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的声音三声轻一声重,是春雨她们的常用暗号。
春雨向来有分寸,此时喊醒她必然是出大事了,她立刻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匆匆披了一件外袍将门打开。
门外春雨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焦急,见了她急忙压低了声音禀报:“殿下,那边来人说宋声冒犯了二公主方才被扣压在慎刑司了。”
顾衿闻言眉头皱起,显然是动了气。
凭着这些年殿下在宫中的地位,瑶光殿的人可是从没有人敢动的,飞羽阁这一遭可算是将瑶光殿给得罪透了。
春雨心中不免心生不忿,也不知道那二殿下搭错了哪根筋偏偏要来招惹自家殿下,那宋声可是殿下近来十分看重的,这要是把人给伤着了,殿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来喜呢?”
“来喜公公怕出事便跟着宋声去了,左右有来喜公公在,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春雨动作麻利的替她更好衣。
瑶光殿距离偏僻荒凉的慎刑司路程不算近,可是瑶光殿的奴才们愣是半炷香的时间都没用上,殿下的步辇就稳稳的落在了慎刑司的门前。
守门的公公还没来的及通报一声,就见一抹雪白从眼前飘过,带起的风竟让他觉得周身分外的寒凉。
还没回过神,就被飞速赶上的两个侍卫按在了地上堵住了嘴。
暗红的大门敞开,空气中满是腐败的气息,几排沾着血污的木架摞在院子里,靠着墙边几个硕大的木桶中血水里浸泡着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刑具。
这样一幅刚上过刑的惨状,院子中却空落落的没见到半个人影。
顾衿的视线停留在地上的一处干涸的血迹上,神色莫名。
春雨见状下意识的上前挡住了顾衿的视线,冬雪则是迅速的带人跑到里面去寻宋声和来喜。
“殿下……”
春雨总觉得现在的殿下周身的气息十分可怕,但又说不清是为何。
“嗯?”
顾衿忽然被人挡住,抬眸看了春雨一眼,懒懒的应了一声,似是疑问。
“殿下,咱们还是不要往里进了,冬雪已经带人进去搜了。”
殿下要是执意进去,倘若……倘若宋声……那可就不妙了。
顾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何时也跟那些小宫女似的学会这些婆婆妈妈了?”
顾衿抬步绕开:“你要是不想去就回瑶光殿等着。”
“哎!殿下!”春雨急忙跟上:“奴婢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顾衿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下,兀自迈过门槛道:“方才冬雪跑去哪里了?”
跟在身后的春雨彻底郁闷了,果然在殿下的眼中宋声才是最重要的。
“奴婢看着是往后边去了。”
春雨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上前带路,一路上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她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慎刑司虽偏僻,但地方却很大,里里外外一共有四个院落,顾衿带来的人手早已经分散各自去寻找了,她扶着春雨的手走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岔路停下了脚步,随手指了个方向道:“你去那边。”
“这……这怎么行?奴婢得跟着殿下您。”春雨一看两边的小路登时就不安起来。
“殿下,奴婢陪您一条一条的走。”
“分开走,快。”顾衿轻描淡写的收回了搭在春雨胳膊上的手。
快?难道让殿下这么不顾安危的原因竟然就是为了快点找到宋声?
最终迫于殿下的威压,春雨不得不同意了她的提议。
顾衿踩着一阶一阶青石往右手边的园子走去,临近一处石墙转弯时,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闷哼。
声音和脑海中的记忆奇异的重叠在了一起,让顾衿几乎瞬间就辨认出来,那是宋声的声音。
她转过头,盯着身旁墙砖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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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不透风的地下牢房中,宋声无力的垂着头,一副粗重的铁链环过他的身体将他吊在架子上,上面尖锐的铁刺将衣物和皮肉穿透,血迹蜿蜒流下,染红了古老破旧的木制刑架。
顾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早就听说本宫的好妹妹近来收了个美人儿,宠爱有加,啧啧,这么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她仰头大笑了两声又狠狠盯住了对方:“可惜你的命不够好,她顾衿再怎么宠你,你如今还不是落在了本宫的手上。偷窃罪,单凭这一条,她顾衿敢来救你吗?”
宋声身上的重量完全压在那些铁链上,剧烈的疼痛使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本能的吸着气,拼命忍受着这刺入骨髓的痛楚。
这会儿听到顾缇的话,心里如同数九寒冬被人兜头泼下了一盆凉水。
今日本是和来喜公公一起来飞羽阁送回礼,忽然就被二公主的人扣下,说他偷了公主的发簪,来喜公公和其他人一并看押在了飞羽阁,而他则是被人绑到了这里。
宋声有些溃散的思绪被从心底里生出的惧意清退,他浑身止不住的开始发冷,这偷窃罪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殿下怕是都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那是二殿下啊,殿下怎么会为了身份如此低贱的他去开罪二殿下,又怎么会……来救他呢……
难道他好不容易爬出了那个火坑,今天又要死在这里了吗?
