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都不曾纷飞的夏天,雪的结晶掉落在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银发少年一步踏过,将极为微小的异色晶体踩碎。
这是无意识间的动作。雪花并非从堆积的云层间纷纷落下,而是宛若凭空而生,这也是他在无意间制作出来的异象。
没有察觉,亦或者说,即使是他在此时,也不会知晓这些细节。
因为,少年的心中一时无法再去关注。
“……”
“…………啧。”
从口中似是漏出了极为飘忽的低语。
少年又在无意识中停下脚步。他手中紧握着的那块石板的残片如同一根尖刺,早在最初就深深扎进手心。
指缝间隐隐显露出扎眼的赤色,带来贯穿掌心般的剧痛的血液在指尖汇聚,却在悄然脱落之时,凝固成赤红的冰雪。
落雪的真相正是如此。
对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周围的几乎一切事情,埃利克都浑然不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起石板的碎片走出博物馆的了,甚至连看清残片上所书写的字体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暂时间都无法探寻。
‘这是什么’,‘石刻的内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感到前所未有疼痛的心悸’……
为什么。
为什么——
毫无征兆出现的疑问接踵而来,勾起了他从未如此焦躁不安的心潮。又让他头痛欲裂,似乎有某种感情和片段在心海中激烈翻涌,即将破海而出。
……
“所以才说,不管经历了多少次。”
“我都极其地——讨厌这种感觉啊!”
找不到突破口的莫名焦躁宛若被轰然点燃,变作了急待宣泄的怒火。
也的确宣泄了。虽然在勉强让自己忍耐的克制之下有所收敛,可这座城市的上空,还是瞬时被阴云遮蔽,再用一瞬降落下带着森森寒意的暴雨。
哗啦啦,哗啦啦。
街道路面间的颜色变得跟乌云一般阴沉,原本满街的行人突遇暴雨,全都哗然而散,匆匆去寻找避身之所。
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少年突兀地矗立在暴雨之中。
‘……石板上发现的文字,目前还没有研究透彻。’
‘专家给了该遗址一个暂时性的代称,用的是目前唯一能确定含义的那一个字,也是整个石板上出现次数最多的……’
——帕。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
在看到它时,身形近乎冷硬成雕像的少年定定地开口,询问了来到身后的人……
问的什么?
他忘了。
不,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所以才会毫无印象。
那个时候,问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答案,结果都是相同的。
其他人分辨不出石板残骸上的文字书写着什么,可是,埃利克却能看懂。
在他目前的记忆里,自己应当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文字——但他却能轻易认出。
就好像早在很久以前,关于这种文字的记忆,就深深地刻印在了脑中。
无比清晰。
——任何人都可以遗忘,唯独你不可以。
封存在最深处的那扇门终于被拉开了缝隙。
——这是你最应该记住的东西啊。
前所未有汹涌的冲击,来源并不仅仅是丢失的记忆再度有了找回的迹象,更多的是由于……
——没有忘掉的资格,因为,你……
“那是‘我’最不能释怀的过去。”
大雨之中,唯一还留有颜色的存在霍然睁眼,从中倾漏出的金芒足以破开层层迷障,并闪烁起了任何手段都无法抹消的亮色。
“……这样么?”
似乎感觉有些可笑,少年实际上也真的笑了出来。
无声的勾起嘴角,流露出的完全没有暖意,反而是敏锐看穿故弄玄虚后某种真相的冷。
大雨将他的全身都淋湿透彻,尤其是那头银发。
“哎!那个小朋友,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有躲在一旁大厦门口的路人看到了雨中的他,出于惊讶和不忍,便开口叫了一声,想要让他过来避雨。
可是,话音还没落下,路人便露出了撞了鬼似的表情。
雨幕中,不知何时,已经没有那个奇怪少年的身影了。
*****
“大哥来了?唔,比我想的要晚一点,我猜你没有看到我之后发给会长的坐标讯息。不过嘛,也无所谓,来了就好。”
再见面时,名叫金·富力士的男人还是一身风尘。
他沾上了不少砂砾的脸上展露出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仿佛在说,见到埃利克,让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明媚。
“你发了讯息……算了,反正我自己也找到了这儿,目的达到了就行。”
埃利克对于不擅长找人找路的自己有多辛苦才找到金只字不提。
只是,金却能看出来,少年遭遇的真实情况并不像他轻描淡写所说的那般轻松。
脸色不算特别难看,可从眼下多出来的淡淡阴影来看,他这两天绝对情绪不佳,连发尾都有些发卷。
合理推测一下,他大概是在极其少见的完全没法冷静的情况下,先没个头绪地赚了好几圈,之后才在累死之前拉回理智,勉强摸到还待在那片沙漠中的金这里来——
出于善解人意,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为妙。
“我带你过去,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男人站起来,省略掉来意的阐述,他这边非常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不得不说,如此节约时间的进展让埃利克颇为满意。
他隐隐让人觉得是不是白得过头的脸色稍显松缓,十分默契地跳过了废话:“好。”
于是,金把埃利克来之前还在忙碌的事情放下,走出蔽身的山洞,大致寻了个方向,便毫不犹豫地往那边直行。
然后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已经相当没耐心的少年提起,加快过去的速度。
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摆的金(沉吟):“好吧,这样也行。”
他一边相当适应地指起了方向,一边道:“我是在落到阿尔托莉雅大姐所在的遗址之前,就先发现了那个地方。”
“当时没往深处去,只在外围转了转,找到了一些东西就走了……上次见面太匆忙,忘了把这事情告诉你,现在补上应该也不算晚。”
“还是埋藏在群沙之下的遗址,我当时没有往里走的原因,你等下看了就知道了。”
金正说着:“在遗址的最外侧,应该是城门口的位置,我发现了一块残破的石板,那块石板,准确地说是石碑,没有猜错的话,上面只剩下一半的文字……”
“我知道。”
“嗯?”
“我知道那是什么。”
埃利克以稍显冷硬的话音截断了金的讲述,但,这并非他的本意。
还是同样冷淡的、看似不以为然的语气。
在抵达最终必将到达之处前,少年金色的瞳孔宛若被薄薄的冰层所覆盖,只从最深处穿透出能让心脏刺痛般的锐芒。
他没有对金说出后半句话。
——这就是,属于过去的‘我’的该死的墓志铭。
这个答案,只要在他一人心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