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衣教众走向马车,在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中,房流已将所有选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如今最理智的选择,是在这些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放弃马车中重病的小染姐,独自逃跑。

这个选择,他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为在这里每多耗一刻,他逃跑成功的可能性都在下降。

那黑衣教众拉开马车,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把人从马车里拉出来,扔到了地上,“没错,就是这个娘们!这模样估计已经病得快死了,我们赶快把她送回天山,让教主亲自拷问。”

被摔在地上的人,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姑娘。

她病得太重了,被摔在地上也一动不动,似乎是早已失去了意识,若不是池罔凝神细听,几乎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姑娘脸色发黄,已经蔓延出死气,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上,已经长出了黄斑。

这些症状,在池罔救治过的瘟疫病人身上也出现过,因此不算陌生。

但是天山教的人说,她患上的瘟疫,和江北的瘟疫不是同一种,用江北的医治方案,人是救不回来的。

先不说天山教的人为什么敢说自己能控制瘟疫,现在最紧要的是房流无法确定,天山教的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能确定的是,就算是他今日九死一生护着姑娘,从结果上来看,很可能不会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如果真能侥幸从这里杀出一条活路,这荒郊野岭的,他也不可能为她找到大夫,立刻进行医治,那么最后的结局,仍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

房流眼神扫过姑娘的脸,素来冷漠的心,也有了一丝波澜触动。

小染姐,是这世上唯一真心护过他的人了。

虽然她的真心,只给了他两分,那也是房流成长至今,所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了。

要独自逃走吗?

他听见天山教教众交谈:“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救回来吗?”

“教主说了,这娘们无论是死是活,都要给他带回去,他自有用处。反正我们回去,教主就会为我们发放神水,自然是不用担心被瘟疫感染。”

天山教教众用脚踢了踢昏迷的小染,将她翻了个个。

其中一人垂涎道:“这小妞,长得倒是很不错,腰细屁股圆的,若是能活下来,治好了,倒是可以求教主开恩,把她赏给我们几个……”

房流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句话,突然眼中露出凶意。

变故只在一瞬。

伏在地上的少年,趁着天山教教众不防备时,突然抓了刚刚被自己丢在地上的两截断枪,他双手持断枪从下而上,直接捅进了面前两个黑衣人的肚子里。

两人手中剑掉落,被房流一把抓在手里。

场上形势顿时大乱,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少年脸上沾了血,他看向马车中掉出来的姑娘,神色从犹豫变为坚定。

他跳回车边,一剑击退了站在姑娘身边的天山教教众,神情却愈发冷静。

房流轻声说:“小染姐,我不走了。”

他将四周的局势尽收眼底,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是困兽犹斗,难求一丝生机。他脸上还沾了刚刚那人的鲜血,眉目间显出了嗜血的杀机:“今日我杀不出去,就是你我毙命之时,但若是天不绝我,让我杀出去了……”

他轻轻说:“……小染姐,我会向你讨个礼,你要活着给我。”

叫小染的姑娘没有一丝回应,她昏倒在地上,早已失去知觉。

于是房流没再回头看她。

他脚下气息步伐一错,竟是换了一套功法。

房流刚刚杀人、夺剑一气呵成,现在左右手各执一剑,一心二用,不仅不见丝毫滞涩,反而如游鱼入水,让他实力更进一层。

池罔便明白了,这少年是个使双剑的,那刚才为何他非要用长枪?

对这位重病的姑娘,少年一开始还在犹豫计算,最后生死关头,却又愿意为她殊死一战,这两人的关系也令人寻味。

池罔没有立刻冲上去解围,他甚至不怎么想立刻出手帮他。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孩子了,尤其是当房流换用双剑后,那套心法和内力运转,池罔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用的双剑,剑法心法是同一套功法,叫做小羿。

小羿是一套极为上乘的双剑功法,但是对于学习者要求也非常严格,一心二用是基本,要左右手可以同时流畅默写不同诗篇的人,才拥有学习这套功法的资质。

当年的尉迟国师就拥有这样的资质,他在精熟小羿后,甚至还对小羿做了一些改良。

而如今面前的房流……用的居然就是池罔于百年前改良过的小羿功法。

这是为十分聪明的人量身打造的功法,所以数百年来,真正能练成的人寥寥无几。

改良后的小羿功法,他于七百年前,在无正门留了一份详细的记载。

池罔端详着他。

他此时尚不知少年的皇储身份,却对他在无正门中的地位,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于是池罔便不想动手,就想看看单凭少年自己,在这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决战中能走多远。

树林中手持毒弓的人,此时见房流停在马车前,立刻拉开弓弦准备击杀。

砂石连忙道:“西北角那个使弓的瞄准偏了——地上的姑娘有危险!”

