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瑶光殿外的两株桃花树都开了花,顾衿站在窗前远远看去奇怪道:“这两颗树倒是有趣,怎么看上去颜色如此的浅?”
宋声正替她沏茶,闻言笑道:“奴才瞧着也是,咱们宫里的桃树看上去和御花园里的不是同一个品种呢。”
她听到这话不置可否,懒懒的倚在窗边,风将她的发丝吹起,红色的绸带微微飘摇。
风中摇曳的发丝引得宋声目光微顿,他皱了皱眉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拿了过来:“殿下。窗边有风,奴才替您把披风穿上。”
殿下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了寒,这些事情他平日里都十分注意。
手臂环住顾衿的脖颈,将披风替她穿好,顾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开口唤道:“阿声。”
宋声的眸子疑惑的抬起。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根据他入宫时的记录来看,也就是几天后了。
环在她脖颈上的人受宠若惊的抬头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记得他的生辰。
顾衿的视线落在他仰起的脸上,唇角勾起:“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宋声的手从脖颈落下,替她系好披风的暗扣。
“嗯。”
顾衿伸手拢了拢披风,神色中带着一丝宠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么?
他因着顾衿的话低下头来,抿了抿唇,脑海里出现的竟是洗春宴祭祀时同殿下一起住过的那个小院。
他抬起头小心又贪恋的看了一眼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温柔的殿下,从前他无处可去,唯一想要的也只是能活下来,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寻一处安身之地,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身上的伤永远都好不完。
想到从前的种种,他指尖捏紧了袖口有些发白。
可是自从遇到了殿下,自从遇到了殿下,他住在那么暖和的房间里,身上也不再是新伤叠着旧伤,宫里人人都称他一声宋掌事,待他十分客气,就算有时遭人为难殿下也会将他护的好好的。
宋声垂下眸子静静的想着,若说真要有什么愿望,他的愿望便是一辈子都跟在殿下的身边,殿下去哪他便去哪。
他这般想的便也这般说了,一双眸子紧张又期待的瞧着顾衿,整个人都忍不住向她倾去。
顾衿愉悦的笑了一声,敞开披风将人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本宫答应你,过些日子忙完了便带你回去。”
气息落在耳边又痒又麻,宋声的耳尖很快的弥漫起了红意,他的睫毛微颤,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臂回抱住了顾衿。
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宋声只觉得心中无限安宁。
瑶光殿里的桃花开满了树梢。
南境再次传来信息,须衡已经布好了局,只等时机一到,淮王就再难翻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桌上摆着宫女早上新摘的桃花,此时插在瓶子中,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看上去开的正好。
顾衿伸手掐下了那朵开的最艳的,指尖落在柔软的花瓣上,神色凉薄。
顾暄帝的身体似乎好了不少,逐渐开始治理朝政,朝中大臣也不再每日因为淮王的掌权而争执不休,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从前。
听到下人的禀报,顾衿忍不住暗叹,须浮阳的药果然厉害,按照她的心意随意就能控制了暄帝的病情,倒着实是让她省了不少心力。
既然病好了,余下的就是等待了。
她看着那鲜嫩的花瓣,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花儿一旦离了树枝,又怎么能活的长呢?