宋声低垂着的掩盖在杂乱黑发下的目光慢慢暗淡了下去,如同天空中骤然滑落的流星,失去了光芒。
顾缇似乎并没有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玉手一挥,吊着宋声的铁链猛然绷紧,铁刺寸寸入骨,在血肉中穿行,宋声忍耐不住的闷哼出声,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顾缇欣赏着宋声惊惧的神情,半晌接过一旁宫女手中的刑具,语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不要着急,这才刚开始……”
“是吗?”
光线昏暗的暗室里传来了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
“是……”顾缇话未出口,猛然转身:“顾衿?!!!”
“你竟然来了?!”
“怎么?我的到来让你很意外吗?”顾衿漫不经心的走进这间血腥气味明显的屋子,看到一旁木架上的惨状时,顾衿的眉心狠狠的一跳,宽大袖袍下的指尖都无意识的颤了一下。
片刻后她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笑容:“二姐。”
短短两个字让她念的缓慢而危险似乎下一瞬间便会将顾缇敲骨剥髓一般,让顾缇不自觉的开始汗毛倒立。
“你……你想干什么?本宫可告诉你,是他偷盗本宫发饰在先……”
顾衿袖间匕首出窍,寒光乍现:“这把匕首是父皇去年赏赐给本宫的,听闻此刀削铁如泥,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二皇姐要不要试试?”
陛下亲赐,宫中可以佩戴兵刃的也就只有顾衿了。
顾衿这是在提醒她什么?顾缇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却偏偏不能对这个病秧子做出些什么,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形如厉鬼。
宋声自从听到顾衿的声音便失神的抬头看着她,这会儿看到她看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身上铁链牵扯的疼痛。
可那颗原本惊惧不安的心却像是忽然被安抚了一样。
他看着顾衿向他走来。
顾衿走到他的面前看了看缠绕在他身上的铁链,手中匕首一挥,银白色的刀刃掠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随即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嵌入血肉的链子噼里啪啦的连带着失去支撑的宋声一起落下,顾衿一手拿刀,一手将向她倾倒的人接了个满怀。
饶是她刻意缓了力道,宋声还是疼得忍不住惨叫出声。
似乎方才可以忍受的疼痛,现在都忽然变得忍受不了了一般。
门外春雨终于赶到,她本就离殿下不远,这会儿赶过来正巧撞见殿下揽住宋声的一幕,春雨看着殿下染满片片血迹的衣裙,都有些不确定这还是不是她那个裙摆沾了些雪就皱着眉要更衣的殿下了。
顾衿被他那一声凄惨的痛呼吓了一跳,侧过头看向依在她脖颈处的脑袋:“很疼吗?”
没等宋声答话她又道:“忍一忍,林间马上就到了。”
怀中人没有回答,顾衿耐心的等了许久,久到她还以为对方不会再出声时,宋声嘶哑的声音才从耳边传来:“殿……下……我没有……”
怀中人似乎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道:“没偷……”
顾衿一手抱着他,一手将手中的刀收回袖中抚了抚他单薄的后背:“嗯。我知道。”
“我知道。”
怀里的人蓦然放松了力道,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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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屋中香炉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林间收起手中的纱布挑了挑眉:“真是难得,怎么不见殿下对自己的身体也如此挂念?”
顾衿现在门边,手中还捧着一杯热茶,听见林间的冷嘲热讽难得的顿了顿:“说正事。”
林间收了那副玩笑的德行,正色道:“前胸和双手的手腕伤的最重,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要恢复也得好好休养一个月才行。”
顾衿颔首。
“饮食上清淡些,切忌做重活,伤处少碰,不能沾水。这瓶药膏留给殿下,记得一日三次换药。”
“知道了。”
林间见她答应的痛快忍不住侧目,感慨道:“若是殿下在自己的事情上也能这么配合,微臣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只可惜林间这话说出来注定是得不到怜惜的了,若是以往顾衿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赏脸搭句话,现在的顾衿显然没有什么心情,连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个。
林间知趣的噤了声。
顾衿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到桌上,绕步床边看着脸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宋声若有所思:“本以为本宫的命就已经够差的了,没想到还有比本宫命更差的,你说本宫要不要让他去合安寺拜一拜?”
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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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屋中安静的燃着一只烛火,光晕映在桌上圈出一小片暖黄色的光芒,身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妥善包扎好了。
他动了动手脚,身上的锦被一角滑落到地上。
正在守夜的小太监听到响动急急从外间跑了进来,见他醒了连忙上前阻止他起身的动作:“宋公公,您快躺好,殿下嘱咐过让您安心养伤,有什么事儿吩咐小的就行了。”
小太监将屋中剩余的灯全都点亮,宋声不适的闭了闭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开口声音微哑,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已经是酉时了。”那小太监回道:“公公稍等,容奴才先去给殿下禀报一声。”
宋声的心没来由的慌了一下,想要叫住对方却已经晚了,他抬手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丝,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屋顶,这里是瑶光殿的侧殿。
当初他伤好之后就搬去了后院,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
宋声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敛下眼中的情绪,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