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邙明幽幽叹了口气,“不行,这画面不能让宝贝儿看,太倒胃口了。走吧,那边场景换了,咱们赶快赶完场回家吃饭了。”

这位银行家在妻子遭遇车祸惨死后,强忍悲痛亲自主持了妻子的后事,但是这个家庭的厄运,却并没有因女主人的死亡而就此终结。

在葬礼过后半年不到的时间,一向经营稳定的银行,却因为接连遭遇了几个借出巨额贷款的公司,因为突然破产而无力偿还债务所出现的流动资金紧张的危机。但这一件银行家原本想竭力压下的消息,却被极为夸张的登报宣传到外面,在社会上引起了恐慌,导致银行的散户和大客户纷纷上门取钱,试图将资金转移,这一下前后夹击,竟让银行的资金链彻底断了。

这个曾经风光无量,斥巨资买下稀世蓝钻举办宴会展出、接受宾客祝福的富饶家庭,光辉无限的美梦犹如昙花一现,在短暂的盛开后,便惨淡的黯然收场了。

只在一年内,这银行家就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没想到当年拍卖会上那个声称自己见过这蓝钻石的老先生,居然真的一语成谶。

在变卖全部家资堵上资金缺口后,那年少有为的银行家已经是穷困潦倒,但他却没有卖掉妻子最后临死时佩戴的蓝钻石,他为了避开恶意讨债的人,隐姓埋名去了江浙一带。

他亲自去打探了这枚蓝钻石的这二十年间的流动走向,那年拍卖会场上的老先生,说的那些过往,居然差不多都是真的。

蓝钻石的初次问世,是在上海洋行被拍卖出出售的,近二十年间兜兜转转,持有过它的主人果然无一善终。这枚价值连城的蓝钻石仿佛带着最恶毒的诅咒,给它所有的主人带来无边厄运,这些年买过这颗钻石的,家中不是多灾病痛,至亲分离,就是气运衰败,家道中落,落到和他一样的悲惨地步。

这一切只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自有看不见的规矩,在束缚着这一切?

流落街头的银行家,如今已落得一身病痛,他用自己最后藏着的积蓄,在一家国外的银行中租了一个保险柜,将那蓝色宝石塞了进去,用所有的钱交了80年的租费,然后蹒跚离开。

不愿变卖这一颗蓝钻,也许是他对妻子最后的思念,也许是他不愿这会给历任主人带来杀身之祸的珍宝,再传入无辜人之手。这一件举世无双的钻石,就这样被寂寞无声的放入了保险箱中,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了漫长的年岁。

直到八十多年后,它通过黑-市渠道再次问世,出现在了朱鑫金手中,给自己的妻女招来祸端。

做完了这最后一件事的银行家,终于不再有任何牵挂,他在荒僻的山头找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危房,一把火结束了自己最后的人生。

作为旁观者,贝凡居然都难得的有了同情心:“这个人好可怜哦,居然死的这么惨……咦?”

邙明盯着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的废房,听到贝凡的声音,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在荒郊野岭的大半夜,在那完全燃着的木房外,居然真的来了一个人。

贝凡发出声音,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个人,但那个人看不清脸,整个人隐在夜色中,仿佛自己也是这浓墨重彩的一块不起眼的漆黑色拼图。

这个人走入了着火的房子,黑夜被拉长,似乎就连火光都一并吞噬。

贝凡鼻子嗅了嗅,那个黑夜里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味道,让他感到非常的熟悉……却又非常的恐惧。

心里发慌的鱼,下意识便寻求靠山保护,立刻回头去找邙明。

邙明果然已经注意到了那个人,他知道迷失领域里的东西不是真的,却依然出了手,玉笔配在他的身上,起心动念就凭空划出笔画,一道光束绳索在空中凝形,向那人扑了过去。

可是迷失领域只是记录了一段时间的历史,那个人不是死在这里的一个鬼魂,至多也不过是被钻石记录的一段残影罢了,邙明并没有将那个人抓到。

显然钻石并没有把无关的人放在心上,而此时关于这个银行家的最后画面,也即将放映完毕,似乎是钻石在确认了他的死亡后,便放弃了追踪记录。所以邙明目之所及的边界景象,都一点点变得模糊,是这部分领域被强制溶解的信号。

随着边际的崩塌,邙明实在是无法判断出更多信息了。他抱着鱼开始向那保存着钻石的城市方向靠近。

但他感受到自己怀里的鱼,与平时乖乖被自己抱着时的姿态不一样,他的腰绷得很紧,尾巴绷得很僵,似乎在竭力防备着什么东西。

邙明皱起眉头,“宝贝儿,为什么看到那个人,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邙明温暖的怀抱中,贝凡慢慢松懈下来。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若非要贝凡用理智解释清楚,他自己却也说不明白。

那就像是一种对生死危险感知的本能,来得莫名其妙,没有一点前兆和铺垫,他在死后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即使是他曾经认识过这个人,也无法想起更多实际的信息。

贝凡答非所问:“邙明,你说……我为什么会忘记生前的东西?”