桌上的桃花一天天的变得没精神起来。
春雨侍茶的时候见到那半蔫的桃花忍不住问道:“殿下,奴婢瞧着这花都开败了,要不让人再换一束吧。”
“不必。”顾衿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桃枝:“再等两天。”
须衡的动作果然极快,淮王顾缜意图谋逆的证据很快就送到了顾暄帝的面前,铁证如山,顾暄帝大发雷霆,下令捉拿叛贼顾缜,削去其封号贬为庶人。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生怕沾上了淮王的边儿,引得帝王怒火烧身。
但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非要在发兵之日找自己的晦气,几个忠实的淮王党羽跪在金銮殿外磕头求见,以官位相逼求帝王明查。
顾暄帝本来大病初愈之时动怒就已是损耗心神,如今被那些冥顽不化的大臣们一气,瞬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淮王还未捉拿回京顾暄帝就再次病重。
瑶光殿中,顾衿听闻此事理了理衣裙站起身,薄唇轻启:“春雨,走吧,我们该去拜访一下母后了。”
白衣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带起了一抹凉风,吹落了桌上那早已开败了的残花。
先帝在位之时,顾暄帝不过是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封王之后便娶了严太傅之女为妃,但严家文官出身,在京城中并无实权。
正因如此顾暄帝登基之时并未册立当初的王妃为后,而是选择另立陈家嫡小姐当这顾国的皇后,这其中大半是为了陈家手上的兵权。
陈家乃是京城的百年世家,家中出了三代将领,陈大将军更是手握京城大半兵马,年轻时四处征战少有败绩,手下带出来兵将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却引得了陛下的忌惮,几年前便被顾暄帝有意无意的削权打压,并以身在皇宫里的皇后和任职京城守备军统领的陈遂为筹码逼迫陈大将军交还兵符。
陈大将军为了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得不做出让步,让出兵权,解甲归田。
陈大将军请辞后,陈家众人也都逐渐的被削了官职,或是明升暗降调离京城。
曾经的京城第一世家也逐渐走向没落。
若说陈家众人心中毫无怨言是不可能的,顾衿知道陈府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足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眉目冷凝,带着一丝势在必得,这个机会她顾衿能给,也给的起,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们是否有合作的诚意了。
凤宁宫中顾衿和皇后相对而坐,殿里的宫侍早早的就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
“母后还请放心,顾国册立皇储立嫡为先,嫡出的公主登基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顾衿抿了一口茶道。
大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正是皇后惯用的熏香。
陈皇后似乎被她方才说的话震惊到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养在自己膝下多年体弱多病的公主竟然还存了这样的野心。
可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不信,顾暄帝吐血后便陷入昏迷,太医和神医已经看过,怕是大限将至,性命难保。淮王顾缜又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放眼顾国上下,竟然只有宜安是最名正言顺的皇储。
陈皇后的后背一阵发麻,手里攥着的帕子捏出了一手的冷汗,若是宜安早就存了这个心思,或许如今的这个局面也难保不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怎么敢?!
顾衿抬眸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母后,若陈家助儿臣登基,日后儿臣必会相报。”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但若是淮王得势,凭着陈家与他这么多年的宿怨,陈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顾衿的眼底闪过冷如寒冰的锋芒,沉声道:“母后想必也不想看着陈家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吧?”
这话说的直白,一下子就戳中了皇后的心事。
淮王顾缜的母后是位列四妃的严淑妃,也就是当年那未能被册立为后的王妃,那时顾暄帝刚刚登基,为了坐稳自己的皇位,也为了笼络朝中重臣将自己立为皇后,严淑妃不顾六个月的身孕跪在宫门外苦苦哀求。
那日大暑,天气热的厉害,严淑妃本就因为伤心过度而身体虚弱又跪的太久动了胎气,腹中的孩子竟没有保住,就连淑妃自己也因为小产出血差点没能救回来。
从那时起严淑妃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终日缠绵病榻,不过两年的光景就病逝了,留下了年幼的顾缜。
这段时间因陛下病重,诚王身死,父亲早已开始忧心陈家的命运,眼看淮王独揽大权已成定局,谁能想到宜安竟会……
果真是她陈家命不该绝吗?
皇后的目光微动:“你想让本宫怎么做?”
顾衿似乎早已料到对方的妥协,她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到了皇后的面前:“母后只要将此信转交给陈大将军即可。”
桌上的信看上去十分的薄,陈皇后却不敢轻视,她知道这或许是陈家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了。
她将信妥善的收好,顾衿见状微不可察了勾了勾唇,起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儿臣就不打扰母后歇息了,儿臣先行告退。”
陈皇后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养了数年的孩子,似乎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从不曾看清她。
出了凤宁宫才发现天色已晚。
月色下的小径十分静谧,顾衿看着头顶被树木遮挡住的月光皱了皱眉头,她还是不喜欢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停留,这会让她想到从前身在冷宫的时候那种刻入骨髓的孤独。
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没让春雨留在这儿等她,早早的就将她打发走去忙其他的杂事。
走了一段后竟看到前面有一抹光亮,顾衿眉头皱的更深,不动声色的将手按在了袖中的匕首上。
人影晃动,似乎被她的脚步声惊动,猛地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