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顾衿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宋声放在床上,坐在一旁看了他许久。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白日里朱介说的话:“宋掌事生的最漂亮,宫里好几个位高权重的老人都抢着想要他,往常这碧梧宫里送出去的人,都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只是这宋掌事倒是硬气,无论被怎么折磨,都能吊着一口气活着被送回来,每每伤养好了又被送出去。”
顾衿执起他的手,上回被铁链刺伤的伤疤还没好全。
手心里的结痂摸起来又麻又硌。
一点一点的暗红色血痂遍布了少年白皙的手掌上,她顺着结痂撩起衣袖,手里的手掌忽然瑟缩躲闪了一下。
宋声低低的呓语了一声:“殿下。”
顾衿抬头看去,床上的人仍在昏睡,眉心微蹙着,有些不安的模样。
她按住他的手,不给他往回缩的机会,袖子撩开皮肤上大片被锁链勒出来尚未痊愈的青紫和密密麻麻的红色缠绕在一起,手腕处的一片伤疤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狰狞。
顾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片刻后站起身行至门口。
春雨正守在门外,见她开门,便行礼道:“殿下。”
“去侧殿将上回林间开的药膏拿来。”
春雨瞥了一眼里面,立刻就明白了顾衿的意思,不过片刻就将药膏拿了过来,还差几个小太监端来了洗漱的热水。
顾衿刚回到床边,就见宋声跌跌撞撞的撑起身子凑了过来,神色间有几分焦急:“殿下……”
温热的掌心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宋声便重心不稳的砸在了她的怀里,眼睛茫然的睁着,看了她半晌忽然对着她撒起娇来:“殿下,别走。”
“殿下,别走……”
“别走……”
顾衿被他挣的头疼,她伸手按住他胡乱挣动的手臂,俯下身,语气莫名带了几分凶巴巴的警告意味:“不许动了。”
宋声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沾着醉意,整个人像一只被蒸熟了的水蜜桃,他呆呆的看着殿下的脸在面前忽然放大,抿了抿唇,手臂忽然环上了她的脖颈。
顾衿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花,宋声柔软温热的唇瓣就贴上了她的唇上。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面前黑润的眸子里映着她惊诧的神色。
下一瞬,那双好看眸子便微微合上,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掉落,柔软的唇瓣擦着她的下颌落空。
宋声的头垂在她的颈边,两只手死死的勾在她的身上,小声呜咽着。
寂静的房间里满是吸气的声音。
渐渐哭声愈发的放纵起来,似乎要将那些刻入灵魂的伤痛全都哭尽一般。
顾衿的耳边尽是少年委屈的哭声,搅得她的心都乱了。
她将手放在怀里哭的昏天暗地的人的后背上轻轻抚了抚,侧过头看他被泪水浸湿了的鬓角。
耳边传来宋声嘶哑又绵软的声音:“不……许走……”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道,这只小兔子怎么能这么又凶又娇气。
片刻,宋声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说道:“嗯,不走。”
终于放心的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胸前被蹭开的衣领一路敞开,露出白皙的皮肤。
“殿下有所不知,碧梧宫历来从宫外选回来的少年都未曾净身,端的是为了上面的人能玩儿的尽兴。”
“那些人都活不久,又有人严加看管。”
“这一日两日没出事,后来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顾衿的指尖轻轻一挑,腰间的系带也散散松开。
……
宋声醒来是已是日上三竿。
他看到外面的天色大亮,猛然从床上坐起,却在看到一旁看书的顾衿时又顿时停住。
他不确定的换了一声:“殿下?”
出口嗓音沙哑,如同石子从粗糙的地面划过。
殿下……殿下怎么在他的床上?
头依旧一阵阵的发疼,思绪迟钝的厉害,脑海中隐约有昨天的画面闪过。
顾衿抬眼看到宋声用那种茫然失措的神色看着她,无奈的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将手边早已备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她看着对方一饮而尽后握着杯子手都不知该放在哪的模样,勾了勾唇:“头可还疼?”
宋声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道:“殿下……殿下怎么在这?”