不用砂石说完,池罔已如一道影子一样冲了过去。

他甩出早就抓在手中的松针,将面前对准房流的弓手,直接穿过了他持弓的手臂经脉。

弓手一声惨叫,那毒弓偏离了轨道地射出去,射中了一位自己的同伴。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房流并不知道场外树林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眼前天山教教众自乱了阵脚,那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机会,他立刻动手,在混乱中又阴了一个天山教的人。

池罔出手便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剩下的另几位弓手立刻发现了他,将毒箭对准了他。

池罔微微皱眉,他如今功力受限,出手的威力自然也是大打折扣。往日里他随便扔张叶子,就可以割断一个人的整条手臂,而如今以他身体里的内力积蓄,只能勉强做到将敌人的经脉打穿一个口。

但就是这样,也已足够。

池罔躲开一箭,手中松针扔出,所有弓手的手腕,同时被池罔扎穿。

小池大夫出手,伤口不会弄很大,但是保证只打对的地方,肯定给你弄到最疼。弓手们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连声惨叫,筋脉被切断的疼痛实在难以忍耐,就连掉在地上的武器都忘了。

解决了外围,池罔重新放眼回场中。

房流身边还有好几个人,他快要扛不住了。

池罔从林子中走了出来,拉近距离,方便他及时出手。

此时场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池罔,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在林中十分显眼。

而他却只是背着药箱,一脸冷漠地站在外围,一副你们继续打,我随便看看的模样。

他没围观多久,砂石就突然道:“池罔,不好!目标人物的心跳骤停了。”

池罔微微一惊,立刻闪身到马车边,从地上扶起了那姑娘。

往日池罔内力剩余十分之一以上时,他是可以通过一双耳朵,并不需要直接的皮肤接触,就能听出身边其他人的五脏六腑之间的动息。

可如今他的能力被一再克扣,不仅听都听不见了,还要用回最传统的方式来进行诊脉。

他拉开姑娘的袖子,就看到那姑娘皮肤发黄,连手腕上都起了骇人的黄斑。

池罔宛若不觉,也不避讳自己会被传染瘟疫,直接伸手搭在姑娘的脉搏上。

小染的身体依然还有温度,但是心跳声已经消失了。

池罔蹙起眉头,这个情况……果然如天山教教众所说,比他在宽江南岸治愈的瘟疫,要复杂很多。

作出诊断后,池罔反应极快,他立刻伸手到自己药箱,掏出了一丸自己炼制的药,捏开蜡丸,推进了小染口中。

丸药入口即化,但只这一粒药,还远远不够。

虽说平时是池罔非常遵守旧礼,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但此时情况危机,池罔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双手抵住姑娘的后背,立即运力。

这是十分困难的续命,因为池罔不能像以往一样,将自己的内力毫无顾忌地送进她的经脉,她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

他需要将自己剩余为数不多的力量,一分为三。

第一道凝成一道寒流,径直刺入小染身体中,将她重要的脏器用寒冷的内力隔离开,以避免心脏重新跳动后,血流中的疫毒加剧损伤她的脏腑。

第二道,池罔用了蓬勃的炎气,直接冲击小染的心肺大脉。

几下冲点,姑娘身体微微一动,心脏颤巍巍地重新跳了起来。

池罔这边虽然许多动作,不过却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

砂石一句话都没敢说,生怕让他分神,但此时也不得不提醒道:“有人过来了,小心。”

池罔风驰电掣地给小染续了命,等战场中的人反应过来,立刻就有天山教过来与他抢人了。

池罔很早就留出了一道内力准备对战,但这样的情况,依然有些难。

池罔现在不能放开这姑娘,他一放开小染,没了他内力续命的姑娘就死得透透的了,那他几夜不睡跑这么远,要做的任务也打了水漂,自己最后很可能还是要遭到惩罚。

他心一横,伸手揽住小染的腰,将她后背与自己胸膛贴在一起,用这一只手带着她的身体,跟随自己脚步移动。

在怀里的小染回过一口气,极速而短促的喘息,张嘴又咳了几声,她现在很虚弱,被池罔几下冲穴,短暂地醒来了片刻。

然而她意识依然十分模糊,歪在池罔怀里,迷迷糊糊地往里面拱了拱,低低叫了声:“哥哥”。

那一瞬,池罔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姑娘,好好的护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