感觉鱼类趴在自己肩上闷闷不乐,对于这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邙明也给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能想到的,不外乎大概是这几种了——第一种解释,魂魄有失;第二种可能,你生前曾被术法封印过记忆,到现在都没能想起来;又或着怨念缠身,让你在死后忘记了生前之事。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就这三种,不过世间之事难以预测,说不定还有我们所无法预料的其他理由……但就目前为止,但你并没有失去理智,成为厉鬼,所以显然不会是最后一种原因,那么排除法勾掉一个,剩下的便是前两种了。”

贝凡点点头,又摇摇头,沮丧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我还感到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那个人……我死了和他有关系吗?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邙明眼神一沉,这是在一个世纪前的民国,而个让贝凡有本能触动的人便已留下痕迹,如今进入新中国时代了,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若贝凡真与他有关系,在80多年后重启追踪,几乎是不可能查到任何进展的任务。

靠谱的方法……还是得等他做完这个案子,给贝凡买个他心心念念想要游泳的“水族馆”后,他就要着手准备一些材料,尽快为贝凡做一个因缘聚灵阵,看他身上的因果缘由,帮他找一找世上残存的血脉至亲。

又或帮助他找到杀害他的仇人,邙明会带他亲自前去报仇。无论通过因缘聚灵阵,得到了怎样的结果,都是追踪贝凡身份的好办法。

别看贝凡这条鱼经常为了吃的东西做法粗暴,但偶尔也能问出经过思考的问题:“邙明,我其实不确定……你说,如果真的有一天,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这样好吗?”

这个问题叫邙明出了会儿神,“我也不确定,祸兮福之所依,有时知道了真相,反而并不会让我们开心。但‘来处’这个东西,妖、鬼、神、魔、人在过去的千万年里,有许多先驱者前赴后继的追逐着起源的意义。有时候遗忘,却也是一种难得的馈赠,或许大概是人类本性使然,并不会有几人有如此豁然的胸怀,能全然放弃前尘往事,所以便上下求索,通过自己的方式追寻着来处。”

慢慢的说完自己的分析,邙明才反应起来,自己说的东西,对于贝凡来说或许还是有些深奥了,正准备简单几句带过话题,却没想到他怀里的贝凡不仅听懂了,还颇有模样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有的时候,我又想知道我生前之事,又害怕真的去知道……我现在过的挺开心的,不知道等知道了这些后,还会不会这么开心了。”

这只鱼类小事懵懂,却在大事的见解上却颇有几分随性自然的智慧,这份悟性让邙明感到惊喜,他没想到在这些深度思考上,居然还能和他家的鱼达成一致。心灵的意外契合,让邙明看他家的鱼,越看越诱人、越看越喜欢。

可是他还没喜欢几秒钟,那条鱼便一脸笃定道,“我聪明吧?哎呀,这样的思考真是叫我更饿了,你快想想办法,我真的好饿哦。”

邙明还能怎么办?他只好转移话题道,“荒郊野岭的让你吃什么?啃树皮吗?回城再说。”

而他的背上贝凡却突发奇想的问了一句话,“邙明呀,你有忘记过的事情吗?”

邙明不假思索的摇头,“基本没有,修行之人为保持心魂清明,如果真有人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那记忆中必然出现缺失,而不是事事连贯自有逻辑……更何况这世上真可以操控记忆的术法都是传说中的,能对我动手脚,且不被我发觉的人,这世界上才有几个?又因为什么原因,值得这样苦苦瞒着我?”