却见顾衿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昨夜不知道是谁整个人都挂在本宫的身上,说什么都不肯让本宫走。”
顾衿看着他愣住的神色,坏心的添了一把火:“还哭着让本宫抱他。”
宋声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眼前顾衿的脸忽然凑近,唇瓣被人用指腹划过,带起一阵苏麻的颤栗,顾衿偏头凑近他的耳边:“阿声的唇真软,本宫甚是喜欢。”
昨夜那个温热缠绵的吻不可抑制的浮现在眼前,宋声嗓子忽然像是生锈了一般,发干的厉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气温不断的升高,等到宋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指握上顾衿放在他唇瓣上的指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殿下,林太医到了。”
顾衿的思绪瞬间被勾走,对外面吩咐道:“让他等一会儿,本宫这就过去。”
闻言,宋声原本红透的脸色忽然白了白,眼角眉梢的羞涩也尽数被敛了下去。
下颌被人勾起,顾衿捏了捏他那有些黯然失色的脸颊,只以为他又头疼了:“今日不必当值了,等会儿让小福子把醒酒汤送来,喝了再睡一会儿。”
眼前人神色稍霁,乖顺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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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中宁静而又安然,炉中的熏香升起丝丝缕缕的青烟,顾衿一边撑着头一边看着林间皱着眉头活像一个老古板的夫子一般替自己把脉。
“殿下又去吹了冷风?”林间声音温和,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但顾衿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他表现的越是平常,实际上就越是生气。
若是像往常那样一副唠唠叨叨的样子,反而还好。
顾衿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心虚的抿了口桌上放着的药茶,入口苦涩的草药味让她猛然蹙起眉头。
林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将桌上的药箱收拾起来:“微臣这养身的药茶,殿下往后每日都要喝。”
她支着头歪在椅子上:“如果本宫不喝呢?”
林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温声道:“若是殿下不喝,往后看诊也不必来找微臣了。”
她挑了挑眉,脾气还真大。
说起来林间的年纪也不大,却总是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若不是相识多年,看他这副温和浅笑的样子还真是猜不到他已经生气了。
她拦住林间要走的步伐:“别生气啊,林大太医,本宫一定每天都喝,绝对不会忘的。”
林间停下步子:“殿下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转身就将微臣说的话抛到脑后了。”
他说罢,似乎很是无奈:“殿下总是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虽说最近几年殿下的身体已经比早前好多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林间。”顾衿沉吟了片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
……
近些日子顾暄帝的状况越来越差,连朝政都无力理会。
淮王顾缜受命代理朝政,朝中渐渐人心浮动,开始悄悄的站队,须浮阳趁机在边境作乱,拿下几座重镇。
她心里清楚这只是须浮阳计划的开始。
她看着面前的棋盘,将手里的黑子落下,原本混乱的局势瞬间清晰起来。
不过三日,诚王战死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朝臣们这才发觉一只潜伏着的凶猛的猎豹已经咬上了自己的大腿,顾缜当即下令出兵南境。
消息传到瑶光殿的时候,顾衿正披着一件外袍站在窗边。
听到春雨来报,她淡淡的挑了下眉头,叹息道:“本宫这位皇兄也算得上是忠义之士。”
她将手伸到窗外,感受着那冰凉的空气,正有花瓣飘下,落在那白皙的手心里,颜色鲜红。
“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
诚王死的惨烈。
须浮阳挥兵攻入南境,直逼诚王的封地鄀城,鄀城与外界的联系早已被切断。
诚王被围困在城中率兵苦战,终是不敌。
听到须浮阳下令将他的头颅斩下挂于城门上示众时,顾衿皱了皱眉头,神色中闪过隐晦的厌恶。
这么多年,他做事还是这样不留余地,她漠然的盯着手上单薄的花瓣,将手缓缓握紧,不过这样也好,也省了她大费周章替他扬名。
诚王骁勇善战,曾立下赫赫战功。在顾国百姓心中威望极高,手下更是培养出了无数将领。
顾衿神色淡淡的看着手心里破碎的花瓣。
只怕她这舅舅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她将手上的花瓣洗干净,兀自坐到桌边沏茶,手中茶壶倾斜,茶香溢满室内。
她的指尖点上那日未下完的棋盘,上面的每一颗棋子都在按照她预定的方向走向它们该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