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这一层隔膜,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魔术师【大概】没有把伊莎贝拉教坏多少。
伊莎贝拉非常顺利地长成了一个温柔、宽和、善良的女性。
因为她打心底里喜欢小孩子,长大后的工作又回到了小孩子身边,母性光辉便在年轻的面庞上绽放得更为璀璨。
“更像了啊。”
她的梦里,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魔术师时隔多年,倒是又冷不防地说出了这句意义不明的话。
总被人说和自己不认识的人“像”,即使是现实不会知晓的梦,也免不得会让当事人生气。这是正常现象。
不过,伊莎贝拉可能“不太正常”。
她没有怎么生气,只是被牵出了一丝疑惑来。
“我和你所说的那个人,是什么地方像?”
“啊,抱歉抱歉。”魔术师先不回答,开口第一句却是尤为迅速的道歉:“把两个不同的人拿到一起比较还自言自语了出来,真是太失礼了,请务必当做没有听到——”
伊莎贝拉:“是吗,明白了,没关系的。”
好像是一副随口问问,要说有多感兴趣实际上并没有的表情和态度。
刚满十八岁,正值青春靓丽的少女神色如常,自己拿着魔术师早些年变出来塞给她的书走到一边儿,泰然自若地看去了。
没错,就是自己看自己的,不需要故弄玄虚的家伙找借口忽悠掩饰,魔术师先生没什么事完全可以自行退下。
——就结果而言的确是好的。
——但魔术师为什么会觉得头疼,牙疼,再外加胃疼呢?
“像”的地方就在这里。
不过,也有可能是压根跟“忧思”沾不上边的梦魇忧思过度,导致能从人类少女身上看出好些故人的影子。
并不只是同一个“故人”。
魔术师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照看过一个少女,从她出生到长大成人,那是他重要的学生。
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魔术师知晓了另一个女性的存在。
那一位的生平在史书与传说中能够一览无遗,因此,即使他并没有见过她,也完全能够想象出其全貌——
毕竟那是“他”疼爱的,跟随“他”到最后的少女啊。
“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你身上的某些优秀品格让我想起了几个同样优秀的人,引起误会就不好啦。”
魔术师最后这么说,或许是打算认真起来了。
他笑,向不远处坐在花丛里看书的少女发出了真诚邀请:“那么,愿意放下手里的书,听我讲述一个奇妙的故事吗,my lady?”
那本书遮挡住了黑发少女的半张脸,她的一双明眸先一步望来。
与魔术师视线相对,大约沉寂了几秒的时间。
“好啊——这是我的荣幸。”
伊莎贝拉放下书,不仅嗓音往后拖长了不少,动作似乎还要比先前坐过去时来得轻快活泼。
由此展露出,少女的内心世界并不像外表那般淡然平静。她还是挺在意那些事情的,性格也跟平如死水沾不上边儿。
这些年,不为人知的夜晚时间,魔术师一直都在这里。
他的“目的”跟随时都可能破碎的梦一般飘忽不定,可疑的程度始终没有减少。
但,与他算不上师徒也算不上朋友,只在回到梦中时会想起过往梦境内容的少女心知肚明,却始终都没有询问过。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
“把我当做梦的一部分吧,这样便好。”
还是看不清面容的魔术师曾经轻声说道。
他停驻在逐渐长大的少女身后,似在遥望不可触及的花海的尽头,呢喃般的嗓音几乎又要消散在风里。
“虚幻与现实之间留存着无法跨越的沟壑,这道沟壑你不能跨过,可现实之中,横挡在你与真相之间的那道沟渠,却是完全能够跨过的——就用你自己的力量。”
“作为旁观者,我不会帮你准备好桥梁。但是,就当做……”
——呼!飒飒!
“!”
伊莎贝拉的麻花辫被从身后而来的风捧起,猛地扬向前方。
身周的紧密花丛同样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烈风的侵袭,哗啦啦地激烈摇晃,使得这遍目的花海成为了真正的海洋。
五颜六色的浪花混在一起,此起彼伏,沙沙沙的摩擦声在四处回荡,眼中所见到的花的海浪,已然跌宕出炫目色彩。
而在前方。
还跪坐在摇曳花丛中的黑发少女的正前方。
气流直捣而去,洞穿了由花叶组成的柔软屏障,清扫出笔直的通道。
花瓣唰啦啦溅起,漫天纷飞,亦给透出白色天光的边境涂抹上鲜艳的点缀。
伊莎贝拉在震惊中抬眼,所望见的,便是如此空旷——空旷却又绚烂无比的情景。
好像预示了什么。
好像以此作为契机,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我与你的缘分就仅限于此。”魔术师对伊莎贝拉说。
“但请你相信,在前进的道路上,你绝非孤身一人。”
“会有‘希望’……”
随后梦醒。
回到现实的伊莎贝拉忘记了梦中的一切,或许,只有极浅极浅的一抹幽影留存。
她骨子里的坚韧不拔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暴露而出,一旦抓住了端倪的一丝痕迹,就穷追不舍,绝不放手。
行事是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简单粗暴,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暴露,也没有因此陷入危险。
其根本原因,果然是——
伊莎贝拉在潜意识里知道,有人在庇护着她。
那个人不会直接对她施以援手,给她带来任何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帮助,但他会用别的手段,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将她大胆至极的行径遮蔽。
这些年来,伊莎贝拉便是在如此奇妙的环境之中,坚决地探寻着被层层纱幕遮挡在背后的真相。
她逐渐调查到了不少隐藏得极深的内部。
自小在那里长大的孤儿院,实际上与国家内部身居高位的某些掌权者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
这里的国家并非是指孤儿院所在土地归属的那一个国家。
是的,不止这一个,还应有更多方的势力如同遮蔽天空的蛛网,掺和在内。
已知的伊莎贝拉所出身的孤儿院,是被断崖单独隔绝开的五所孤儿院中的其中之一。
这一地势古怪的区域,从许多细节都能看出,并非是在巧合之下建立在断崖的包围之中的,而是有心人想要借用地形,将孤儿院与外界隔开。
在等同于隔绝于世的孤儿院长到六至十二岁,孩子们都会被送走。
被好心的家庭领养,在领养家庭幸福地长大成人——这其实是一个真实度只有百分之一的谎言。
因为,能享受到这所谓的“幸福”的孩子,数量少之又少,只能占到总数中百分之一……不,比百分之一更少的比例。
这无法计算有多微小的比例中,更为惊人的发现跃然眼中。
——全都是女孩儿。
经由伊莎贝拉的暗中调查,包括她自己在内,被领养、在看似正常的家庭正常长大的幸运儿,无一例外全是各方面素养都远超同龄人的女孩儿。
这些女孩子长大后,更无例外地全部主动回到了昔日“家园”任职。
有小部分留在自己以前待过的地方,还有一些被调走,似乎去了位于另一片区域的陌生孤儿院。
如果说只有一部分女孩子不舍自幼生活的环境,迫切地想要重回故地,那还算正常。
但比重是全部。
被选中的所有优秀的女孩儿都不约而同地放弃更好的机遇更好的未来,义无反顾,在十八岁时选择回返。
“这是……为什么?”