但回答完这个假想的问题,邙明也稍稍思索了一下,若真有人能对自己的做出这种事而成功的,在他所认识的人中,半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且个个都不存在做这种事的目的。

“所以只有一个我,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干啥的,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吃啥。”贝凡想了一会儿,放弃思考这些有的没的,爬回了邙明的肩上窝着。

在银行家死后,被关在城市保险柜中的蓝钻石,似乎是失去了自己可以四处作妖的机会,在这迷失领域中不再以快进回放发生过的事情,反而是恢复了正常流逝的时间,就连它所记录回放的区域,也只限于它被关在保险柜中的城市附近。

时间均匀流逝,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这意味着失去了追查的重点。也让他们找到这蓝钻石的来处和弱点的调查,以及探明现实世界中姜花和女儿悠悠的生魂,都变得更加没有头脑起来。

又是在这迷失领域毫无进展的大半天过去,贝凡已经饿到眼冒金星,他有气无力的拉着邙明的衣角,“人类给我口吃的吧,啥都行,啃树皮也不挑。”

“我们在这里所经历的时间,与在外面的时间不相同,这里的时间被扩大放慢,我们呆得越久,便越容易被同化。”

邙明并没有轻易受到干扰,依然保持着理智和镇定,“这颗钻石拥有十分奇特的力量,这个神秘的迷失幻境,其实是一种限制空间和扭曲时间的混合力量的存在……说到能扭曲时间和空间的类似灵异事件,倒是让我想起咱们之前解决过的那个鬼航班了,那件事到现在,玄门还没有查明白。”

“那晚你还在机场吃了扒鸡……”说到吃的,连邙明都饿了,他知道自己只是魂魄入了阵,但在里面受到种种五感的折磨,也是对他保持神志清醒的一场漫长拉锯挑战。

但邙明自幼修行,意志力极为坚定,担当他见到这条鱼已经饿到迷迷糊糊快生活不能自理了,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正好转到了靠河堤岸,邙明干脆就抱着贝凡,走到了一块行人稀少的河边大石上,将贝凡放在了上面,再把饿到整个身子都软了骨头的鱼扶直。

虽然他时时刻刻和贝凡待在一起,但总会有一时半刻看不住的疏忽,若是被贝凡逮到机会,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进肚里,他就要被留在这里了,自己就算能脱身出去了,以后也会很心疼的。

既然不想让他乱吃东西,那就得从根本问题上解决,为保证不要让贝凡再饿成现在这种看着树皮都两眼发光的模样,邙明必须即刻出击了。

邙明缓缓道:“贝凡,我有办法让你垫垫肚子,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一件事。”

听到真有东西可以吃了的贝凡,感受到了一点振奋,“你说!”

“一会要收住你的牙,不要让全部的獠牙露出来,更不要用它来咬我。”

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让鱼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饿着肚子,反应都比往常都慢了半拍的贝凡也有领会到这句话潜在的意义,只看着邙明低下头,向他靠了过来。

许久没喝过水的邙明,嘴唇都有一些干得起皮,声音带着线线丝丝扰动人心的沙哑,他停在与贝凡的脸蛋只有一指宽的距离,轻声道:“听话,把眼睛闭上”。

贝凡懵懵懂懂地听话照办,就感觉到就对方靠了过来。

“……张嘴,宝贝儿。”

眼前陷入黑暗,但除了眼睛外的另外感官,于是变得更加敏锐,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上被什么东西触碰,很快的,就有一团蓬勃到几乎有生命力的灵息,被渡入自己的口中。

灵气太好吃了,幽幽清甜的味道是鱼类的最爱。贝凡像吸果冻一样,将灵气嗖的吸进了肚子,这一口下去立竿见影,他倍感饥饿的身体仿佛喝了琼浆玉露一般通体舒畅,甚至连尾巴都快活得打起了鱼肉卷。

若是以前邙明从身上散发出来给他吃的灵气,分量只算得上一根面条的话,那么他今日吃的灵气,至少已经是喷香的狮子头了!

从哪儿来的灵气会这么香?邙明果然藏着好东西不给自己吃,鱼类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一睁眼却发现邙明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遮挡住他的光线。

刚才那柔软的触感又落了下来,鱼类又开始吃果冻了,那是他最喜欢的灵息味道,把鱼类美得连尾巴都在摇。

那气息消退,贝凡却心急的催促道:“好吃的东西……再来点儿呗!邙明,再来一个!”

邙明却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连鼻息都打在他微凉的鱼类皮肤上,“这么喜欢吗?宝贝儿悠着点,原本也该矜持些……算了你开心就好,我很喜欢你不矜持的样子。”

遮住眼前的手拿开,贝凡重新看到了邙明的脸。邙明看过来的眼睛,却意外的很明亮,眼神深处闪烁着不知名的暗火,倒映在贝凡的瞳眸中。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连鱼都感到了一丝奇怪的危险,这危险的本能感应与生命安危无关,他虽然觉得危险,却下意识知道,这人类肯定不会伤害它。

“还有一件事儿,我得提前和你约法三章。”邙明的声音似乎愈发沙哑,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宛若一只狩猎的猎豹,“以后你饿了,就过来找我,我会给你买东西吃,哪怕就是在不能吃常规食物,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我也会喂你灵气,总之就是一句话,你只能过来找我,绝对不能再找让第二个男人这样对你,知道吗?”

反正贝凡就认识邙明这一个愿意给他花钱、还积极解决饮食危机的人类男人,没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样干脆的态度取悦了金主,“宝贝儿,不饿了吗?要是不饿,咱们就可以继续调查了。”

邙明抱着他站起身体,瞥了一眼身后偷摸跟上来的人,“或许有一条线索把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先问一问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暗中堵住了河边的退路,贝凡听到了脚步声,和那几个人压低的说话声,“就两个人,我们这边有三个,围住了,一定把抱着的那个活着带回去!”

邙明抱着贝凡,转身看清了这向着他们围过来的三个年轻力壮男人,而刚才说话指挥那人,却是有段时间没见过的史密斯洋行的黄先生,在贝凡一开始掉入这迷失领域时,黄先生就曾经把贝凡装起来送去拍卖,而贝凡中途脱逃时,也被黄先生看到了正脸。

邙明认了出来,“宝贝儿,你是跟我说过,他们想拿着你去拍卖行吗?”

看到这个人,他也想到了之前在拍卖蓝钻石时黄先生的种种表现,也让邙明愈发肯定这黄先生对这蓝钻石的来历,绝对比常人还要知晓底细。

而黄先生手里掌握的信息,或许会帮助他们推测那颗鸽子蛋大小的深蓝色钻石的下一步的意图。

黄先生看着两人举止亲密,神色有一刻变得像蛇一样让人发凉:“找了你快一年,私逃的拍卖品还真以为自己找了个男人,就能大摇大摆出来玩?”

贝凡“呀”了一声,他怎么知道自己身后的男人是个大金山呢?不仅可靠还有钱,自己跟他过的生活,可比在湖里多姿多彩许多。

“有段时间不见,还是跟个妖精似的模样,把你弄到黑-市上卖出去,估计能不少赚一笔,来人,把他给我抓回来!”

邙明神色冷淡:“你的大清已经亡了一百年……不对,亡了几十年了,现在不能敢拐-卖鱼口了,你还是直接欺负到我的人身上来,你这么牛逼,我不送你上天岂不是对不起你?”

调整了一下糊在脖子上的鱼,邙明给自己空出一只手,敢打他宝贝儿的主意,定然要给他们些苦头吃。

却没想到被贝凡制止了,贝凡没有乖乖待着,反而跃跃欲试的对着邙明道:“你一直没吃饭,肯定饿了,饿了就没劲叭?我懂的,既然你已经喂饱了我,这次就让我来吧,所以……你记得要一直喂我哦。”

他看了看奔过来的三个男人,目光充满不屑,“一起上吧,我还要吃饭呢。”

即使贝凡没有腿,他在陆地上依然是一条暴力鱼,凶猛的扑了过去,钢铁大尾巴在地面上横扫全场,当场刚把这群男人的腿都打到骨折,地上响起一片哀嚎声。

打完了人,一只鱼重新回到邙明身上,像一个柔软的大围脖一样缠到了人类脖子上,贝凡骄傲的仰起头,“弱爆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被打到双腿骨折的黄先生和他的小弟们在地上翻滚,只见这刚刚还很有些吓人的漂亮恶魔,此时却一半缠在邙明肩上,另一半被他抱在手上,开开心心道:“刚刚活动量好大,邙明,我……我又饿了。”

邙明:“……”

“邙明鸭,你刚才给我吃的东西,能再给我吃一口吗?”

想起来过于让鱼兴奋幸福的美味,贝凡露出一对小獠牙,却不是要咬他,只是因为高兴而无意识露出来,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就他想了想刚刚的步骤,自己靠近了邙明的脸,贝凡闭上眼睛,主动分开了唇,“那个,就刚才那个……再给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