发现之时,伊莎贝拉不由心惊。
她回忆数年前的自己,忽然发现,当时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别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便做出了抉择。
是为什么?
的确,她很爱孤儿院,也爱着花儿般纯洁可爱的小孩子,但仅凭这两点,还不足以让理智又隐隐要强的她半点犹豫都不产生。
啊。
想起来了。
如同一块碎石悄然落入平静的湖水中,溅起水花和一圈圈涟漪。
伊莎贝拉想到的人,是她的“妈妈”。
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妈妈”就对她寄予厚望,不知多少次隐晦委婉地提及,她会很适合做一个母亲,以后说不定可以接她的班。
一次次提起,一次次暗示。
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操控毫无防备的少女,利用她们的信任来达成目的。
……真是讽刺啊。
伊莎贝拉意外地一点也不伤心,甚至连伤感的情绪都没怎么出现。
她一心只想要弄清楚除这极少数被看中的“接班人”之外,其他被送走的孩子都去了哪里。
“我一边调查,一边学着我曾经的‘妈妈’,教导我自己的孩子能够尽可能远离危险的方式。”
不知道是否能起到效果,但还是要做。
不知道是不是白费功夫,但还是要坚持去寻找。
况且,伊莎贝拉那找不到原因的潜意识时刻浮现,给她没来由的启示:
除却自己的努力,她还要等待一个……不对,或许是几个人的出现。
他们便为“希望”——好像许久之前有人这么对她说过,又好像没有。
总之。
她这边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没能触及到最深处,但以她的能力,这已是极限。
伊莎贝拉找到了。
“除了被洗脑的我们以外,其他绝大多数被‘收养’的孩子……”
修女亮起的眼眸似乎闪烁着触人心弦的幽光。
她缓缓开口,神色落入已经知道真相的旁人眼中,便是强掩悲伤的镇定。
“他们,是被……”
“——那种可恶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被……当做……什么的,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的伊莎贝拉!”
“……”
本是心中不忍才提前出言打断的埼玉(呆):“……”
伊莎贝拉也很惊讶。
她微微皱眉,脸上浮出了疑惑、迟疑的表情。
“都被送到了另一个国家——不是这样吗?”
“…………哎?”
伊莎贝拉是认真的。
埼玉也是认真的。
可他们的意思明显错开了,根本对不上。
——从某种集结人性之恶的可怕结局,一下子转向了也很讨人厌但程度完全……那什么的,结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就是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埼玉(继续呆):“楠雄?”
“嗯。”连埃利克都闭眼,冷淡地表态:“ 是这样没错。”
“等等埃——”
超能力者用心灵感应让跟不上节奏的某人闭嘴。
某人张大嘴,随后反应过来,迅速地闭上了。
他的反应不对劲,肯定暴露了什么,伊莎贝拉不会没有发现。
但她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
“没意思,你们继续,我自己出去了。”
埃利克打了个敷衍的哈欠,尤为任性地站起身,竟然这就要提前离场。
遇到这种不走寻常路线的人,伊莎贝拉微怔,却也没有阻止。
于是,一点也不“礼貌”的银发少年就这样提前离场了,连重要的事情都懒得往下听。
他从修女的房间出来,不管外面黑灯瞎火,再现身时,便已出现在天色昏暗的室外。
脚下的柔软触感是草丛。
春天还没有过去,悄悄冒出的野花还藏在细密轻柔的草叶里。偶有大胆的,便敢探出头来,若有若无地低头,轻碰上少年黑色长靴的一角。
埃利克并未低头。
但他已经没来由地猜到了,这小支大胆的,一定是朵紫色的,早早就出现在这里的小花。
“唔。”
少年仰首,微微眯眼,看向天空中被黑云遮蔽了去、只露出些许边缘的月亮。
“藏得挺严实的啊。”
他轻哼。
继而,却目光凌厉。
“鬼鬼祟祟的家伙,再不自觉现身的话,我就亲自动手,把你抓出来了。”